天真——南书百城
时间:2022-09-24 17:17:07

  “他能对我平静一点,不要打我,就行了。”
  “但是。”温盏有点困难地抓住重点,“他以前也没有打你吧?”
  涂初初眨眨眼:“以前确实没有,但过几天可能就会了。”
  温盏:“嗯?”
  “我继父升职,我妈想叫他去家里吃饭,让我请他。”涂初初看破生死,“我不如去死,他不喜欢我妈,一定会连带着扇我。”
  “……”
  温盏仰天,陷入沉思。
  在她记忆里,确实是有这么一段时间。
  商行舟脾气忽然变得很差,总是带伤出现,成绩从年级前十掉到前三百。
  那会儿年级上每周会把各班拔尖的学生组织到一起,在阶梯教室上提高班的补习课,他也经常不来。
  但她放学后,经常在学校后门遇见他。他似乎从不上最后一堂自习,翘课出去却又在放学后出现,不知道在做什么。
  身边很多女生讨论他,交头接耳,温盏总听到类似的论调:“这人是不是没救了?但为什么他摆烂的样子也好蛊?”
  可她私底下特认真地算过,年级上一千八百号人呢,前三百也不差,能上个很好的学校了。
  何况商行舟这人虽然表面混不吝,但他骨子里很坚定,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去哪里。
  他的人生轨迹,以及目标,并不会被一些外在的冲击,太轻易地改变。
  涂初初见温盏发愣,用手肘碰她:“你看我手上这三盒,最左边的是防晒,中间的是隔离,右边的是修复。我把使用方法给你贴标签写在瓶身上。”
  “不用。”温盏睁圆眼,“我又不军训,你买自己的就好了。”
  “就算不军训,防晒也要日常用啊。”涂初初嘀咕,“不然杨阿姨天天说你不打理自己。”
  “不过。”突然想到什么,她舔舔唇,“你长得已经够好看了,就这脸,哪怕每天清水洗脸不做护肤,商行舟肯定也舍不得扇你。”
  温盏:“……”
  忍了忍,忍不住:“他也不会扇你的。”
  “你怎么知道?”
  “他顶多就不理你……”温盏不知道怎么说,“他不是一个坏人,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暴力。”
  “你这么肯定?”涂初初有点苦恼,“你很了解他吗?”
  ——你很了解他吗?
  返回宿舍,一路上,温盏都在想这个问题。
  她跟商行舟做了很多年同学,从初中隔壁班到高中隔壁班,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尤其当年就读的那中学,也不是什么奉行快乐教育的地方,由于清北上线率高得惊人,学生老师都目标明确。
  有人众星捧月,有人星夜赴考场,大家默不作声,想法却极其一致:
  要更高更远,要更自私一点,要将别人远远甩开。
  很多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坐在自习室窗边,撑着下巴往外望,脑子里会浮现光怪陆离的东西:
  天气这么热,树上的小精灵会不会被晒死;
  世界上也许存在会飞的鲸鱼,只不过它们是透明的,跟着翻涌的云层一起游走,所以也没有人类观察到它们……
  思绪短暂地偏移,再回过神,全世界都没有声音。
  大家埋头做题,自习室里安安静静,只偶尔有卷子翻页的声响。
  温盏就会感到羞愧。
  她笃定别人的世界里没有这些悬浮的东西,就好像她搞政治的堂哥,八面玲珑的堂姐,甚至年年演讲比赛得第一的大外甥——
  他们都很擅长表达和包装自己的想法,但他们从不提与现实世界无关的事。
  可就是那些不切实际的、遥远的幻想里,温盏频繁地看到商行舟。
  透过那扇窗户,她看到他在空无一人的场地打篮球,就知道他在准备篮球赛;看到他午休时间跟同伴一起搬书,就知道他们班买了新的练习册;看到他穿过操场边走边拆白色纸盒,就知道他有了新的球拍。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他。
  但是。
  温盏认为,在青春期特定的时空里,她和商行舟的轨迹,隐秘地重叠在一起。
  她一直一直,在遥望他。
  -
  周五过后,又下了场雨。
  北方一向干燥,这季节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厚重的水汽,宿舍窗外树叶都被洗得绿油油。
  温盏没出门,睡了个午觉,爬起来选课。
  电脑刚打开,听见宿舍门响,多日不见的邱苏橙穿着吊带短裤,推着小行李箱,高调地踢开门,大叫:“surprise!”
  屋内安安静静。
  邱苏橙摘了墨镜,环顾四周:“咦,盏盏,只有你在吗?”
  “苏苏你回来啦。”温盏惊喜地直起腰,“班长叫她们去帮忙搬东西了,估计得晚点儿。”
  “这样哦。”邱苏橙耸耸鼻子,放下手里大包小包,将行李箱踢到一旁。
  一转头,被温盏晃了下。
  小女孩穿着一件印有大堆棕色小熊的荷叶边睡裙,懒洋洋趴在桌前,黑发垂落,头埋得很低。
  大片手臂和小腿的肌肤暴露在外,白得不可思议。
  邱苏橙非常想捏捏,刚站起身,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盏盏,你认识医学系的涂初初吗?”
  “认识。”选课系统好卡,温盏一直进不去,分心问,“怎么?”
  “我刚上来,宿管阿姨说她留了个东西,让我们寝的人拿走,我就带上来了。”邱苏橙说着,翻出桌上的牛皮纸袋递给她,“里面写了字条。是给你的。”
  温盏重新坐起来,回身接过:“谢谢你。”
  按亮手机,屏幕上飘着两个未接来电。
  她划开,看到涂初初的留言。
  半小时前:
  【温温子,可以帮我个忙,带点吃的给我的大魔王继兄吗[可怜]】
  【我本来想自己去的,但辅导员下午找我开会,我怕吃的放久了会坏[可怜]】
  五分钟前:
  【我放你楼下了,要去拿喔[可怜]】
  温盏回消息:【行。】
  她放下手机,脱裙子换衣服。
  邱苏橙靠在椅背上,好奇:“你跟涂初初很熟吗?”
  “还好。”温盏将脑袋拱进灰蓝色套头短袖,整理衣摆,“怎么了?”
  邱苏橙犹豫了下,斟酌:“我一个朋友认识她,说她中学时……跟很多男生都走得特别近,因为长得好看,就故意同时吊着很多人……”
  温盏没懂:“然后呢?”
  邱苏橙:“……”
  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邱苏橙突然失语:“没事,你去吧。”
  刚下过雨,出了太阳,空气中凉意微微,吹散闷躁。
  温盏拎着透明雨伞出门,跟涂初初一起穿过田径场,去往另一侧的露天网球场。
  云海翻涌,鼻息间流动着清冽的植物气味。
  接通了电话,涂初初在那头跟她解释:“纸袋里两个小包,一包给你,一包给我哥。那个冰淇淋麻薯口味偏甜,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温盏隐隐感到牙疼:“我都送去给他吧,我智齿发炎了。”
  “哪颗?”
  “左边下面那个。”温盏闷声,“没长出来,我下周去看医生。”
  这种牙,好像,要把牙龈划开。
  她有点发愁。
  想想就很可怕。
  “天呐。”涂初初感同身受,“听起来像商行舟一样可怕。”
  有感应似的。
  她话音刚落,余光之外,一个小小的黑影远远飞过来。
  温盏若有所觉,抬起头,来不及躲闪,网球正正撞到她脖颈,重重一击。
  然后滚落到地上,咚咚咚。
  胸前后知后觉,传来痛意。
  温盏短袖领口不高,肤色太白,锁骨处,很快浮现红痕。
  逆着光,网球场边跑过来一个陌生男生,远远朝她们挥手:“漂亮姐姐!能不能帮忙把球扔回来啊!”
  这么小的球。
  是怎么打了这么远。
  照着她胸口打的吗。
  “……”
  温盏默了下,正要躬身——
  一只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捡起那颗球。
  她呼吸一滞。
  商行舟没看她,兀自直起身。
  少年身量极高,短袖短裤,戴着护腕,目光很淡。
  他单手拿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眼睛深邃锐利,有几颗水珠从下巴滚落到T恤领口,整个人清俊得不像话,带一点不易察觉的戾气。
  然后,迎着风,扬起手臂。
  天气晴好,阳光热烈,温盏眯起眼。
  下一秒。
  网球落地,球场另一端,传来一声遥远的惨叫:“嗷——!”
  温盏抬眼。
  看到那个男生,两手交叠,以一个鸡飞蛋打的姿态,跪倒在地。
  “……”看着好疼。
  风带动刘海,她侧过头,商行舟也正望过来。
  大雨初晴的黄昏,他半张脸被笼在光里,一如既往的嚣张,水珠滚过喉结,带点儿说不上来的野。
  他看她几秒,眉峰挑起,哑着嗓子戏谑道:“看我干什么?我替你扔回去了,不谢谢我么?”
  最后四个字,拖着尾音,暧昧地回荡在她耳边:“小温同学?”
  温盏突然想到了。
  为什么会觉得……他不是坏人。
  高一那年开春,走廊上公共饮水机的水阀坏了,只是水龙头松动,拧回去就行。
  但一整个上午,水从二楼喷流到一楼,没有人靠近。
  只有商行舟走过去。
  修完也已经是黄昏,温盏抱着课本上楼,正看见他踩着楼梯间的夕阳,没什么情绪地迎面走过来。
  少年手上全是水,短袖被打湿,衣服贴上身体,勾勒出隐约的腹肌纹理。
  但他神情冷淡,似乎毫不在意,肩上甩着校服外套,捏扁手中汽水铝皮罐子,隔着几步路,手指虚虚地,以近似投篮的手势,朝前推。
  “咚”一声响,罐子落进她背后的垃圾桶。
  他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那瞬间,温盏忽然就很难继续呼吸。
  那种,近似,智齿发炎的感觉。
  和现在,一模一样。
  明明牙齿也没长出来……
  可心里藏着绵长的酸意,细细密密,有一点点疼。
  像是隐秘的,青果到成熟的过渡期,才拥有的秘密。
  温盏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说他不是坏人……
  是不是,说早了。
 
 
第6章 很疼
  黄昏的风带着夏天的热气,从球场边流动着滚过。
  那男生还在尖叫,被匆匆赶到现场的好友拖行,带走。
  “别他妈叫了,草。”他们像两个动漫里没有脸的黑色小人,飞快地从旁边经过,“等下商爷听见了又不高兴,连累我一起挨打。”
  温盏:“……”
  余光之外夕阳晕染,她总算回过神。
  额角碎发被风吹到眼睛上方,有点痒,她大大方方地抬眼望他眼底,声音很轻:“谢谢你。”
  看他的一双眼黑白分明,水洗过一样干净。
  商行舟抬手喝水,动作微顿了下。
  夏季闷热,温盏立在面前,穿灰蓝色短袖和白色短裙。
  上衣领口的设计很特别,一枚小小的金属锁扣斜斜地横跨V字领,露出来小片冷白肌肤,一点瑕疵也没有。
  再往下,能望见起伏的弧度。
  刚刚被球砸过,留下小小一片灰色印记。
  商行舟收回目光,没再开口。
  心头迟缓地,浮起一丝燥意。
  “温盏。”他喝完矿泉水瓶里剩的一点水,喉结滚动,夕阳下侧脸线条流畅得不像话,一滴水珠从下巴滚落,滚到锁骨,然后才顺着胸膛,缓缓流下去。
  他叫她名字,“你来找我?做什么?”
  “是这样。”温盏挠挠脸,想起正事,“上次选修课的老师在班群里通知,说下下节课要去活动室上,但你跟你朋友好像都不在群里,就让我们谁看见了跟你讲一声……还有。”
  “不知道初初有没有跟你讲。”她攥紧纸袋,有点尴尬地道,“她让我帮忙,过来送个吃的。”
  商行舟没动。
  他目光带点儿热度,落在温盏身上,半晌,捏扁手里的矿泉水瓶。
  漫不经心道:“行,我知道了。”
  说完不再提别的,迈动长腿回到场边,躬身捡起靠在一边的球拍。
  他边走边掏出手机,按号码,声音散漫:“涂初初。”
  那头说了什么,他没听完,冷笑打断:“别,叫你妈消停点儿,少来烦我,拿着她的母爱去恶心别人。还有你,下次再指使别人送你妈做的东西,我打断你的腿。”
  说完也不等那头回复,他挺不高兴地挂了电话。
  场地空旷,少年黑色T恤被背脊的线条撑起,显露出流畅的肩膀弧线。
  修长手指不紧不慢,将球拍装回背包。
  他没接这个纸袋。
  温盏有些茫然,下意识走到他身边。
  “你不要吗?”见他起身转身要走,她忍不住,小声,“你去哪?”
  少年身形微顿,回过身,有点好笑又有点纳闷地撩起眼皮,嗓音沉哑:“去洗澡。怎么,你也一块儿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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