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来时, 初沅也曾想过,也许这个时候,他正沉溺于温柔乡, 又或者,已经离开此地。
但万不该是这般, 令她猝不及防地, 出现在她面前。
初沅站在屏风旁,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愣怔地瞧着他。
紫檀嵌云石小座屏风投落的阴影里, 月白襕袍的那人背倚屏框, 下颌微抬,借着身高的优势, 居高临下地垂眸而睥,和她对视。
从始至终, 他的唇畔都噙着若有似无的几分笑意。
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
仿若这不合时宜的出现, 于他而言,并无任何不妥。
他还是他,那个矜贵的镇国公世子,傲然睥睨着一切。
初沅也不知道, 这世间是有何人、何物,能占据他心里的一席之地?
窗牖之外风声窸窣,滋扰着这份沉默。
她和他对望着, 僵持着。
时间变得粘稠而又漫长。
终于, 初沅掐了掐手心, 在这阵轻微刺痛的提醒下, 率先艰涩开口:“……敢问谢大人, 为何在此?”
不再是从前的称谓。
而是生疏而又客套的, 谢大人。
谢言岐不禁轻提唇角,也在心里自问。
——为何。
他和她之间,确实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也承认,尽管忘却情爱,尽管回忆惝恍,尽管隔着诸多纠葛,他的目光,却还是本能地追随着她。
本能地,在意着她。
甚至,手段如此之卑劣地暗中算计,让那个有意接近的男倌失手,打翻杯盏。
从而有了如今的独处。
思及此,谢言岐不禁轻嗤,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那殿下又为何在此?”
他这从容自若的模样,倒是让初沅有些许的恍惚,以为是婢女带她来错了地方。
意识到这点,初沅不由一怔,下意识地望向屋外,想要出去询问。
然而,就在她回身之际,谢言岐倏地伸手,扣住她的胳臂。
初沅跟着他回拉的力道,冷不防地旋过身,撞进他的怀中。
动作间,她手上一松,原本紧抱胸.前的衣衫也随之落地,轻飘飘地铺在他们脚边。
初沅几乎是整个人偎在他怀里,一抬头,发顶便会擦过他的下颌,一呼一吸间,皆是他身上的清冽松香。
她用小手抵着他的胸膛,随即,扑闪着睫羽,徐缓掀眸,望向他。
一双澄澈的瞳眸秋波潋滟,盈盈顾盼。
倒映着他的模样。
四目相接之时,谢言岐心脏骤跌,冷不防地一股热意腾起,在他的胸腔来回激荡,蔓延至四肢百骸。
和以往的毒发,全然不似。
谢言岐能真切地感知到,满怀的温香软玉,正在一点点地,催动着谷欠望的复苏,击溃他的理智。
电光石火之间,他倏然想起雅间里,舞娘递给他的那杯酒。
——是那杯酒,有问题。
随着时间的寸寸流逝,谢言岐的鼻息愈发急促紊乱。
他克制着,隐忍着,撑着摇摇欲坠的意识,松开她。
初沅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便被他扶着肩膀推远,拉开距离,站定于离他一步之远的地方。
适才亲密无间相拥的两人,复又相对着僵持。
谢言岐别开目光,转而看着半开的窗牖,低沉的嗓音略微带着哑,“……殿下金枝玉叶,还是不要在此处多留的好。”
他这话说的倒是坦荡,就好像此刻与她同处一地的人,并非是他。
好像从始至终,他都是这般从容自若,完全没有为她的出现,感到任何的意外。
初沅凝眸望着他,闻言,微不可查地,颦了下秀眉。
她往前迈上半步,伸手,勾住他的腰封,拉着他寸寸靠近,待到两人相聚咫尺时,忽而弯起唇角,浮现淡淡笑意:“原来,谢大人在此久候多时,就为了和本宫说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太菜了TUT
第九十四章
初沅自知不聪慧, 不比他明察秋毫、知微见著。
是以,至如今,她才后知后觉地, 理顺整件事情的原委——
那个无缘无故打翻在她身上的杯盏。
他现在的忽然而至。
桩桩件件,当真, 都是偶然?
思及此, 初沅唇畔的笑意,不由愈深。她将小手伸进他腰封的间隙,细指屈起扣紧, 就这样拽着他, 徐缓踮起脚,凑近他耳畔。
如兰的吐息, 若有似无、忽远忽近。
“谢大人,就不解释一下吗?”
解释他为何在此。
解释敬酒之人的失手。
解释……那天晚上的事情。
初沅玉手轻抬, 滑过他胸.前微凉的衣襟, 藤蔓般勾住他的肩颈,隔着咫尺的距离,和他四目相对。
静谧的眼波流转着清浅笑意,流转着无声问询。
让他全无招架之力。
谢言岐垂眸睥着她, 凝视着那双澄澈瞳眸,喉结微动。
霎时间,药效复又翻涌, 浪潮一般, 裹挟着热意, 一波接一波地侵蚀着他的理智。
他的鼻息骤然变得急促, 且紊乱。
谢言岐伸手, 扶住她的腰肢, 以防她踮脚站不稳。恣肆的笑意,在他的眸中次第晕染开来,衬着眼尾的薄红,勾魂摄魄的风.流,“殿下……想要怎样的解释?”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就没有从她的眉眼间移开,好整以暇地笑着。
话音甫落,初沅勾住他的脖颈,稍稍抬起下颌,湿糯的唇带着温热,印上他的。
蜻蜓点水的一吻。
勾缠出往日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的一幕幕。
镜花水月一般。
又随着这个吻,转瞬即逝。
“这个……世子还记得吗?”她掀眸凝望着他,嘴唇翕动,问。
她在问,那晚的意|乱|情|迷。
更在问,往昔的缱绻情意。
这时,谢言岐维持在唇畔的从容笑意,终是凝住。
有些许错愕,还有恍惚。
他似乎听见,理智在脑海里,倏然溃决的声响。
药效操纵的谷欠念,回忆中的旖旎,支使着他的行为失控。
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
谢言岐抬手握住她的后颈,强势的深吻急如骤雨,一来就去侵占她唇齿间的甜软。
初沅被迫后仰着颀秀脖颈,承接着他的攻陷、他的攫取。原本抵在他肩上的小手,无所适从地攥紧他的衣襟,呜呜咽咽地推拒着,不多时,又虚软至极地,缓缓松开。
一发不可收拾。
窗牖透进幽暧暮光,四周静谧,仅存的这点声响,就显得尤为真切。
两人呼吸交缠,急促地吸入,又沉重地呼出。难以自持的口耑息此起彼伏,压不住唇齿间偶尔溢出的潺潺之声,和颤巍巍的嘤咛。
初沅整个人偎在谢言岐怀里,浑身发软地靠着他,不住下滑。结果又被他箍着月要月支上提,容不得分毫的回避。
温香软玉盈满怀,谢言岐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触手可及的当下,还是旖|旎的梦境,稍纵即逝。他只能握紧掌下的纤腰,双眸微阖,在这其中放任沉|沦。
熟稔的亲吻,好像又让他们,回到了三年前。
他们紧密相拥,伴随着天旋地转的深吻,趔趄撞向屋里的红木镶嵌螺钿圆桌。初沅只觉身子一空,随即,便被他掐着腰放坐在桌上。
跌跌撞撞中,桌腿挪动,擦出刺耳的拖声。
这阵动静,属实就有些大了。
门上拓印的人影微动,随之而来的,是婢女的关切问询:“殿下,可是出了何事?”
一句话,惊破室内的旖|旎。
话音甫落,初沅濒临涣散的意识,也跟着清明不少。
现在,不是三年前。
隔壁房间还有她的姑母,在等着。
她抬起眼皮,紧张地望向门口,小手握成拳,轻锤两下他的肩膀,呜咽着示意。
也不知他是懂,还是没懂。
下一刻,谢言岐便含走她唇上初凝的露珠,辗转流连过她的唇角、玉颊、下颌,最后,暂且埋在她的颈窝。
他鼻息温热,拂过细微颤栗,初沅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襟,娇音颤颤抑着口耑:“没、没事……唔……”
末了的尾音,因她难耐地咬着唇,转而吟出含糊的一声低呼。
谢言岐放在她月要际的手,穿过交叠的袍衫,徐徐往上,最后隔着单薄一层里衣,一握。初沅登时惊呼着,软倒在他怀里。
他的动作横行无忌,越过那捧软雪,从初沅的肩头抚过。外衫翩然落下,不经意碰倒桌案摆放的杯盏,茶水随之倾倒,将衣裳濡湿。
明明屋中间的这张桌案,距离屏风后面的美人榻,不过十步之远。
他们却走的格外磕磕绊绊。
接连落在地上,绊住他们步履的,是初沅细指翻转,解开的他的月要封、月白的外袍,还有谢言岐抬手抽走簪子,从她发髻落下的玉冠……
两人几乎是一并跌倒在轻软茵褥上。
谢言岐单手桎梏着她的两条皓腕,带着一片阴影倾身压上去,急骤的吻,或轻或重地落下,碾磨着她的唇。
也说不清是因为酒中的药效,还是因为他对她,始终压抑着最原始的谷欠望。
终于在间隔三年以后的今日,轰然溃决。
初沅予取予求。
然而,一切却都戛然而止于,他的手没入素绢袴,侵向那令人心神向往处。下一刻,谢言岐唇上一痛,尝到齿间漫开的腥甜。
他倏地睁开眼睛。
初沅也在看着他,瞳眸蒙着一层迷离泪雾,眼神却清醒,透着刺痛人心的淡淡悲切。
原来,他记得的,就只是这事吗?
尽管谢言岐的眼前重影幢幢,一阵清晰,一阵模糊。但还是为她眸中的泪光,心脏紧缩,骤然怔住。
熟悉的绞痛再次上涌,从心口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谢言岐已经说不清,那股浓郁的血腥味,究竟是喉间涌来,还是因为,她咬破下唇的伤口。
恍惚之际,初沅推开他,光着两条纤细笔直的月退跣足下榻。她一件一件地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裳,颤抖着指尖穿戴。
一时间,他们好像又回到扬州刺史府那间密室。
——那时,他也是这般旁观着她穿衣的动作。
只不过如今,境遇、情势,大不相同。
这回,是她先清醒。
过往和现实拉扯着,谢言岐头痛欲裂,耐着心口的绞痛、炽烈的药性,起身抱起蹲在地上的小姑娘,放在榻上,动手给她更衣。
初沅没再推拒。
长公主给的,仍旧是男子的袍衫。
末了,她衣衫齐整,坐在榻边;他仍旧是随意披着件外袍,肌理紧实的月匈膛大敞,半跪在她身前,仰首看着她。
初沅拉过他的手,细指轻拨他的黑玉戒,慢声问道:“那天晚上,你也是这样,给我换的衣裳吗?”
第九十五章
他的手生得极为好看, 掌骨分明指节修长,匀称蕴着力量。
润泽的黑玉戒套在他手上,浓重深沉的色泽, 愈发衬得他肤色干净,指骨玉琢般的精致。
适才, 就是他的着双手, 依次帮她穿好小衣、里衣、素绢袴……最后,极为耐心地,为她系上腰间的绸带。他的指尖带着灼烫, 扳指却微凉, 若即若离地和她凝肌相触,所过之处, 带起的,无不是阵阵难以自持的颤栗酥麻。
从始至终, 他的动作都不紧不慢, 透着一股从容自若。
对比他之前,意.乱.情.迷、谷欠求失控的模样,完全是判若两人。
初沅坐在美人榻上,轻攥着他佩戴黑玉戒的拇指, 借着此刻居高临下的优势,微垂着睫羽,敛眸睥着半蹲于跟前的男人, 审视着。
等待着。
他向来是桀骜不恭、意气风发的模样, 如今, 却是单膝跪着脚踏, 为她而臣服。
长久的四目相对, 初沅也终于正面看清他下唇留存的伤口——
隐约渗出的血珠尚未干涸, 将坠未坠地在他唇上晕开一抹殷红。刺目的红,衬着他偏于白皙的肤色、天生风.流的骨相,徒添妖异。
似乎还有那么几分,几近破碎的悱恻。
是方才,被她咬破的。
初沅愣怔瞧着他唇上的那道口子,霎时间,歉疚的情绪,混杂着对他的嗔怒、纠缠中徒生的苦闷……纷乱涌进心口,泛起鼻尖的酸涩。
眼见得她眸中又是盈盈流转的泪光,谢言岐的心口更痛。
他喉结微动,咽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半垂眼帘,看着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
她柔荑细白,轻轻握着他的拇指,葱白的细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那枚黑玉戒。两只手相贴,她玉手娇.小,他指节修长,分明是如此悬殊的对比,却让他,难以挣脱。
而色泽浓稠的黑玉戒,就隔在他们的两只手之间,泾渭分明地分出他们的肤色。
根本无法忽视。
见此,谢言岐颇是无奈地提了下唇角,带着几许嗤嘲的意味。
这枚黑玉扳指,于他而言,是失而复得的旧物,更是百辞莫辩的罪证。
因为,这是那天晚上,他从她湿透的寝衣内层,找到的。
若非亲手给她宽过衣解过带,又怎会在这里隐秘的地方,拿到此物?
恍惚之际,他的眼前,又一幕幕地回溯那晚发生的种种。
浑身湿透的小姑娘坐在窗沿,俯首埋在他颈窝啜泣,累极之时,被他点住穴位,失去意识晕厥过去。
尽管在沉睡之中,她却还是因着紧贴的湿漉寝衣,忍不住轻微地颤栗着。
他从不自诩为为正人君子,至少,在解开她腰际的绸带,动手为她更换衣裳时,他没有任何的犹豫。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浮着水光的冰肌玉骨,欺霜赛雪的凝肌。
是上一刻,他重温过的柔腻细润。
思及此,谢言岐喉结微动,一直克制着的谷欠望,又在药效的催动之下,叫嚣着复苏。他眼眸微阖,应答的嗓音里,噙着暗哑:“……殿下的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