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为何这样——蜂蜜糖霜
时间:2022-09-24 17:40:01

  相凝霜后退一步,连忙扔掉铁锹,举起双手以示友好,笑眯眯道:“我开玩笑的。”
  这些鬼影,是传闻中魔族的残奴。
  与生前为人的鬼奴不同,残奴不过是魔族修炼时外溢的魔气化成,无灵无魂,不具神智,不通人性,只能勉强记住个指令,是最低一等的灵奴。数百年前魔修肆虐时,也只是用他们做屠城屠村的趁手兵器,死了就丢的那种。
  南客那种修为,手下残奴必定数目众多,她自进了不庭山便随处可瞥见鬼影幢幢,估摸着是有专门盯着她的残奴,一试果然试出来了。
  相凝霜打了个手势:“我想要一点点颜色鲜艳的布料。”
  一列黑乎乎的鬼影魔气四溢,动也不动。
  哦,听不懂。
  她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从简单的指令出发:“我要种花。”
  几个残奴动了动。
  “种花得要布料。”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裙装,怕他们看不懂还转了一圈,“帮我找来,可以吗?”
  一列残奴面面相觑。
  相凝霜又努力比划了好几遍,终于有个残奴慢吞吞的动了动,往楼船的方向飘去了。
  她十分有耐心地等了好一会,便有几个幽幽的黑影扛着箱箧飘过来,把东西扔在了她面前。
  “谢谢你……小黑,我就叫你小黑行好不好?”她笑眯眯道谢,自得其乐一般打开面前的数个箱箧,从堆堆叠叠珠光华彩的花罗云锦堆里挑出了胭脂色的云雾绡,裁成数段缠在了篱笆上。
  大功告成。
  相凝霜满意的欣赏了一会。
  很漂亮,很格格不入,很不伦不类。
  很有她的风格。
  这些还不算完,她又很有精神头的把自己的小木桶和小铁锹用各色的云绡玉铃装饰了一遍,整个人兴致勃勃积极向上,简直就是个热爱事业愿意为园艺付出一生的优秀园丁。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花哨,不知不觉间她就把自己的精神污染延伸到了楼船底下。
  南客这座楼船着实很拉风。
  其实若论起楼船,四洲二海之中只有南域晏氏的越沧船可居首位。传闻言曰沧崖乃昆仑、蓬莱之外的峡谷,险峻难越,但身为百年世家的晏氏楼船建构不同凡俗之船,即就是沧崖也可横传,便自命为越沧船。
  相凝霜曾经与晏氏的家主来往过一阵子,那时他还是个未登家主之位的纨绔,带着她乘越沧船出海玩乐,围着四洲转了一大圈,把船中储存的稀世珍宝抛进海里,与鲛人讨价还价换一支曲听。
  她在那段日子把整个越沧船转遍了,心里也认同第一船的名头,但如今一对比,晏家那座船还是要逊色些的。
  可惜啊,这么好的东西,就停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见天日了。
  她煞有介事唏嘘了几下,打算大发善心给这座倒霉蛋增光添彩一下,便又精心挑选出几匹极艳极亮的银粉与湖绿的云锦,给整艘船围了一圈。
  粉粉绿绿,好……喜庆!
  把这傻叉不庭山的晦气冲的干干净净。
  相凝霜更加心满意足,还没来得及欣赏,就从船上飞下来几个煞气极重的残奴,阴森森挡在她面前。
  她停下辛勤劳作,十分友善的询问:“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个残奴朝她比了个上船的手势。
  哦,老妖怪找她。
  相凝霜从善如流:“好的,我马上去。”
  还没等她上船,那几个从船上飞下来的残奴便急急忙忙飘去船边开始拆她围上去的云锦,火烧屁股一般争先恐后。
  啧,不懂欣赏。
  *
  南客坐在大殿上首。
  殿内很冷,并非是大漠中因无日无晴而有的寒冷,而是仿佛血液中被填进了冰雪,胸膛被灌满了生铁,骨头都要被冻裂开来的冷。
  他在这样的冷中,披了件黑色的大氅,繁艳冷淡的眉目低垂着,用苍白的手指点燃一枝红烛。
  点燃,熄灭,又点燃,又熄灭。
  姿态轻慢,又很熟练,仿佛是已将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做了千万次,从中获得了什么隐秘的乐趣。
  下一刻,他突然一抬眼,唇线十分不悦的拉的很平:“你是活得不耐烦……”
  话说到一半,他顿住,轻轻眯起眼看向殿门。
  有个小小的玩意儿,蹦蹦跳跳跃过了门槛。
  是一朵花。
  一朵布料扎出来的假花。
  枝条矮矮——丑陋。
  花蕊也皱——粗糙。
  花瓣淡粉轻紫,枝叶嫩绿娇黄——俗不可耐!
  ……不堪入目。
  他收回目光,丝毫不给面子:“再敢搞这些乱七八糟,本座就扔你去河里喂鱼。”
  “嘶……不喜欢吗?”
  门后有人低声嘟囔,半晌冒出一个脑袋来。
  她还裹着宽松的白色风帽,绾着的双螺髻将毛绒绒的风帽顶出两个尖尖,很像某种有着一身柔软皮毛的小小生物,神情也是,湿漉漉很失望的样子。
  “我扎了好久的……也没多少灵力,只能让它跳这么远了。”
  布扎的小花十分努力的蹦蹦跳跳,终究停在了半道上。
  南客冷着脸啧了一声。
  他一只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有些烦躁的点了点指尖,恹恹的样子:“假的有什么用。”
  作者有话说:
  啾咪
 
 
第19章 远望罗浮
  “……可我是真的啊。”
  她还扒着门框往进看,模样可怜兮兮,仿佛没得他的话就不敢进来一般,小声接道。
  实在是太会装模作样。
  南客不想再看,半闭了眼,甚至惫懒做出什么神情:“听着,本座留你一命,你就老老实实替本座做事,不要惹事生非,不要到处乱晃……”
  “…我不要!”
  还没等他说完,相凝霜先出声抗议。
  她气势汹汹着噔噔噔跑进来,半道上一顿,又很乖的半蹲在他脚下,仰着脸瞧他:“外头大户人家雇花匠还发工钱包食宿呢,我这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一分钱不赚,连话也不让我讲了吗?”
  “我抗议。”她板着脸竖起手掌,“我就要找你说话。”
  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理所当然,姿态却宛转柔顺,小心翼翼,因拆了风帽而散乱的发髻软软的落在颊边,又以这样仰着脸的角度看人,让人不禁想起“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之类的美妙诗句。
  南客开始头痛了。
  他折断了手中的红烛,纡尊降贵一般伸出个手指虚虚点了点,把她弹远了些:“那就去找那些残奴说话。”
  反正刚刚也说得挺高兴。
  “可我想跟你说。”她磨磨蹭蹭又靠过来,仍然瞧着他说话,“就像养花花草草得浇水施肥一样,我也得每天跟好看的人说说话,不然我会枯萎的。”
  “我的心情不好了,我种的花当然也不会好。”
  南客闻言讥诮一笑:“疯言疯语。”
  顿了半晌,他又不耐烦似的点了点手指,啧一声问道:“当真有影响?”
  相凝霜眨了眨眼,很期待的接道:“你说对我吗?”
  南客:“……我说花。”
  这人是真心宝贝那些花啊。
  相凝霜面色古怪地想到那一匣子石子,不明白南客这种人为什么坚定不移的相信石头能发出芽开出花。
  他被人给骗了?还这么多年都没反应过来?
  能把南客骗这么久的人得多能耐啊。
  这么想着,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他道:“真的。”
  极其真诚,极其郑重,换谁来都能给忽悠得将信将疑。
  坐在上首的南客于是又开始一下一下的点着指尖,鎏金臂钏在昏黄灯光下泛出冷而亮的光,像金蟒细碎的鳞片,衬得那手更白,器皿一般的冷。
  半晌,他勉为其难的大发慈悲:“你若是活干得好了,本座便允你……来本座面前露个脸。”
  相凝霜很快抓住重点:“怎么样算干得好?”
  “本座说了算。”
  这人怎么这么烦人,好欠削。
  她在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抿出一个很欢欣的笑,眼睛也雀跃的睁大了些,冲淡了些她眼型的艳色,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
  她点了点头,很认真的做出保证:“那我会好好干活的。”
  “……这样就可以,多和你说一会话。”
  说这句话时声音低了下去,细细的,像一个难为情的秘密。
  南客一顿,终于难以忍耐一般的皱起眉。
  为她毫不吝啬抛出的亲昵与喜爱。
  明明初见时是那样的灼灼光艳,艳色之下是横刀立马杀伐果决,再之后窗前理妆,迷蒙软语后藏一点能抓伤人的爪牙,眼下却又换一副模样,乖得像一只山间小兽,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求你抱她回去养。
  无论是怎样的模样,又用了怎样的情态,她都坦然的理所当然。仿佛她流眄的眼、宛转的眉、甜蜜的低语、直白的亲近,能给予每一个她尚且看得顺眼的人,无需解释,无需负责,因为很快她又会看向下一个。
  怎么能这样轻易呢?
  凭什么能这样轻易呢?
  他愈加心烦,简直想杀人,正要开口说话时,动作却忽然一顿。
  船外起了风,很大,吹散稀薄乌云。
  他乌黑眉目在昏昏暗室中忽然冷下去,暗夜中也突然升起迷离烟气,他随即抬手,远远朝着窗外一捺——
  风停了。
  “…出去吧,去种你的花。”他神情带着几分奇异的兴味与冷,微微偏头,借一点月色睇过来,“把帽子裹紧些。”
  *
  相凝霜裹着风帽抖抖索索的蹲在篱笆旁边看天。
  ……怎么突然这么冷。
  杀千刀的南客,锁了她一大半修为,害得她连用灵力御寒都舍不得。
  她琢磨了一会,隐约猜出来南客那里应该来了什么人,而且还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大好事。
  最好再来个凶残魔修和南客大战一场,杀他个昏天黑地片甲不留,她好趁乱美美跑路。
  她这么想着,绕着篱笆转了半天找了个背风的位置,从袖中取出一支银质镶玛瑙的手镜来,对镜轻轻拨弄着颊边碎发。
  从一旁看,实在是一副美人对镜的好景致。
  相凝霜的表情却很严肃。
  她在透过这面镜子看大法华寺。
  修道这么多年了,虽说她向来散财如流水,但也攒下了不少好东西。这面镜子就是一个,再借助她留在大法华寺中的那个傀儡,便可以远程监控大法华寺的情况。
  相凝霜留这一手只是出于习惯,她因为长留那件旧事长了心眼,该布置耳目的地方便都如沉饵入渊一般布置下去。
  到了收网的时候轻松拉起,就能钓一只大鱼。
  她此刻看着镜中的景象,慢慢皱起了眉。
  第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是大法华寺的时间流速与这里不同。
  明明她在这里已经待了好几个日夜,但看镜中大法华寺的景象与道了的打扮,仿佛才是她刚刚离寺不久。
  相凝霜在心中轻轻啧了一声。
  第二件事,是有方虞阁的人死在大法华寺了。
  一群毛头小子堵了藏经楼闹着要个说法,万鸣性子软压不住,眼看着难以善了。
  不对啊。
  她毕竟生在局外,看得清楚,加之对一些鬼蜮伎俩还算熟悉,一眼便瞧出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哪来这么巧的事,方虞阁这个修为平平的修士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洛长鹤不在、持白镜不明的时候死在寺中,简直就是为了挑拨两派关系死的。
  不过相凝霜倒并不怎么操心,一则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也不至于只是住了些日子就对大法华寺生出什么归属感。二则这群佛修里厉害人物多着呢,道了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不至于解决不了这件事。
  她只是终于捋清了另一件事。
  起先,她因为在林中察觉到了以器造境的术法,再加之知道浮迟是会造境之法的,因此才先入为主的认为那个入口是秘境的入口。
  确实是对的。但,谁说一个入口只能通往一个地方呢?
  一面以持白造境,供他自己脱身。另一面催动持白本身的本领,直通不庭山,借刀杀人。
  借的是魔族的刀,想杀的自然是追上去的洛长鹤。
  但却牵连了自己这个后来的倒霉蛋。
  相凝霜倒不怀疑浮迟要杀自己,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也会跟着跳进来。
  不过这么一来,魔族的复苏,不庭山的异动,都与扶持、抑或是整个妖族脱不了干系了。
  ……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又开始后悔自己不该色迷心窍招惹这只狐狸,简直要命。
  心里默念了几遍色字头上一把刀,相凝霜收回镜子,又忍不住想到另一个问题。
  洛长鹤到底去哪了呢……
  按理说,他也应该在这不庭山的。
  她又想起南客那张脸,只觉得谜团一个接一个的往她脑子里撞,撞得她头疼。
  好累,她还是随即抓取一只小黑过来玩吧。
  想到这她又有了精神,正想直起身子,鼻尖却忽然一凉。
  飘而未霰兮,有碎玉声。
  ……下雪了。
  她被迎面吹来的碎雪吹得眯起眼睛,方要垂下眼睫,匆匆一瞥间却掠过一处。
  风急、雪淡、云深、雾重,隔这深雪远望罗浮,有人正拾阶登船,天水碧的衣袖一浮,飞鸟一般掠散云端,转瞬又消失在雪中。
  相凝霜一怔。
  不过是一个背影,为什么她会觉得……熟悉。
  作者有话说:
  “飘而未霰兮,有碎玉声。”——前句谢惠连《雪赋》,后句《黄冈竹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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