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养妻录(重生)——芝芝萄萄
时间:2022-09-24 17:42:48

  太医颤着手, 神色慌张地搭在了人的脉上。
  小姑娘站在旁边, 抿着唇紧紧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死死盯着太医的动作, 不肯错眼。
  姜岁绵从未这么清晰地感知过时间的流逝,清晰到让她觉得这小半刻钟似乎被人刻意拉长了,连呼吸都很漫长。
  不知过了几个半刻,太医终于收回了手,他手里的银针未变分毫,面色却难看到让人心悸。
  他往后退上半步,砰的一声屈膝跪下,声音颤得像寒风中的落叶,仿佛下一秒就要散了架:“圣,圣上...臣恳请圣上即刻封锁勤政殿,并准其余太医过来与臣一同替您诊脉。”
  雍渊帝瞥了一眼垂首跪着的人,没有应下,反是转而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墨青的袖口早在人搭脉时便微微后移,露出里头的情形。细碎的红点零散地布在那截皓白的手腕上,白璧微瑕,就像一幅登峰造极的山水画上,画者却不慎泼了墨。
  碍眼到让人恨不得亲自上手,将它一点点从这腕上拭去。
  雍渊帝的指尖从另一手腕上掠过,神色未变,只淡淡开口,道了句:
  “是疫病。”
  他虽是看向了身旁的太医,但话里却并没有什么问询的意思,甚至连语气都平淡极了,仿佛在说件不关己的小事。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他一样淡然。
  周围的宫人早已腿软得跌坐于地,曹陌更是连规矩都顾不得了,连连摇头,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今上久居宫中,怎么会染上瘟疫...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太医对上君王冷静到极致的眼神,心底最后那丝自欺欺人的希冀也破灭了,艰难应了声:
  “...是。”
  他垂头叩在地砖之上:“圣上吐血并非中毒,只是这病暗藏于内,圣上龙体孱弱,恐是先前用了什么发物,这才显了出来。”
  他将头俯得更低,声音里却多了些说不上来的庆幸:“此疫初时隐匿性极强,病发时却凶险万分,若非您今日呕血,怕是微臣还需一段时日方能发觉,若真叫拖到那时,恐怕...”为时已晚。
  太医嗫嚅着,最终还是噤了声,垂头再未多言。
  勤政殿内陡然静得出奇,宫人们跪在四周,怕得身子都直不起来。而被雍渊帝折了剑的影卫敛着眉,依旧规规矩矩地跪在原处。
  无数的画面在姜岁绵脑中涌出,她好像被漫天的鲜血裹挟着,卷入了暗不见光的黑夜中。
  今生所有的美好都如泡沫般湮灭,她又一次看到了永宁宫内那根于地动当日断裂的横梁,之后便是皇子府那四四方方的天,以及永远看不见尽头的孤寂。
  溺水般的窒息感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奋力地向前跑着,却被黑夜拖拽着向更深处坠去。寒风呼啸而过,仿佛在嘲笑着她所有努力皆是徒劳。
  好冷。
  在意识消散前的一瞬,冷冽的风声却倏地停了下来,被困在笼中的人儿呆呆地感受着自己身边的暖意,缓缓睁开了被冰霜冻住的眼。
  “姑娘,姑娘...”
  小丫鬟压着声音一声声喊着,面上满是愁色,直到呆愣中的少女微仰起头唤了她一句:“青棠?”
  被人儿唤了句的青棠一怔,竟是欢喜地留下泪来:“姑娘你可算有反应了!”
  她一边哭着,一边自责地小声道:“都怪奴婢不好,都没注意到姑娘你被吓着了,幸而今上让曹公公将我们带来了西侧殿,还命太医去给姑娘熬了安神的汤药...”
  “西侧殿...”姜岁绵怔怔地转过头,朝四周打量了一眼,这才发觉自己所在之地已然不是宽阔威仪的正殿。
  炭青色的炭火在炉内烧着,屏风左侧的龙游梅开的艳丽,壁上还挂着幅百骏图,而她正坐在铺好的软榻之上,身子被屋内的暖意烘得热热的。
  这厢的小丫鬟不知是不是被吓得狠了,话反倒是比往常多,仍旧絮絮叨叨的:“等会汤药来了姑娘乖乖将药喝下,再好生睡上一夜,就定会没事了...”
  “青棠,”姜岁绵只随意瞥了眼便收回了目光,出声打断道:“圣上呢?”
  丫鬟的声音猛地一停,含糊着说不出话来。
  直到人再三催促,她才抿着唇,断断续续地答说:“圣上,圣上患了疫病,移去了旁边的东侧殿...”
  她话到一半,却见人已经急冲冲地跑到了西侧殿外,向着另一头跑了过去。
  见状,尚没来得及反应小丫鬟下意识就追了上去,慌张间差点撞上来送安神汤的小太监,因此耽搁了片刻。
  待她终于赶到东侧殿时,不知藏在何处的影卫悄然现了身形,犹如鬼魅。
  被拦下的青棠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了殿门内,着急地在原地打转。
  而里头曹陌正端着药往内殿走,却被骤然出现在旁边的人儿给吓住了,“姜姑娘?”
  这个时候小姑娘不应该在另一个侧殿里安安稳稳地待着吗?
  这可是瘟疫,稍有不慎就会要了她的性命。
  寻常人避都避不及,更何况圣上还特意把她送到了勤政殿里最安全的地方,怎么又会出现在这?
  他怔愣地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就错过了阻止人儿的唯一的机会。
  着急的小兔子几乎是小跑着冲进的内殿,直到看到榻上倚坐着的身影时,方才慢慢放缓了脚步,“今上!”
  雍渊帝淡漠的神色里头一次出现了如同惊讶般的情绪,他看向来人,许是因为主人太过急切刹不住步子,她头上那两朵藕色的绒花在风中瑟缩着,直直向他撞了过来。
  一如当初御花园那般。
  雍渊帝眼神一颤,伸手震下了金钩上的帷幔,然后隔纱阻住了她。
  不过在抵上人眉间的那一瞬,本屈起的指节刹时一松,改用掌心小心地托住了小姑娘的额头,力道轻柔的很。
  这是只娇气的猫儿呢,得精心养着才行的。
  雍渊帝垂下眸,控制着力度将人扶了起来,见那白嫩的额上并未烙上红痕,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落在人微粉的面颊上。
  “为何过来?”
  姜岁绵怔怔地望向他,没答,却是轻轻叹了口气,皱着眉小声问:“今上,你疼不疼啊?”
  雍渊帝愣了瞬,小姑娘却满脸落寞地点了点头,自己替他答了:“圣上都吐血了,怎么可能不疼呢,吐血最疼不过了。”
  幔纱很薄,薄到雍渊帝能清楚地看到少女因痛苦而微颤的长睫,以及那一颗颗落在榻沿的泪珠,那样真切的苦痛,疼到似乎她真的曾吐过血一般。
  雍渊帝的唇逐渐抿成了一条清冷的线,手指微蜷,似乎想要做些什么,眸中的神色也愈发晦暗。
  但未等雍渊帝有所动作,那边哭泣的小猫儿却慢慢止住了泣音。
  一只白皙的手猝不及防地斜穿过帷幔,如哄人似的拍了拍他的心口。
  刚缓过神走进来的曹公公:...
  他肯定还没缓过来,否则怎么竟会出现幻觉了。
  雍渊帝却没分半点心思到来人身上,他看着眼前这只胆大包天的猫儿,看着人乖巧地抬起头,用一双泛着水汽的清眸与他正对着,娇娇地安慰道:
  “今上,喝了药就不疼了,太苦了我给你寻蜜饯梅子。”
  雍渊帝静静地望着触手可及的小姑娘,热意源源不断地从掌心传递到他身上,暖呼呼的,像个小太阳。
  他制住那只柔若无骨的手,缓缓将它推出帐内,对着人如月般的眸子淡声道:
  “西侧殿太小,朕让人送你去兰池行宫小住一阵。”
 
 
第24章 君无戏言
  兰池行宫...
  听到这四字的曹陌险些打翻了手中的药碗, 近乎失态地看向帐中之人。
  他侍奉在雍渊帝身侧数年,知晓对方那副冷淡的身躯下所流淌的依旧是可以堪称淡薄的血。不然也不会以皇位作饵,钓得各方厮杀。
  曹陌他看得分明。无论是皇子、妃嫔或是她们背后依附的臣子, 都不过是他们今上手里用来解闷的棋,雍渊帝这个执棋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冷心冷情。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自此刻起就已经变样了。
  姜尚书府上这个幺女, 先前确实是在帝王跟前存了几分特殊的, 不然也不会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还能让圣上记起她, 甚至特地给她划了块安全的地方使她能置身事外。
  但若说雍渊帝上了心...
  那是算不上的。
  今上更多的像是将人当成一只有趣的猫儿, 兴致来了逗弄一番,送走也只是因为不想让这个自己尚且没有腻味的小家伙这么快折在这罢了。
  等哪天她不再有趣了,君王施下的这份恩宠便也不复存在了。这点曹公公一直都明白。
  可现在...雍渊帝居然要将人送去行宫。
  在她可能已经染上了疫病的前提下,把她送出宫去。
  曹陌震惊地望向榻前那个裹得毛绒绒的小姑娘,久久失了言语。
  那人似乎并没有听出君王话里那番令人心惊的宠爱, 咬了咬唇, 不情愿地低声驳道:“西侧殿哪里小了,今上别诓我, 我才不去那什么行宫呢。”
  他好像突然知道,这只胖兔子为什么能拥有帝王的私心了, 曹公公心想。
  不过...她竟是不怕吗?
  “你不怕么?”这句话被雍渊帝问了出来,他冷冷地将袖口往下移了几分。这才过了不足一个时辰, 先前零星的红点竟是变得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十分骇人, 可见那疫病是何等可怖。
  姜岁绵皱起眉, 耸了耸小鼻子, 没有说话。
  雍渊帝终究是心软了。
  他将手腕重新覆于衣衫的遮掩之下, 道了句:“乖, 等此间事了朕就令姜卿去行宫接你回府, 不会太久的。”
  “曹陌...”他话音未落,指尖却倏地一热,那只小兔子竟又一次趁他不备将手伸进帷幔里,甚至更为大胆得直接把手送进了他的掌心。
  那是一种不属于帝王柔软与脆弱。
  “虽然是有点丑,”姜岁绵顿了顿,笨拙地权衡道:“但是今上生的好看,我也就不那么嫌弃它了。”
  雍渊帝:...“这是瘟疫。”
  同样被惊得张大了嘴的曹公公发誓,他竟然从自家圣上的话里听出了些许无奈来。
  姜岁绵被人抽走了手,也不恼,满不在乎地学着姜夫人照料她时的模样给人压了压被角,“我知道啊,圣上听太医的认真喝药,很快就会没事了。”
  雍渊帝神色暗了暗,只能再次开了口,淡淡的声音里却不由多了几分哄人的意味:“瘟疫传人,你身子骨弱,若离朕太近,怕是会染上此疫。”
  “那今上呢?”
  姜岁绵动作一顿,抿着唇,低声反问他道:“今上明知我或许都已经得了,为何还要把我送去行宫,瘟疫传人,叫我和今上一同待在勤政殿不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雍渊帝好像又一次看到了那只不满地朝人伸出小爪子的小猫儿,不过上次是萧祈,这次换成他了。
  可能是注意到自己用词有些过于强硬了,又或许是觉得对方是个病患,伸爪子凶他不好,姜岁绵的声音陡然软了下来,奶乎得似撒娇一般:“说好了等今上无事了我才走的,食言而肥爹爹该凶我了。”
  面对娇娇的小姑娘,雍渊帝喉头微滚,却是不置可否。
  是他想误了,她都能通过赤鳞知晓地动一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大震之后的疫病会有多凶险,如今的讨巧卖乖,无非是不想离开而已。
  雍渊帝垂着眼,变得冷厉的目光打在姜岁绵身上,丝丝缕缕的,似乎想要将眼前的人儿慢慢剥离开,看透她心底最真切的一面。
  数息之后,沉默不语的帝王总算轻启了唇,“朕倒觉得,姜卿舍不得。”
  雍渊帝挥手召过早就侍在他身边的曹陌,端起药盏随意搅了搅,然后对着仿佛正思考怎么和他狡辩的少女,缓缓出言。
  “这是你最后一次能反悔出勤政殿的机会,若还不走...”
  “朕便不会放你离开了。”
  他松开汤匙,将碗内黝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小姑娘的眼睛倏地一亮,像小猫捕到了自己心爱的鱼,别的都顾不得了,只知道用她那没有一点杀伤力的梅花肉垫狠狠压住对方,连髻上别着的绒花都好像跟艳了两分,其华灼灼。
  “不反悔!”姜岁绵勾起小拇指,迅速递到人跟前,“君无戏言,今上说话可要算数。”
  雍渊帝端着碗,最终纵容了她这种如若稚儿般的天真之举,伸手勾住了她,轻轻嗯了一声。
  “君无戏言。”
  这般娇气的至宝,大皇子护不住,换他来护着吧。
  自那日后,得了“圣旨”的小姑娘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过上了名为侍疾,实则换了个地方窝着的惬意日子。
  “圣上,今日的糖渍红果不大甜,你尝尝。”
  趴在御案旁的姜岁绵咬着嘴里的果子,一边看着刚见底的药碗,熟稔地从碟中拣了颗偏小的递过去。
  雍渊帝随手接下,自然地送入了口中,又转而瞧了眼少女被酸到皱起的小脸,将手边的茶盏喂了过去。
  “下次别让御膳房送酸的过来了。”
  姜岁绵抿上一口,摇摇头,拒绝得十分彻底,“要的要的,圣上不许让曹公公去下令。”
  曹陌站在一旁看着,面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这小半月来,他眼睁睁瞧着今上逐渐将人纵成了如今这幅模样,现下倒也不复当初的震惊了。
  他们圣上...怕是把姜姑娘当女儿在养着了。
  又或许不太准确,因为即便是公主也定然不会有此番的殊荣。
  他悄声把目光投向御案旁,小姑娘颈上的石青色披肩绣着片金,上头的貂缘绒绒的,衬得那脸更小了些。
  她身上那件淡绛色的衣裳为宋锦所制,中间朵朵雪兰簇着,纹样繁而不乱,走线亦是极为精巧,一看便知是尚衣局的手艺。
  现下正就着雍渊帝的手,心安理得地一口又一口地饮着茶杯里的水,连将杯子接过的打算都没有。
  而那茶盏里漂浮着的也并非是什么帝王惯用的松山云雾,而是切成小块的白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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