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沅没再多说了,其实她很想说下午的课可能比他代打游戏挣的那些钱更重要一些,但还是卡在了嗓子眼里。
“明天还来上课吗?”她问。
“不来。”陈浮己走到马路边上拦了辆车。
池沅看着他上车后,和他挥了挥手说:“哦,好,那后天再见。“
如他所说,第二天他果然没来。
她买了两瓶饮料送到他班上,说是一瓶给汪东洋,另一瓶给他的。
汪东洋说他去胖子店里帮工了,没来。
“他经常这样不来上课吗?”
汪东洋靠在走廊墙上,拧开瓶盖,盯了她几秒钟才回:“嗯,比老子缺的课还多。”
“可是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吗?”
汪东洋一时没有回话,教学楼走廊尽头的打闹声传入耳中,很喧嚣。
“他不打算读了。”
池沅疑惑:“为什么?”
“池沅,你问这些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突发善心想管他了。”
池沅愣了愣,汪东洋把她都给问懵了。
她自己都在思考,为什么会问这么多问题,她也不算爱多管闲事的人。
“没什么,就觉得他不应该就这么荒废下去。”她最终给出了这个答案。
“那又怎样?最后两个月努力难道能创造出奇迹?”
池沅摇头:“世界上没那么多黑马。”
“那不就对了。”
“可是态度不是最重要的吗?就算他不能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但两个月的努力说不定也能改变现状,至少比他现在的处境会好很多不是吗?难道就真的不读了,一直帮人代打游戏?能过一辈子吗?”
汪东洋没想到这姑娘说话说得这么犀利。
汪东洋脸色变了变,犹豫好久才说:“主要是担心考上了也没钱读吧,所以干脆不考。”
池沅大抵也猜到了一些这方面的原因。
两人没再继续交谈,上课铃响了。
一个下午,池沅都待在实验楼里记录数据。
电脑屏幕上的代码敲了一行又一行,她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晚六点左右,店里堆积了好几天的烂冰箱和风扇才修完。
拧螺丝也是体力活,干完后,胖子直接半躺在沙发上了。
李巧巧来的时候,陈浮己正坐在桌子边上喝冰啤。
两个小时前,她去接了孩子放学,回家后做了饭才出来。
还特意拿了保温桶给他们也带了饭。
摆好碗筷后,李巧巧笑着走过来招呼他:“你也过来吃点呗。”
陈浮己瞥了一眼,冷冷拒绝:“不了,晚上有局。”
胖子过去坐下:“他这会儿正躁得慌。”
“热水接通了,你不是一会儿有局嘛,冲个凉再走。”这话胖子是对陈浮己说的。
陈浮己“嗯”了声,随后就进去店里面那个小屋子去了。
没等两分钟,李巧巧从位置上起来,作势也要进去。
胖子见状,看她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心下一想,连忙拦住她,压着声音吼:“李巧!你要做什么?”
李巧巧狠心,甩开胖子的手:“王哥!你就是我亲哥!我求你了,别拦我,成全我这一次!”
胖子神情犹豫,看了看里面,再问她:“不后悔?”
“不后悔,我有把握。”
胖子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松开了拦住她的手,坐回板凳上,沉闷地抽烟,没再吃李巧巧做的饭菜了。
平常没回家的日子,他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习惯了,就没锁门。
刚脱下外套,就有人进来了。
陈浮己望着她说:“出去。”
李巧巧捡起他地上的衣服,走过来,陈浮己身后就是冲凉的地方。
“滚不滚?”他没了耐性,说话一股糙味。
“陈浮己,我们在一起吧,就现在。”她离他越来越近,伸手去摸他,还没摸到就被陈浮己打开了手。
“我都想好了,我照顾你吃照顾你穿,你搬到我家里也行,总比住胖子这儿好吧,但是你爷爷那儿······”
里屋里没有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李巧巧没看清陈浮己阴沉的脸色。
“接着说。”
“你爷爷应该是不能住过来的,他脸上有疤,容易吓着小宝,再说了他反正也不是你亲爷爷,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但是你不用太担心他,一个五保户,国家养着呢。”
她口中的小宝是她儿子。
李巧巧红着脸,望着陈浮己英俊的轮廓,痴迷地继续说:“咱俩就安安稳稳过日子,过两年我给你生一个大胖小子,等你满了二十二岁,我们就去领证。”
陈浮己脱掉外套后,里面只剩下一件黑色的宽松背心,两条劲瘦有力的胳膊,肌肉恰到好处,充满张力而又丝毫不夸张。
他戴着顶黑色的帽子,压得很低,只让人看清一个清晰流畅的下颚线。
黑色休闲裤蹭上了一些白色的灰,脚边全是烟头和空空的易拉罐。
他呼了口烟圈在女人脸上,语气很重:
“你脑子打铁了?老子才十八,你就想让我当爹啊?还是后的。”
说完,他扫视了一眼女人,视线停留在她脖颈以下,眼底一片恶劣至极的戏谑:“而且就你这种?凭什么?”
他靠近她的耳边,咬着字骂:“妈的,谁给你的、鬼脸啊?”
毫不留情地在羞辱她。
陈浮己说话习惯了不给人留脸面,如果不是因为胖子的原因,他压根不会搭理这人。
李巧巧喜欢谁都跟他没关系,但他们总爱拿这事儿来和他打趣,既然自己非要撕破那层窗户纸舞到他面前来了,就别怪他话说得狠。
再说了,养老头是他自己的事,关她屁事啊。
女人脸上有几分难以置信,那一瞬更多的是羞愤,在这之前,她对自己听有底气的。
样貌不错,生了孩子身材也不错,陈浮己对她也算是客客气气的。
而且他家里不是很穷嘛,她有房啊。
第18章 “怎么出去?”
陈浮己穿上外套,从里屋出来的时候神情阴鸷,脸色难看极了。
胖子叫了他一声,他头都没回直接走了。
之后几天,陈浮己再没有来过胖子的店里。
胖子也给他打过电话,一个没接。
他算是明白了,这事儿触到陈浮己霉头上去了,一时责怪自己怎么就放任李巧巧进去了。
三月末尾。
刘泽远要收集这段时间的平时成绩记录册,池沅交了上去后,刘泽远就找了邓佳露和徐棠两人单独谈话。
原因无二,就问她们俩为什么缺了这么小组课题活动。
两个人都懵掉了,一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挨了一顿批。
刘泽远骂的很狠,“伤仲永”这种例子都骂出来了,两个女孩面上都有些兜不住。
刘泽远平时看着挺温和一老师,但毕竟手底下带出过那么多优秀学生,手腕自然也是厉害的,邓佳露和徐棠今天算是领会到了。
“池沅你什么意思啊?”
刘老师一走,邓佳露就走到池沅面前来问,顺手将手里的分数记录册扔到了桌子上。
池沅摘下手套,不紧不慢地回:“我只是如实记录。”
两个人说话间,徐棠也走到了邓佳露的身后,似是为她撑腰。
“你用不着这样吧,大家怎么着也算同学一场,你做到这个份儿上,诚心不让我们好过吧?”徐棠添油加醋地说,一副质问她的语气。
虽然大家都是已经保送到名牌大学的人了,但此次竞赛的最终成绩,对于他们来说,是一场加入各自导师团队的敲门砖。
不求做得尽善尽美,但至少得看得过去,无伤大雅吧。
可是由于池沅的记录,平时成绩那一栏目,她们可能就拿不了高的分数,而且肯定给刘泽远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池沅将视线移向她:“我再说一次,我没有针对任何人,我只是在如实记录,是你们自己经常逃掉小组课题,所以你们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语气生硬直接,让人觉得不近人情的同时,又有些许木讷,与那张乖巧亲和的脸蛋有很大的反差。
邓佳露脸气成了猪肝色,指着她:“行!你给我记住!”
三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小,可何子强当作没听到一样,继续手里的实验,似乎丝毫没有分心过来。
邓佳露和徐棠今天都没有再早退,做完手里的工作后,恶狠狠地对池沅说:“池大小姐,怎么样,我们能走了吗?”
池沅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只是伸手接过她们的数据记录册,准备汇总。
徐棠翻了个白眼,拉着邓佳露就走了。
等她们两个走后,何子强才问她:
“你不怕吗?”
“怕什么?”池沅目不斜视。
“大家总归是一个小组的,还有一个多月呢,她们要是想找你麻烦,有很多机会。”何子强认真说。
池沅拧了拧秀眉,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了。
池沅也担心过这个问题,一个合作小组的,想使绊子很容易,她也做好被找麻烦的准备,可是接下来的两天,那两个人一改常态,不迟到不早退,课题也认认真真地完成,似乎半点都没有要作妖的迹象。
可是这样的人,往往都是憋了个大招在心里头,只是池沅没想到这层罢了,毕竟以前没遇到过。
周五那个晚上,按列她作为小组组长,需要去找负责主管器材仪器的主任签字,延续租借时长。
主任的办公室在九中教学楼靠北的方向,那里因为正在修建北门,所以划了个片区为施工地区,怕有人受伤,就专门弄了个彩钢当大门锁着,一般情况下也没有学生会来这边。
可她去的时候,主任办公室已经上锁了,她还在想主任今天是忘记了这个事情准点下班了吗?还是刘老师已经找他签了,忘记和她说了。
正准备给刘老师打电话,拿出手机却发现没有信号。
这才想起,她之前偶然听人提了一嘴,明天九中要举行高三的三模啊,考试场会屏蔽校区信号。
思及此,她整个人都不好了,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结果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
彩钢大门已经上锁了。
意味着,她今天很有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这条路很荒,新路才开始打混凝土。
夜幕将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后背发凉,一阵阴森,大概是想到一句梗---“大多数学校以前都是坟场”。
凉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她白皙的皮肤不由得掀起一阵鸡皮疙噶。
开始的时候,试着叫唤了两声,但也还是没有人来,后面喊累了,也就坐下休息了,嗓子沙哑得疼。
今天是周五,除了高三的,大部分学生都已经离校。
教学楼的位置离这里也有些远,没人听到她呼救也是正常的。
越是一个人待着,思路就越清晰,她就不信她自己真能有这么倒霉。
虽然没有信号,但至少手机有电,能一直亮着,不让她真的可能会崩溃。
没这么一个人待过,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吓人。
开始的一两个小时还好,到后面天完全黑了之后,她甚至感觉连风吹起树叶的声音都仿佛是鬼在叫。
明明是个崇尚科学的人,但心里发凉的冷感却在告诉她,其实她没那么坚定。
池沅坐了很久,腿都麻掉了,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于是又试图翻墙,看能不能翻出去。
结果摔在地上的痛感让她一阵哀鸣,生理眼泪不受控制直接飙了出来。
她将脑袋埋入双膝中哭了一会儿之后,脑袋感觉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
抬头看时,少年矫捷的身姿映入眼中。
陈浮己单手撑着墙,飞身一跃,就跳入了彩钢内,耳边似乎都传来他下来时刮起的一阵风声。
他身后是让人恐惧的黑夜,瘦高的身姿充满着无限的生机与勃发。
池沅看愣了,陈浮己显然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在里面,并且还是以这么狼狈的姿态。
女孩双手撑着地,坐在地上,原本扎着的高马尾此刻变得松松垮垮的,碎发因为泪和汗的缘故,黏在了光洁的脸蛋和脖颈上,身上还有泥。
“陈浮己······你怎么在这儿?”她没忍住,话语中全是浓浓的哭腔。
在那一瞬间,她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
就像是迷失在深海之上的巨轮,终于看到了灯塔。
“没假条,翻墙逃课。”他看着池沅的模样,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晚上四节晚自习,他能上完才怪。
陈浮己走过去,朝她伸手,一向淡漠疏离的嗓音多了几分清月般的温和。
“能不能起来?”
她伸手,回握住,能清晰地感知到少年的大掌之上,有些粗糙的磨砺感。
池沅接着陈浮己的力,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却怎么也拍不掉。
“怎么出去啊?”她将希望全都寄托在眼前这个差不多年纪大小的男生身上。
池沅不知道,陈浮己走这条路走惯了,大概是因为他总逃课,保安一向都不管这边,在他看来,很方便。
“跟着我走。”他弯身,捡起地上的书包。
池沅很相信他,踩着他的影子,跟在他身后。
北门还没完全修好,大概只做了三分之一的工程,他们是直接从钢筋上跳出去的。
有点高,大概三米的样子,池沅很怕。
陈浮己看出来了,先跳了下去,抬头望向他,少女皎洁的面容沾染上泪水之后,让人免不了一阵失神。
“陈浮己······”她轻唤一声,生怕他不管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