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上一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笑容,可是此时需要她奉承的人离开了,也没有如愿带走她的儿子,她脸上的笑容也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她冷哼一声,带着几分不屑:“竖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天赋便恃才傲物,殊不知天下之大,比你厉害的人不知凡几。君不见,这么多天,老爷见了无数贵客,也没有一个把你带走的。”
她冷冷地抬眼注视着这个从一开始出现就让她打心底里看不顺眼的小公子:“如今这一切都是秦家给你的,如果没有秦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呆着呢。”
秦钰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睫羽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掩去了眸中一闪而逝的暗芒。
若是没有秦家,便没有人能把他和师父分开。他就可以一直跟在师父身边了。
家主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赞同地看了一眼柳夫人。
望着秦钰的眼神说不出来是无奈更多,还是别的情绪更多。
“你们先下去吧。”
几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几人到底是没有说什么,一同离开了。
秦氏家主缓缓走到秦钰身旁,看着他微垂着头掩饰自己的情绪,微微皱眉。
“钰儿,我知道你曾流落在外,对父亲多有埋怨,但父亲如今都是为你好。”
“或许你不知在哪里得到一份机缘,让你有了如今的修为,可是那也不过是一时之功,如今的各个仙门各有所长,只有拜在名门之下,才能让你这一条路走得更远。”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或许也对这个家有些怨气,但你要知道,进入一个合适的仙门,秦家不过是跟着你沾光,实际上真正的受益人还是你自己。”
“修行一途,没有资源便是寸步难行,你能进入一个好的宗门便能得到更多的资源倾斜,到时候便能走得更远,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亲都是为了你好啊。”
“过不久就是仙门大比,你若是能在其中崭露头角,拿到一个不高不低的名次,或许父亲就能放心了……”秦氏家主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我这一条路走得更远,还是秦氏的路走得更远?”一直保持沉默秦钰忽地不冷不淡地开口问道。
秦氏家主的怀柔政策不出意外地再次被噎了回来。
他面色一沉,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逆子也有些无可奈何:“你没有秦家,就什么都不是,但若是秦家没有你,便还是秦家!”
“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家主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人烟散去只剩下残羹冷炙的宴席之上只留下秦钰一人。
不论之前的景象有多么热闹,此时所有人都走了,这便不过是再冷淡不过的一个地方了,也就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仿佛世界都安静下来,秦钰才能静下心来。
平心而论,他厌恶秦家,他厌恶与这些虚伪的人虚以为蛇。
可是师父希望他按照命运的轨迹走下去。
虽然他站在这,看着这一切,站在这里,看着这一切都觉得无趣透顶,想不出要留在这里经历一切的理由。
想着那些人临走前的眼神,他们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秦钰似乎天生带着一种能够洞悉一切的敏锐,他轻易地就能猜想到隐藏在那些眼神之后的情绪。
他望着并不怎么圆满的月亮,暗中计算着这是师父离开的第几天,循着无人经过的小路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
今夜恐怕没有那么平静。
作为刚刚寻回秦家的天赋卓绝的公子,属于他的院子,位置虽然不算太好,但却胜在五脏俱全,该有的全都有。
为了避免和其他公子作对,他的院子向来是无人问津的,安静得近乎死寂。
可是今夜,却似乎与众不同。
秦钰在这一份安静之中,嗅到了一丝别的气味。
那是一种陌生的气味,秦钰从前从未遇到过,可他本能地感到了不妥,那近乎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
驻足于院前的脚步顿住,秦钰当即便想要转身离开。
可是他想走,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
有人潜藏于暗处,近乎是在他打算转身离开的瞬间,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便出现了。
秦钰目光一转,虽然他还没有踏进这个院落,但显然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别的在等着他。
这一群人中,除了有秦氏几公子,还有另外一行人,他们穿着的弟子服不似寻常宗门那般带着仙风道骨的意味,相反或许是因为修习法门的缘故,他们的弟子服比起寻常贵族家看起来还要华丽不少,上面缀着片片翎羽。
秦氏大公子秦晁冷冷开口道:“我只当你是心性差,却想不到你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的目光冰凉,其中夹杂着几分仿佛看戏一般的幸灾乐祸。
来的是扶桑城外的银羽宗宗门执事,为首的执事面容冷肃,其他人同样的面色难看,不同于秦晁的幸灾乐祸,他们眼神之中的敌意和鄙夷十分明显。
仿佛如果不是顾忌着这是在秦府,他们已经准备直接对秦钰动手了。
方才还萦绕在院内的那一丝难言的气味随着人的到来已经彻底消散了个干净,再寻不到半分痕迹。
秦钰面色不变,他们却仿佛已经定下了他的罪名,根本连多话都没有,就有几个银羽宗的弟子上前准备抓住秦钰。
“敢问,我所犯何事?”秦钰仍旧那般冷冷清清地站在原地,面对着突然出现的一大堆人神情也没有表现出异样。
“呵呵,都被抓了个正着了还敢狡辩?”执事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都仿佛有怒火在烧。
几个直接冲进小院的银羽宗弟子匆匆跑了出来:“师姐找到了……”
银羽宗弟子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有年轻气盛弟子,甚至不等执事开口,就直接上前准备对着秦钰的脸上来一拳。
可他这一道夹杂着灵力和盛怒的拳头尚未来得及靠近,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了,秦钰冷冷淡淡地垂眼看他,那一双眼神之中虽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却无端地让人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那名率先出手的小弟子不知为何忽然颤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又觉得没有道理,明明做了错事的是秦钰,占理的是他们一方,怎么会……
来不及等他想通其中的关窍,秦钰的目光已经落在被好几个银羽宗弟子搀扶着走出来的女子身上。
她穿着一身跟他们一样的弟子服,但是哪怕在匆忙之间经过了整理,不让她显得过于失态,还是不难看出这一身弟子服十分凌乱,连系带都未完全扣好。
原本应该整整齐齐用发簪束起来的头发也凌乱地散落在两侧。
她面色微红,眼眶里挂着泪珠,欲说还休地看着其他师兄师弟,还未说话便先哽咽出声:“你们、终于来救我了。”
面对着这一群怒气冲冲的人,秦钰留在原地,只觉得莫名。
他的小院向来鲜少有人踏足,可此刻,不仅有人来了,还有人从他的房间里扶出来一个状态明显不对的女子。
其他人更是气势汹汹地问也不问就直接来拿人了。
秦晁仿佛看够了好戏一般慢悠悠地开口道:“大家都知道我这个弟弟刚找回来没多久,从来没有父母管教,行事更是乖觉,能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我真是一点不意外。”
“真是过分啊,人家银羽宗是因为看中了你的天赋才不远千里跑过来,你却是这样对待人家的弟子吗?”
“师姐今日早晨就失踪了,一直找不到人,如果不是宴散之后我们找到这里,恐怕还不知道师姐她居然被你……”
那个仿佛十分虚弱的女子气若游丝地抬眼看了一眼秦钰,又仿佛十分畏惧一般连忙低下了头,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顺着眼角滑落。
“师姐,你别害怕,我们都在这里他不敢对你如何!”几名弟子簇拥着那名女子,直视着秦钰的模样,仿佛壮胆一般地加大了音量,“秦钰,你不过仗着有几分天赋,但我们银羽宗虽然比不上那几个名声在外的门派,却也不是可以任人欺凌的!”
“你从前不过是不知道在哪个地里刨食吃,如今得了个秦家公子的名字,就当真无法无天起来。”
他们或是咬牙切齿,或是怒不可遏,唯有秦钰从始至终都是一脸漠然。
他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他们几人怒不可遏的表情,大约也知道他们想要罗织的罪名是什么。
秦钰嘲讽一笑,觉得手段拙劣得近乎可笑。
被称为师姐的银羽宗弟子沈秀平复了一下呼吸,仿佛终于缓过气来一般,小声道:“刚来到秦府,我时刻记得长老的叮嘱不能随意走动,我不过是觉得房里面太闷,沿着僻静的小路随便走了走,不想就遇到了他……”
沈秀咬着唇,一脸难堪:“我见他不过是个小少年,又是在秦府,也没有过于警惕,却不想,却不想他居然是、居然是……”
说着,沈秀便抽抽噎噎,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再说不出多余的话。
看她的模样,再结合她身上凌乱的装扮,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氏子!尔敢!”银羽宗执事怒气冲冲。
这个名为沈秀的女弟子在门内原也是名不见经传,要说为了她多么伤心生气倒是不至于,可在秦府做客,遭到这般待遇,这便是明晃晃地打他们银羽宗的脸!
“来人,把他绑了,我倒要去问问,秦家人这么嚣张,是什么道理!”
执事冷冰冰地开口道。
秦晁自是无有不应,只恨事情不能闹得更大些才好:“执事,这跟秦家无关,他不过是个流落在外的野种,这才找回来没几天呢。”
“从前没有父母教导,才让他行事如此出格……不过你放心,我们秦府也是讲道理的人家,他竟然犯下这种令门第蒙羞的大错,就是到了父亲门前,我们也是绝对不会包庇的!”
秦晁说话的时候信誓旦旦,实则心中也有些没底。
他知道家主的脾气,一切利益为先。
若是秦钰当真做下这样的事,并且被秦家人抓获,他必然是想方设法也要瞒下来的。
但此时银羽宗众人都在,就是家主想如何操作也是不可能了。银羽宗毕竟不比其他势力,他们如今正是一个新生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处处讲排场,讲派头。
秦钰犯下这样的事,不亚于当众打他们的脸,他们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一行人浩浩荡荡都押着秦钰前往秦家正房。
秦钰本可以反抗,如果他想的话,眼前的人没有一个能打的。
他到底是没有动手。
他心中有一股嗜血的怒气,想要毁灭一切,但又下意识地忍耐下来。
他天然地知道,他师父喜欢怎样的人。
师父那样如清风明月一般的人,自然也希望他干干净净,手上不沾染分毫血腥。
不论秦钰本质上是怎样的人,可是在司娆面前的时候,他本能地想要展现出最好、最柔软也最干净的一面。
如果是师父在的话,不会想看到他无视众人大打出手的。
秦钰抿唇,任由一群人高高低低地在旁边说着话,什么反抗的话都没有多说。
沈秀一边抽抽噎噎,一边用眼神去打量那个刚被找回来的秦家公子。
饶是她是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他们原本打算等秦钰进了小院之后在发作,那个小院里面燃了魔域中的禁香,效力十分惊人,便是上仙来了也是只有失态的份。
等到秦钰进了小院,在禁香的影响之下自然会露出丑态,在他丑态毕露的时候,众人破门而入,一举拿下,这才是原本众人的打算。
可他没有进入小院。
于是计划便改成了在小院外将其抓获,她再被其他人解救出来,不等秦钰说话便把罪名扣在他身上。
到时候秦钰或是惊慌失措,或是为自己自辩都已经是来不及——因为她是从他的房间里出来的。
没有人会牺牲自己的名声去对付他,所有人都会这样想。
哪怕秦钰是这样的年轻,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
可是在秦家秦钰的名声向来就是很差的,其他人或许会想,是秦钰不好,他长在乡野,他就是天生的坏种,所以他生来就该这样坏。
原本等到秦钰百口莫辩的时候,沈秀还可以拿出更多早已准备好的证据,来证明一切都是秦钰做的。
可是事情进展得未免过于顺利,这个年纪轻轻便声名外露的少年什么都没说。
没有挣扎,没有为自己辩解,就这么顺利得出奇地被他们压着去往主屋……
就算秦家家主不处置他,他的名声也坏透了。
就算他天赋再好又如何?从一开始,名声就坏透了。再有人想起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也不会是他过于出众的天分,而是这一桩桃色新闻。
秦晁想得很好,近乎堵死了秦钰的所有门路,看着事情一切顺利地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脸上也不由地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容。
秦钰……
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家。
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你应该早早地死在乡野里。
没有人刻意隐瞒消息,这一则发生在秦家小院里的消息不多时便近乎传遍了整个扶桑城。
等到秦钰被银羽宗众人押在正堂之下,秦家所有人齐聚一堂,包括几个还未离开的别宗长老,都站在上首神色不明地看着堂下的人。
家主刚和这竖子产生了一场争吵,面色本就不虞,可还没有躺下好好休息想想今天发生的事,就被下人急匆匆地叫到了这里。
下人不过三言两语便给这件事情定了性:“他们在小公子的房间内找到了那位衣衫不整的衣冠不整的银羽宗女弟子,此时银羽宗执事盛怒,吵着要一个说法呢。”
家主闻言下意识地皱眉:“秦钰做的?”
不怪他不信,实在是秦钰的性子给他们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那孩子就像是高冷得要成仙了,说他只喝仙露要白日成仙,他都勉强能信,可是说他轻薄了一个银羽宗的女弟子,这事无论如何都令人难以置信。
“这……家主您还是去看看吧,人是当场在小公子的房间里找到的,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