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深渊早已变了模样,灵气浓郁到近乎凝成液滴,这才招来了仙门一波接一波心甘情愿地给魔主交钱也要送弟子进去历练。
而鲜少有人知道,在深渊的最深处,是司娆的宫殿。
那里有着最为浓郁的灵力和日夜流转不息的聚灵阵法。
那里养着苍淮留下的许多上古花草,在这些年里陆续开花。有些品种特殊的,开花的时候也会引发天地异象,但那也不过是天际落下一道霞光便散去了,如同这样霞光三日不熄的还从未见过。
司娆只记得,那遍地的花草中,有一株死活都不肯开花的。
只抻着两片简单的叶子,周围空出去一大片,像是没有花草敢在它旁边扎根。
她曾翻遍古籍,还有苍淮留下的那些传承记忆,都没有找到一星半点关于它来历的描述。
想了想,司娆道:“既然是魔宫出手打伤了人,便该赔礼赔礼,道歉就免了,告诉他们,那一块是我的地方,再有其他地方误入,就不只是受伤这么简单。”
魔主惊讶地抬眼,鲜少看到司娆也会有如此强硬的态度。
“他们如今搞这一出,就是想试探我们的态度,也想知道那日深渊里引发如此异象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想知道,我也想知道,我都还不知道呢。”司娆扯了扯嘴角。
这世界多的是受利益驱使的人,他们不知道在深渊里是什么样的东西引发这样的动静,自然会惦记。可是须得知道,那本就不是什么无主之物。
那是她司娆日日夜夜养出来的。
“中域不是要举办什么宗门大比了?从之前的灵草里挑几颗送他们当彩头吧。”
魔主眼前一亮:“好。”
这便是旁敲侧击地告诉他们,那最神秘的深渊最深处,养的不过是些无害的灵草等物,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什么神器兵刃。
如今修真界尚武,不论那些出世的灵草有着多么厉害的背景,在他们眼里都比不上一件足以闻名修真界的法宝厉害。
再厉害的灵草,也不能有逆天改命的功效吧。
“还有您之前吩咐我找的那位,慧觉大师,前几日主动找到魔宫来了。”提起这位佛门隐居的大能,魔主也有些头疼,“他说他也想找你,但是寻不到你的踪迹,只能自己过来了。”
“我魔宫设下的层层禁制和防护阵,在他面前当真是形同虚设一般。那日我们正在魔宫议事呢,他不声不响地推门就进来了,把我们吓了好大一跳,以为来了敌袭。”
“他倒好,进来不声不响地手掌合十,念了一声佛号,笑得慈眉善目,像个一脸无害的老秃驴……”
魔主最后下了总结陈词:“这佛门的人,有点礼貌,但不是很多。”
得到魔主一声复杂评价的佛门大能被安排住在魔宫边上的一处清静宅院,周围很是安静,宅院的布置却很是清幽讲究,想来已经是准备了许久了。
司娆扣门进去的时候,房内慈眉善目的和尚已经斟好了茶,刚刚好是不冷不热可以入口的温度。
“大师,听说你也在找我?”司娆喝了一口茶,入口干净清冽,带着一丝平和的味道。
显然他早知道司娆要来,才能提前做好准备。
知道她到了不稀奇,毕竟可以在宅院外布下示警阵法,有人靠近第一时间便能知道。
可奇就奇在,他仿佛早知道司娆会在此刻来。
慧觉大师身穿一身简单的褐色僧袍,须发皆白,看着一副和蔼平和的长相,一眼便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施主得了一番大机缘。”他缓缓说道,说话时也像是清风流水一般平和。
谁看了不说一声,她得了一场大机缘。
更是有不少人恨不得替代她。
司娆苦笑一声:“非我所愿。”
“贫僧曾算得世间要出现一场生灵涂炭的大浩劫,这些年虽然远离人群,却一直在寻找破解之法,直到贫僧看到了施主你。”
慧觉大师看司娆的神情很和蔼,是典型的长辈看后辈的眼神,仿佛从前就已经见过一般。
“当年那一场浩劫,因为施主而消弭,如今贫僧来替众生还愿。”
慧觉的目光很温和,但他说的话司娆却觉得有些云里雾里听不明白。
“大师,您在说什么浩劫。”
“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再提了,”慧觉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这是贫僧原本预见的未来。”
他拂袖,面前似有一道云雾将司娆吸了进去。
因他身上没有分毫戾气,力量也很纯正沛然,带着一种佛家的包容。
司娆没有抵抗,放任自己沉浸进去。
她看见的是遍地焦土的修真界。
魔域深渊劈开了一个大口子,藏在最深处的魔息全部钻了出来,铺天盖地的黑气先是席卷了魔域,处处是焦土与火焰,在吸取了无数恐惧的力量壮大自身后,魔息开始往从未被染指过的中域大地掠去……
无尽海海水倒灌,阴冷的海水淹没了稻田,中域半数土地化为一片汪洋。
远离人世与陆地的蓬莱仙山得以留存,但蓬莱神树却一夜枯萎,数座小岛坠落人间,引发更深的浩劫。
修士有移山填海的威能,在这一场宛如天罚的人间浩劫之中,却无能为力。
肆虐的魔息与倒灌的无尽海水,带来了死亡和绝望。于是这片大地,处处是焦土,充斥着死亡的恐惧。
灵气衰微,修士接连陨落。
一幅真正的人间末世的图景。
“这是,神陨之后的世界。”慧觉缓缓道。
“最后的神灵以死亡为诅咒,整片大陆的人们陷入迷途。”
司娆看到胸口窒息似的沉闷,仿佛也置身于这一片未曾到来过的未来,感受到空气中的绝望气息。
“不会这样的,”眼前的画卷褪去,司娆松了一口气,缓缓道,“人人都畏惧他,恨不得他立刻就死了,但他心底始终留存着善念,不会这样决绝地……”
“让整个世界陪葬。”
慧觉深看了她一眼,整个世界能说出这句话的也只有她了。
“不论如何,这样的结局没有出现,而这多亏了你。”
“天行有常,万物运行自有规律,如今天地间的转机已经出现了。”
第83章
慧觉近乎横跨了整个大陆, 风尘仆仆来到魔域,自然不是为了来和司娆闲聊的。
听到窗外隐隐的雷声,显然是天道对他泄露天机的示警。
他收敛了轻松的神色, 缓声道:“贫僧游历时,有幸看见了魔域上空的漫天霞光。”
“当贫僧走近时, 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司娆心中一跳, 这说的便是那一株沉寂百年不曾有动静, 一朝有动静便惊动所有人的花了。
“您认识?”司娆神色不变,轻声问道。
司娆便查典籍查询不到那一株花的出处, 却也知道能如此得天道眷顾的生物,绝不是凡物。如此非凡的功效,其中说不定就有能夺天地之造化的功效。
能和佛门沾边的, 自然少不了因果轮回,命理经纬。能得慧觉大师亲自上门询问,她的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猜测。
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到了嘴边, 却让她隐隐生出了忌惮, 不敢轻易说出口,生怕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慧觉大师却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慎重点头,目光之中带了几分罕见的凝重。
“事关大陆命脉, 贫僧这才贸然来访。”
那一朵至今还不知道名姓的花, 仍旧留在深渊的最深处, 可是望着他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 司娆的心脏狂跳不止。
……
秦家不说在整个大陆上多么有名,但是在扶桑城中却算是很有名气的名门了。
秦家自小走失的小公子, 被找回来了。这近乎是整个扶桑城人人皆知的大新闻。
仅仅是走丢的孩子被找回来, 这不足以牵动所有人的心, 令人意外的是,这孩子竟然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
周边的仙门来了又走,却都无法轻易断言他如今的境界。他仿佛走的不是常人的修炼路子,只是约莫知道他如今的修为,比起那几个老牌宗门吹上了天的天骄都完全不逊色。
要知道,他才不过十四岁。
宴饮丝竹之声不断,秦钰面无表情穿着一身簇新的群青色长袍,掩去他身上的几分戾气,显出几分离群索居的淡然。他坐在下首的位置,却是全场人目光的焦点。
秦家家主对旁边人说话时难免带上了几分讨好。
在座的有好几位仙门来人,对比起秦家在扶桑城的地位,他们则是在整个大陆都小有名气。虽然一时半刻还追不上那些底蕴深厚的宗门,但是他们谁都知道,那几家宗门因为遭遇过重创,在几百年间逐渐衰微。
虽然名声仍在,但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这一次的仙门大比,就是重新洗牌的时机。
而在座的几位,他们身后的宗门都是有望在这一次仙门大比中崭露头角的存在。
他们的目标,自然是秦钰。
坐在贵宾席位上的各宗长老,神情都有几分倨傲。能千里迢迢赶往扶桑城,屈尊坐在这一家府邸的宴席上,自然是因为秦钰在短时间内声名传出去老远,隐隐有压过如今大热的几位天骄的趋势。
许多被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天才,他们偶尔听到风声也会去看看,但大多不过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沽名钓誉之辈。
可唯独这个秦钰……
几人面上的神情都带上了几分慎重,不复初时的高傲。
在所有人明里暗里或是善意或是恶意的目光之中,他始终端坐着一动不动,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的茶点,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没有多余地转过目光。
不说别的,光说这一副不为世俗所动的心性,便是绝佳。
哪怕还是少年模样,便已经初初展露出带着锋芒。
那一张仍旧带着几分青稚的脸上并没有掩盖他出众的五官,反而柔和了他五官之中天然的凌厉。但这也并没有让他彻底变得无害起来。
无论是哪家的长老来了,无论最开始抱着怎样的想法,在看清他的脸时,都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
总觉得……
这一张脸透露着难以言喻的熟悉,和某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忌惮。
饶是他们如今的修为,坐在上首的位置,也免不了要被那冷冷淡淡坐在下首的少年压上一头。
有人露出满意的神色,终于说出了秦氏家主等待了一晚上的话:“贵府小公子天资实在不凡,不知是否已经有了师从?”
这便是有戏了。
家主大喜过望,连忙道:“这自然是没有!这孩子自小在乡野中长大,很是得了一番机缘,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到今日。”
几人听闻更是眼前一亮,能够不靠旁人的帮助就能走到如今的修为,此等天赋和悟性该是怎样的绝佳?
秦钰在不被人察觉的地方面色微黯。
师父从不允准他透露她的存在。
他也从未听说过大陆中有哪一位女修能如同师父一般有着那般惊世绝艳之才,便一直猜想她是哪位隐世修行的女仙,不为世俗名利所动。
但此时,一直不声不响的秦钰却忽地开口:“我有师父了。”
秦氏家主面色一变,连忙道:“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这样的话,秦钰从前也曾经说过,但不论谁问起,秦钰都是这样不冷不热的一句话,也说不出究竟师从何人,他那师父究竟是谁,到底存不存在,都是个未知数。
问过了几次,家主大概也有了计较。
“这孩子曾得到过某位隐世大能的传承,一直把他视作师父,便不愿拜入他人门下。”
原本面色有些难看的长老们因为这一句话面色变得好看了许多:“原来如此,贵公子倒是懂得尊师重道。”
秦钰微微抿唇,有些不满,却只能面色阴郁地按下不提。
“此子天赋过人,只是心性还是需要好好磨一磨。”某个仙宗的长老摸着长须缓缓道。
“这倒是不难,过不了多久便是仙门大比,什么样的心性经过那样的一遭,也该变得沉稳起来了。”
几位长老笑谈着,仿佛已经定下了他要去谁家的宗门了。
秦氏家主自然大喜过望:“这是自然,毕竟是个毛头小子,此前十来年也一直没有父母在旁边教导,他这个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意味……”
“但是有诸位长老的教导,不管他怎样的性子都能变得稳重,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秦氏家主笑得和蔼,仿佛一个严厉而不失慈爱的长辈。
陪同的几位公子从前都是主角,如今却只能沦为配角,此时望着秦钰的神情都有些不善,顺着父亲的话往下说:“我这个弟弟啊,仗着自己年轻天赋高,就很是不把我们这些做兄长的放在眼里,也是几位长老抬爱,不远千里来到扶桑城只为看他一眼。”
“他倒好,倒是连个正眼都不肯给诸位长老一个。”
这便是在上眼药了。
但秦钰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长老的青眼而喜出望外,也没有因为兄长的诋毁而发怒。
可不管上面的几位长老如何明里暗里地暗示,希望他选择一家宗门,秦钰都只是机械而漠然地重复:“我已有师承。”
这副冷硬得像是石头一样的臭脾气到底是惹恼了几个向来养尊处优的长老,他们平素走到哪里都是旁人以礼相待,哪里尝过这样的待遇?
几位长老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只留下秦家自己人。
这样的宴会已经不是第一次,打着各式各样名义来到扶桑城的仙宗长老都曾经受到秦氏家主的盛情款待。
可未能如愿以偿的是,没有一家仙门成功带走秦钰,也没能如他所想地看看其他几个不成器的儿子。
如今的秦氏主母是一名保养得当的妇人,人称柳夫人。
她虽然是一名不能修炼的普通人,但因为子嗣还算争气,无数天材地宝养着,倒也没显出老态,只是如同一个稍稍有些年长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