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正法!”
奚长歌极招尚未完成,身体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般磅礴的力量,唇角鲜血更是在不停地滴落。心知此招再继续下去,自己就算不死也要重伤,到那时一切就都失了意义。于是,她带着已经完成大半的天始归元,决绝地朝师弟轰了过去。
“砰——”
两剑再度交击,引爆天崩地裂!君奉天时时盯视战场,生怕他们师姐弟中有任何一人出现差错。交锋一瞬,却见奚长歌身体剧震,听道之剑应声而飞,一口鲜血仰面喷出!
“师姐!师姐你没事吧!?”羽阳吓坏了,顾不得收剑,就赶紧冲上去扶她。
硝烟落定。奚长歌推开羽阳,茫然地看着自己虎口崩裂、颤抖不已的手。
“你败了。”君奉天沉声说。
“……不错,我败了。”奚长歌一脸颓然。
“公平竞争,败者无尤。此战羽阳随为师同去,你留在山门闭关,未有突破,不准出关。”君奉天说道,声音冷静,如同下达一则宣判。
“师尊……”奚长歌轻声道,眼神看上去十分脆弱。
羽阳抱紧自己怀里的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入门不久时,师姐带着他锻炼身体,学习剑艺。那时候他身子弱,连背着剑爬山都会气喘吁吁,休息的时候把剑解下来,连鞘插在地里。而师姐把他戳在地里的长剑□□,重新系回他的背上,说:“师尊给的剑要好好背着,不许摘下来。”
她方才长剑离手,想来一定很难过吧?
“你当称呼吾法儒尊驾。”君奉天冷冷道。
霎时,一股悲凉席卷了奚长歌全身。终于还是来了吗?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她早已经有心理准备,可是这一刻,她还是心神失守了。
“师尊,这……”羽阳想要劝,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早在数十年前,她就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她等啊等啊,每一天都小心翼翼,每一天都过得像是偷来的。她一点点试探师尊的底线所在,一天天变得更加出格放肆。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师尊要将她逐出门墙。
师尊不要她了。
身经百战不曾示弱、万剑裂身也不曾俯首的她,这一刻终于没忍住,泪扑嗒嗒落了下来。
“是,法儒……尊驾……”她压抑着哭腔,极艰难地说。
说完这句话,奚长歌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缓缓走到听道剑旁边,弯下腰,把剑珍而重之地捡起来,收剑回鞘,放进多年前师尊相赠的剑囊里面。她挺直了腰板,不再看师尊师弟一眼,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师姐看起来很不好。”羽阳忧心忡忡地说。
“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你无须担忧。”君奉天说,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透露出一丝疲惫。“这一劫过去了,她许能获新生;若是过不去……”
“过不去便怎样呢?”羽阳追问道。
师尊没有回答,只挥了挥手,便示意羽阳跟自己出发了。
若是过不去……他也只好护她一辈子。
第8章 用毒是反派的风采
密闭的石室之中,一盏昏灯如豆。微弱的烛火明灭不定,让人分不清光与影。烛光所映,不过一人、一剑、一石台而已。
奚长歌已经在这里枯坐了三天,泥人一般不言不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为了突破已经试遍了所有的方法,如今再次闭关苦修,真真是一筹莫展。她阅过典籍万千,通情达理,满口仁义道德,却始终过不了这情字一关。
师尊一生清白无错,是她这个做弟子的太过糟糕,念的太多求得太多,不懂得控制心里的欲望,才让事情一步步发展到这样不可挽回的情况。她本该体谅师尊的,所以她远游千里,不曾回山,多年不敢见师尊一面。那一年是她酒喝得太多,也倦了江湖风波,才浑浑噩噩铸下大错。可那之后,师尊仍是给了她数十年的时间,望她改悔。她却不管不顾,由着自己的性子,最终把双方都逼上了极端。
她不该如此的。
她不该如此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从前师尊是多么的好,虽然要求严格,但时时刻刻念着她护着她,在她身上寄予厚望。她小时候最担心的,就是书背不完被师尊责罚,或者练完一套剑法却看见师尊不甚满意地皱眉。好在她大部分时候都很乖,完成功课也很用功,大多时候都能获得师尊的赞许。
有一次她背一篇文章,满篇都是半懂不懂的之乎者也,她连读通顺都很难。来来回来背了一天,却总是在一些生僻的字眼上出错。从早到晚,她午饭都只草草扒了几口,背到肚子咕噜噜,又饿又生气,忽然把书丢在了案上。
“师尊教的都是没用的东西!”她对师尊凶巴巴地道。
君奉天正在一旁著书,把一句话写完,随口答道:“师尊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奚长歌一愣,顿时又气又笑,扑到师尊背上锤他。七八岁的小孩子自然没有什么杀伤力,君奉天提着她的衣领子把她提溜起来:“别闹,书背好了吗?”
“背好了!”奚长歌理直气壮地说。
然后她一字不落地背了一遍。
“不错。”君奉天夸赞道,“今天已经背一天了,先吃晚饭,饭后师尊带你去练剑。”
“好耶!”奚长歌开心地叫道。
“那明天为师考你默写,好不好?”君奉天含笑问道。
“……”小徒弟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她学写字时间尚短,字丑不说,好多字她还只会认不会写,每次默写文章总是很要命。她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剑要练,书也要学,我会继续努力的!”
为了共抗魔祸,儒门并不只是法儒和法儒弟子参与了战斗,一大批儒门优秀弟子都在其中贡献了自己的力量。法儒、天迹、禅剑一如等人针对地冥鬼谛最核心的力量筹谋布局,几天内也取得了相当不俗的成果。但永夜剧作家不急不躁,依旧袖手看待这场阵局,眼中含笑,仿佛只是在玩一场趣味的游戏。
他以山海为纸,众生为笔,以人命为血墨,写一段荡气回肠的戏码。人世无尽的冷暖悲欢,生离死别,在他笔下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勾一划。
杀。
而在众人未曾察觉的暗处,仍有更邪恶的力量在潜伏观视,等待出手的时机。一柄华丽的人骨扇轻轻一摇,又引起一连串的烽火灾劫。
奚长歌端端正正地坐在师尊旁边,桌子上摊开一本薄薄的书,她在心里默读记忆。看着看着,心思就莫名跑偏了,开始拽师尊的衣角玩。
开始拽师尊的头发玩。
开始拽师尊的刘海玩。
“……”君奉天一开始懒得理她,后来着实是不胜其烦,而且头发也被拽疼了,于是轻斥了一句:“坐好!”
“哦。”奚长歌委委屈屈地坐回去。
“师尊师尊,我发现一件事情。”过了一会儿,奚长歌拽着师尊宽大的袍袖,一本正经地说。
“嗯?”君奉天一边翻书,一边道。
“我发现在昊正五道所有的师叔师伯里,师尊是长得最好看的!”她斩钉截铁地说。
君奉天拿书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教训道:“说什么呢,没大没小!”
他饮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你应当说,为师是剑术最强的才对。”
“哈哈哈哈哈哈哈!师尊您真有自信!”奚长歌瞬间笑到发癫。
“而且如果徒弟不听话,我也是最严的那个。”君奉天继续道。
笑声戛然而止,小兔崽子顿时泄气,拿幽怨的眼神看着师尊,但是君奉天完全不为所动。她只好又坐回去,老老实实看自己的书了。
奚长歌啊奚长歌,你枉读诗书习经典,怎么就生了一条欺师悖道的心呢?石室中又是一天过去,她摩挲着听道的剑袋,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如今上面的刺绣已经不再光泽,摸上去也没有原来那样光滑了。
奚长歌这辈子活得很失败。为弟子,她轻学重色,辱没师长;居同辈,她懒散成性,不成楷模;在儒门,她不守伦理,不遵礼教;对江湖,她已多年隐归山门,不问世事。她一颗心从来都不在道途上,而是辜负师尊的期望,偏移了十万八千里。
她会在这里闭关到死吗?不,不会的,师尊也许会于心不忍。那等到师尊厌烦了等待,就会派人叫她出关,然后令她磕三个响头,将她逐出师门。
从此昊正五道的法儒尊驾,再没有一个劣迹斑斑的女弟子。法儒座下只有一位武艺高强、正气凛然的少年,他会成为儒门最优秀的后辈,武林新一代天骄。也许师尊以后还会收更多的弟子,让羽阳教他们读书、练武,间或亲自指导他们修炼。他们都会成为师尊的骄傲,在多年以后继承师尊衣钵,成为儒门的顶梁之柱。
也许他们中还会有人继承法儒尊位,让师尊在武林靖平之后,得以跟天迹师伯一同逍遥山水。
而她的名字,将会从师尊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云汉仙阁。
天迹与地冥互解暗伤,并立下约定,八日之后,要在逆鳞之巅生死一战。在此期间。众多优秀的儒门弟子及正道群侠散往武林各处,解救受冥瘟困扰的灾民;羽阳被单独派往睽孤山,通过持魔刀者调查鬼麒主的动向;而法儒与天迹一同,准备应对八日之后与地冥的巅峰对决。
在此期间,鬼麒主突袭德风古道,带走了昏迷中的邃无端。君奉天回援不及,到德风古道时敌人已消失不见。他欲循迹而追,但墨倾池坚定地揽下此责。君奉天本来担忧,墨倾池若贸然对上鬼麒主,恐怕讨不得什么好处。但正在此时,他忽然接到了一封飞信!
他心中顿时涌上一层不详的预感。快速拆开,只见信上两行血字:
“欲救高足,尘浪埋骨。
清宫扫塌,候君驾临。”
落款是殷墟帝少。
君奉天大为震怒。此事他明知是陷阱,却也不得不踏入。法儒有自己的骄傲,也决不容许自己的弟子遭遇不测。这厢,邃无端之事只得由墨倾池全权负责。而他一刻不敢迟疑,交代玉离经顾好儒门以后,就毫不犹豫地化光离去。
树林中,君奉天急急而奔,生怕来迟一步,徒弟就会遭遇生死之危。
匆忙赶到尘浪埋骨,他抬头一看,乱石狼藉的荒野上,一道血淋淋的刑架赫然入目!一个熟悉的人影,被绑缚在木架之上,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形容凄惨。
“羽阳!”君奉天又惊又怒,沉痛一声,剑指倏出,直斩他身上重重锁绳。
突然,一道暗色刀光挟雷霆之力,拦截剑指,无匹余威迎面斩来!
“擎雷殛灭!”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女声厉吼。
只听君奉天冷哼一声,似是早有准备,右掌瞬出,袍带纷飞。这一掌他是动了真怒,威势极盛,瞬间击散了凌厉刀光。同时左手向外一揽一推,正对上兽皇灵狩碎心掌,强大气劲,顿使脚下土地寸寸崩裂!
“天织主,兽皇。”君奉天沉声道:“速速离去,吾不下杀手。”
“夸口!”天织主怒喝一声,手上炽雷刀再运,来势汹汹。战神猊发出滔天狂吼,一双肉掌硬逾钢铁,狂横拍来!
“不识好歹!”君奉天不再多言,挥掌再进,浩瀚功力磅礴而出!再度掌刃交接,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君奉天屹立不摇,而两位精灵王者各退一步。
“君奉天,今日此处便是你葬身之地!”随着一声长啸,君奉天身后,一道掌气如海上惊涛,震撼而来!他挪步侧身,与此同时正法出鞘,挟无匹之势直斩来人!
“仅仅如此,便想救走徒弟么?”一道白影闪过,乐寻远身法轻盈,掌下却有千钧之力:“怕是要师徒二人俱丧于此!”
“那便一试法儒能为吧!”君奉天不再多言,专心应付这三人的缠战。天织主与兽皇攻势刚猛无匹,动荡有如风雷,乐寻远之招则如沛雨狂泻,在无边海面上卷起滔天波浪。
几番来往,法儒便觉不对。新加入战场的乐寻远掌中带毒,式式藏杀。他心下明了,对战一久,毒气入体,情况必对他不利。于是君奉天饱提浩瀚元功,再现仙门极招!
“天之圣痕!”
霎时万剑引路,直破苍穹!天织主见状,长刀斜指苍天,牵引暗雷滚滚;战神猊、乐寻远亦紧随其后,真气再催,抬手亦是不世之招。
“血雷织杀!”
“兽王戮天印!”
“天式·尽气玄黄!”
强招相会,四人各自负伤。君奉天察觉毒气侵蚀功体,顿时招式一变,怒喝一声:“天地无量破苍茫!”
天织主、战神猊与乐寻远三人本已受伤,未料君奉天上一招余势未尽,新招又出,猝不及防下齐齐呕红。
“再战不利,退!”乐寻远当机立断,飞出一掌作为掩护,抢先一步掠出战圈。天织主与兽王对视一眼,亦同时退走。
即使功体强横如君奉天,因为短时间强运极招而脸色发红。但他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一边强自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提运真气防止敌方仍有偷袭,一边步步朝羽阳走近。
“徒儿莫怕,师尊来救你。”君奉天来到羽阳跟前。羽阳奋力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嘴唇张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君奉天不敢再耽搁,并指成剑,向他身上的绳索划去。
只是方一触及徒弟身体,羽阳的眼中、鼻中、口中就涌出了暗红的鲜血!君奉天顿觉不妙,急忙连点羽阳胸口十二处大穴,为他压抑伤势。突然,一股毒气沿着羽阳的鲜血,窜到君奉天的身上!
他这时候才听清楚,徒弟所发出的微弱声响。他说的是:“别碰我……师尊……别碰我……”他身体虚弱至此,远不止是外伤的原因,更是因为身有毒患。
为时已晚。君奉天再想避让,已是不及。毒素沿着他右臂经脉逆流而上,与先前所中掌毒结合到一起,猛烈无匹的药性瞬间爆发,让君奉天不由得晃神一瞬。清醒之时,已然口鼻出血!
“卑鄙!”君奉天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眼前面临死关的弟子。此毒虽重,但他一时半刻尚可压制,羽阳却生死只在顷刻。于是他不顾自身毒患,强行为弟子输功导气,以抑制毒素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