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摊在桌面,谢宁握着笔迟迟下不了笔,小脸皱成包子,“我不会写什么哎。”
应如婉抿了抿唇。
她思考一番,像是很有经验一样,“你这种得循序渐进,这样吧,你先写一些夸赞夫子的话,矜持一点,不要直呼其名,因为那样会比较失礼。”
还矜持一点?谢宁看着应如婉认真的模样,半信半疑,执笔犹豫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繁体字:
你、真、好、看。
写完这几个字,笔尖停在纸张上面,欲落不落的。
对于夸人这件事,她突然词穷,思来想去,决定就这样算了,随便吧,反正都只是试试看好感度会不会升。
“那个,我写完了。”谢宁看着纸上面仅有的四个字,莫名有点心虚。
应如婉没看内容就用另一张帕子帮谢宁包住信,没忍住捏了捏她微微带肉的脸蛋儿,“谢宁你是要亲自去给,还是我帮你给?”
谢宁瞄了一眼帕子。
她觉得面对面送信这种事自己实属不在行,“你帮我给吧,我去给你买冰糖葫芦,买完就去鸿雁酒楼跟你们汇合。”
刚刚应如婉跟谢宁说过想吃冰糖葫芦。
“好。”应如婉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两方帕子。
*
灯火朦胧中,一道颀长的红影伫立在石桥之上,静静地看着渐行渐远的画舫。
应如婉扶着裙摆从桥的另一头走过来。
若是要去鸿雁酒楼就得过石桥,她看见许扶清就停住了脚,四下环视一圈,道:“夫子,您怎么在这儿?”
许扶清扔了一颗石子进河道,看水面溅起小水花,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石桥护栏。
听言,他唇角挂起笑,很浅很浅,“我在哪儿,与你何干。”
应如婉一噎,不再多问,垂下眉眼,将手中包着信的帕子递过去,态度毕恭毕敬:“夫子,这是谢宁给您的信。”
月光下,许扶清幽幽地抬眼帘,冰凉如蛇的指尖离开石桥护栏,接过帕子,温柔地重复一遍:“谢宁送给我的信?”
少年声音清冽,不夹带一丝杂质。
“是的,是谢宁拜托我转交给您的。”应如婉不厌其烦地回答。
许扶清淡淡地哦了一声。
他那双琥珀色的狐狸眼有些空洞地望着她,“她自己没了手,还是没了脚,我刚瞧着还在啊,为什么拜托你转交给我?”
应如婉脑袋垂得更低了,不晓得为何,自己打从心底怵许扶清,忙回道:“谢宁去给我买冰糖葫芦了,所以拜托我转交一下。”
虽然她觉得是谢宁不好意思当面送,但还是给对方找了个别的借口。
帕子绣着块叶子,许扶清慢慢地抚过上面的针线,粗糙廉价,跟他以前用过的衣物、帕子没法比。
空气寂静了好几秒,他声线柔和地开口:“你为什么让她去给你买冰糖葫芦,那你是没了手,还是没了脚,不会自己去?”
怎么又绕了回来?
应如婉眨了几下眼,惴惴不安,“对不起,夫子,以后我会自己去的,我还有事,先去找表哥他们了。”
许扶清微抬眉梢,嗯了声,手指漫不经心地挑开帕子,露出里面的纸,上面的字体歪歪斜斜,似泥土里的蚓。
石桥上方挂满小小的红色灯笼,光线交错,映着黑色的字有些模糊。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
*
谢宁买完冰糖葫芦,不敢耽搁太多,越过人群就往鸿雁酒楼方向去,可实在是太多人了,被挤得衣衫乱糟糟的,鬓发也散落几缕。
这是她不太喜欢逛街的原因,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挤。
石桥处,许扶清坐在护栏上,平平静静地看着对街被人挤来挤去的谢宁,身后是清澈碧绿的河流。
好一会儿,谢宁才挤出来,身上冒了些细汗,一抬头,视线十分凑巧地跟许扶清的对上。
少年的影子落在桥边,半个身子陷入阴影,灯笼晃动着,打下来的光似乎也变得光怪陆离,映得他五官i丽。
【宿主,宿主请注意!许扶清的好感值掉一,目前为正二。】
冰糖葫芦掉地,几颗脱离木签,滚了好几滚,谢宁吓到止步不前,表情变换丰富,“什、么?”
她干什么了?没干什么啊!
系统的声音还在响:【宿主,宿主请注意!许扶清好感值掉一,目前为正一,注意!注意,许扶清好感值掉一,目前为零。】
谢宁望着不知何时走到自己面前的许扶清,喉咙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她怂得一批,下意识地想转身逃跑,却被他拉住了纤瘦的手臂。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欢喜佛六
少年指腹泛着凉意,攥着谢宁的手臂。
他与她目光交汇,澈亮的眼底倒映着少女微显狼狈的模样,慢声细语道:“你跑什么,你的冰糖葫芦掉了。”
言罢,许扶清缓缓垂下眼睫,松开她,弯腰拾起一颗沾了泥尘的冰糖葫芦,盯着看,“真可惜。”
谢宁快速地从他掌心里拿过那颗脏的冰糖葫芦,使劲朝河里一扔,顺道用帕子给他擦擦手。
“脏了确实挺可惜的,不过两文钱一串,我还有银子,可以去重新买过,小夫子你要吗,我也给你买一串。”
她讪笑着,反应极快地接过话,连一秒停顿都没有。
说完,谢宁心脏怦怦跳,仿佛快要跳出来。
“不用,我不喜欢吃冰糖葫芦。”他无故地笑了。
对于好感值为什么会掉这件事?谢宁还不知道答案,只能硬着头皮应对许扶清,而此时系统也不再有动静,但能肯定的是还没彻底掉到负数。
毕竟零既不是正数也不是负数,她暗暗地叹气。
与此同时对街名满西京的花魁露脸,热闹得很,没人留意石桥这边了。
许扶清笑弯了眼,苍白的脸染上几分异色,腰身微弯着,凑过来,指尖探到她温热的皮肤,将那几缕散发尽数勾到耳后。
面对他貌似亲昵的举止,谢宁眨了眨眼,背脊骨发凉,她可不会自恋地认为他对自己有别的心思。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至于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还没搞清楚。
当许扶清刚想说些什么时,视线停在自己另一包扎着丑陋蝴蝶结的掌心,微微一顿,冷不丁道:“奇怪。”
谢宁下意识踮脚也跟着探头看过去,“怎么了?”
不料许扶清却突然转过头,她瞳孔猛地放大,脸畔被他炙热的吐息轻轻地拂过,气息交织,两人唇瓣一不小心地轻贴在一起。
挂在半空中的火红色灯笼连成一串串,宛若一根根红绳一样穿过大街小巷,灯影摇曳,他们大眼对小眼地相视着。
谢宁愣住了。
她咽了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救命,脑海里疯狂掠过三个字,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这踏马的什么狗血剧情?
夜空骤然绽开瓣瓣绚烂的烟花,打破了似乎不能喘.息般的局面。
几秒后,许扶清眼神怪异地抬起手,落到谢宁的肩上,指尖沿着肩骨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
“你为什么亲我?”他面上虽带着浅笑,但唇角弧度却是僵硬的。
谢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干咳几声,满脸通红地后退几步,心脏突突跳,生怕再次听到系统的声音,好在并没有。
“呃,这个,其实,小夫子,如果我说不是有意的,你信吗?”
她手脚一片冰冷,如坠冰窖,音色颤着,“还有,这样也不算亲,只能算碰到,嗯,碰到而已。”
许久,许扶清才不在意地笑着应了声,红色的袖子中还装着被揉成一团的纸和一方帕子。
还不能杀,等等吧,等她长得再胖些,而且自己也答应了会带她去那个地方的。
那里,更好。
他纤长的睫毛微颤。
谢宁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许扶清的神情,确定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绷紧的心弦缓缓地松开,也跟着尴尬地笑笑。
说真的,她感觉自己最近很像在走钢丝,踏错一步都会掉下去。
“你好像瘦了。”许扶清直起身子忽道,指尖触上她的侧脸,笑容也自然了一点儿,“多吃点。”
谢宁听着他似乎带着关心的话语,嘴角抽了抽,前不久应如婉还捏着她脸的软肉,肆意地玩弄着,哪里瘦了?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诚恳地说:“谢谢小夫子关心,我会的,那我先去再买一串冰糖葫芦了。”
“去吧。”他收回手,又看向河。
*
过了那晚,谢宁很少再见到许扶清,听说他也住进了安府,而卫之d有事外出几日,因掌教忽然来西京,召他去。
一听到掌教也来西京,她就不太舒服,实在忘不了刚到揽天书院那会儿的经历,差点就死在对方手上。
谢宁摇了摇头。
她不再想下去,抱着应如婉的衣物到后院洗,在水井附近遇到了几名安府侍女。
侍女正闲聊着。
她们见谢宁便热情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七嘴八舌地聊下去,“你说怪不怪,公子自前年来便不让我们服侍他沐浴。”
“你这么说,我倒记起了一件事,前几晚有名新来的小厮不懂事儿,进去准备给公子沐浴更衣,向来和善的公子竟大发雷霆。”
小户人家的公子一般都有人伺候沐浴更衣,更别提安府这种大户人家了。
应该是有原因的。
谢宁搓洗衣服的手停了下来,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又转,故作不明白问:“安公子大发雷霆?不能吧,我瞧着他待人可温和了。”
一名瓜子脸的侍女一边拧干衣裳放进木桶里,一边笑着回她:“确实,公子他平日里是挺温和的。”
另一名长了些麻子的侍女插话道:“这妹妹你就有所不知了,反正咱们家公子无论是寻常换衣还是沐浴都不许有人在旁边的。”
*
谢宁认为安公子沐浴更衣不让旁人在身侧一事着实可疑。
难不成他随身带着那幅画?只不过那样风险也未免太大了,万一一不留神儿给弄丢了呢,这事可说不准。
但她并不觉得安公子会这般随意,里头大概另有玄机,等会儿回去得跟应如婉说说。
洗完衣物后,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谢宁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到了安府的一个陌生院子门口,院门半敞开着。
她无意间抬头往里瞄了一眼,瞧见了安公子。
那安公子在廊道的拐角跟人说话。
由于角度问题,谢宁无法看清另一个人是谁,听声音知道是男子,挺好听的,仔细听下去,甚至还有些熟悉。
就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间想不起来。
谢宁看过不少小说和电视剧,知道偷听接下来的老剧情套路一般都是踩到什么东西或发出其他声音被人发现。
不到一瞬,她就迅速地做好决定,还是先走为妙。
一阵松木香熏染而来,谢宁喉口一紧,如石化般地偏过头看神出鬼没的许扶清。他温柔地将她牢牢地抠着门环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下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生日,不太有空,所以写得不多,明天多更点~
第23章 欢喜佛七
许扶清不带一丝旖旎地将谢宁的手指一一掰下来后,放开她,不疾不徐地抚摸上门环,古铜色的漆映得指骨病态白。
他低眼看着,仿佛透过它能看到什么。
还没等谢宁回答许扶清的问题,一道略带疑惑的声音横插了进来,“许公子?”
安公子站在几步之远处看过来,视线落到他们的脸,接着看了某个方向一眼,面上的笑有几分不自然,不过一秒又恢复如常。
谢宁闻声看去。
稀疏的阳光从屋檐蔓延下来,安公子眼底微泛乌青,显然是这一阵子休息不好,原本贴身的衣裳也宽松不少。
身子看似清减了。
“我正想去找许公子你呢,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他朝他们继续走来,没问其他。
许扶清没再理谢宁。
他的手从门环滑落,后背轻靠着大红色的门板,红色衣摆交叠在石阶梯上,姿态懒散,却掩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公子气质。
她只看一眼便不再看。
确实,倘若许府尚在,不曾遭遇灭府一事,也暂且勿论其它,许扶清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高门大户贵公子。
谢宁假扮侍女这段日子来不经意间也打听到不少在原著里没提到的东西。
这个朝代向来都是农商并重。
许府不仅比安府还要有钱,富甲一方,还是言情书网之家,备受尊重。
一般来说,这样的人家会娶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偏偏许正卿与众不同。
一向谨遵孝道的他竟然不顾父母阻挠,执意娶了一苗族女子,还誓不纳妾,此举当时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迎亲那日,街道挤满了人,都想一睹新娘子的容颜。
新娘子一身凤冠霞帔,身姿纤瘦,以团扇遮面从花轿下来,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感,很是吸引人。
许府门前的长街铺满红布,大红色的灯笼挂满屋檐,两头石狮子也被系上了红绸带,瞧着喜庆不已。
她一步一步地踏过红布,拾阶而上。
正当新娘子要跨过许府大门门槛之时,大街上骤然响起了一阵笛音,她手一抖,团扇坠地。
新娘子猛一回头,整张薄染粉黛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容貌惑心。
可大婚当日团扇跌落终归是不好的兆头。
许正卿的父母当下便黑了脸,最后还是许正卿及时地反应过来,捡起团扇,重新递到新娘子手上。
而西京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把这件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传着传着,传到了现在。
其中大多谴责新娘子为祸害人的妖女,先是用那张脸蛊惑了许正卿,嫁入许府,之后又克死了许府上下,乃天煞孤星。
*
这不,现下还传到了谢宁耳中,此时此刻,她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到了许扶清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