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关情爱之类的任何感情,只是好奇。
从许扶清的记忆里来看,他分明是记得所有事的。
但许扶清的反应始终淡淡,叫谢宁实在摸不清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就像她不明白他那晚对自己的好感值为什么直线下降。
那头的卫之d好感值不升就算了,这头的许扶清还给她掉好感值,谢宁心累,抬眸略带怨气地暗暗看他。
只见许扶清像是毫无所觉地默默看着安公子,浅笑不语地听下去。
这下子,她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垂低小脑袋瓜也跟着听。
“明日府上会邀请西京有名的僧人前来念经诵佛,为家父和死去的人送行,我自知为了维护我父亲死后的名声不报官,将此事掩盖下去,很对不起那些无辜死去的人。”
安府公子面带歉意地说着。
此时是大白天,悬挂在屋檐上方的白色灯笼里面没点着。
谢宁听到一半,抬起了头,听着安公子说的话,并不是很能理解他这样的做法。
虽说西京官员之间腐败,但该有的律法还是有的,只要不用权势加以干涉,该如何判还是如何判。
毕竟没人会多管闲事。
比如律法曾写道:凡是为自保性命而杀欲杀己者,可判无罪。
所以就算安公子报官,让官府重新再彻查一遍欢喜佛一案,许扶清也会没事,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也许还能得到一丝慰藉。
在外人看来,安公子磊落轶荡,经过这件事,谢宁认为其实不然。
她安静地站一边,深知目前以自己的身份压根插不上话儿。
许扶清听了安公子的话,玉面仍有笑意,可眼中却隐含些许嘲讽,而又因眼帘微耷拉着向下看,没人被他瞧见。
可谢宁却看到了,觉着奇怪。
说到这儿,安公子叹了口气,“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父亲,我希望能够借这场法事减少他的一些罪孽。”
西京有一个习俗,在人死后,府中会请僧人做一场法事,目的就是为了超度死者,让他们的灵魂不堕落三恶道。
对此,谢宁也略有耳闻。
不过安老爷杀了那么多人,如果世上真的有三恶道,活该他下去。
安公子朝许扶清拱了供手,盯着他的脸,思绪不禁飘浮到过去,有些恍惚,试探地说:“到时会有一场斋宴,希望许公子能来。”
话转到正题了。
“若是许公子还愿意参加这场法事的话,我感激不尽。”安公子貌似纠结一番,尔后补上一句。
让砸死安老爷的人亲自去给他超度?不太好吧,谢宁一脸迷惑。
许扶清看似儒雅一笑,清瘦的背离开大红色的门板,扔下一句“好,我会来的。”便转身往所住的院子走。
安公子终于正眼看谢宁了,“我记得你,你是伺候表妹的贴身侍女叫谢树对吧,你怎么在这儿?”
谢宁向他行了个礼。
她不假思索地颔首回道:“奴婢还不太熟悉安府,洗完衣物后在回去的路上想事情想入了神,这才误打误撞地绕到了这儿,还望公子责罚。”
闻言,安公子端详着谢宁的脸一会儿,确定是很寻常的长相,又看了看许扶清离开的方向。
他缓缓道:“也罢,你回去吧。”
“是。”她溜得极快。
*
安府做法事这一天,乌云翻涌似墨,下起了倾盆大雨,院中的纸钱被打湿,黏在青石板上面。
撑着伞走的下人纷纷绕路行。
雨天,空气仿佛都是粘稠潮湿的,谢宁跪坐在佛堂靠门边,偷偷地抬眼看出去,尽是淅淅沥沥的雨幕。
几名僧人穿着袈裟,进行引磬、上香、打坐,周围慢慢地安静下来,只剩下念经声。
安老爷的牌位上方供奉着一尊慈悲的金佛像。
安府所建的佛堂很大,能装下不少人,应如婉和安公子、卫之d跪坐在蒲团,同僧人一起闭眼诵经。
佛堂两侧摆满香炉,皆插满了烛香。
浓重刺鼻的竹香味让谢宁回忆起安老爷险些拿铁锤砸死自己的画面,不适感充斥着全身,可是又不好走人。
大雨顺着屋檐滴落,落到地上,溅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天色幽暗,一把淡蓝色的油纸伞映入她眼帘。
雨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地敲打在伞面,顺着伞骨的弧度潺潺滑落,绽开一朵朵水花,握着伞柄的手修长如玉。
水光潋滟之中,少年身姿影绰。
谢宁揉着跪得不太舒服的膝盖的手一顿,目光越过层层雨幕,落到他身上。
似乎不管是什么样的日子,许扶清穿的还是红衣,黑色的靴子毫无顾忌地踩过散落在地的纸钱,淌过水面,走到石阶。
香炉的烟雾飘出来,模糊了谢宁的视线,她隔着朦胧的烟雾对上许扶清的眼,唇瓣无意识地翕动了下。
直觉告诉自己,他是故意晚来的。
许扶清眉眼染着清浅的笑,瘦长的指骨微曲,将伞收好,随意地放到佛堂门口,顺便坐在了谢宁旁边那只空出来的蒲团。
安公子仿佛听见了什么声响,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许扶清后,他眸色微动。
但安公子并没开口说话,又转头回去念经文。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扶清像是很好相处的样子,安安静静地跪坐在蒲团,却没闭眼,直勾勾地看那尊摆放在供桌上面的金佛像。
谢宁惊讶归惊讶,但还是乖乖地跪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小半个时辰后,她觉得可能是跪得太久了,双腿有些软绵无力,只是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就在众人闭眼念经的时候,安公子离开了蒲团,紧接着应如婉失声痛苦地啊了一声,一串佛珠死死地勒紧她的脖颈。
佛堂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紧紧地关上。不知何时,安公子手中多了一串长长的佛珠。
卫之d欲站起来阻止,却使不上劲儿,他面色瞬间铁青,尝试着握紧拳头,依然无果。
僧人纷纷睁开眼儿,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施主,你们这是……”
没得回应,他们叹口气,异口同声地念:“南无阿弥陀佛。”
应如婉双手挣扎着,脖颈被勒得发红,生理性眼泪似不要钱地流下来,喘着气不敢置信地问:“表哥,你、你怎么了?”
香炉的烟雾袅袅不断。
这些香烛是特制的,里面添加了一种墙花。
安公子冷笑一声,更加用力,故意不去看她易容成跟自己表妹一模一样的脸,视线缓缓地掠过许扶清、卫之d和谢宁。
“表哥?你根本不是我的表妹,若不是有人告知我,我怕是还蒙在鼓里,你们究竟是何人,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应如婉挣扎的动作一顿,被发现了。
这段时间的过往宛若镜中花、水中月,一场美梦,如今该醒了,她终究不是安府的表小姐。
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行清泪从应如婉脸颊滑落。
“不过即使你们不说也没关系,今日你们都得下去陪我的表妹和父亲。”安公子清秀的面孔逐渐变得狰狞,攥佛珠的手背冒青筋。
全部人的注意力都在应如婉和安公子他们两个人身上。跪坐在角落的谢宁也腿软到挪动不了,正欲张嘴说话,尾指传来细微痛觉,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许扶清慢悠悠地捏着她来玩。
“我找到了。”他笑眼弯弯,莫名地对她道。
她望着许扶清近乎妖冶的脸,其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隐隐有不良的预感,不由自主地顺着颤声问:“你找到什么了?”
“他。”
“我找到他了。”他重复一遍。
许扶清不顾周围地低首咬上谢宁的手指,齿关撕扯着,血珠渗出来,他细细吞咽着,薄唇带着属于她的血,像涂了颜色艳丽的口脂。
“谢宁。”少年双狐狸眼亮得不可思议。
许扶清呼吸透着血腥味,声音极轻极淡,冰凉的手抚上她的唇瓣,似要通过什么动作来唤醒她的记忆。
因他咬着东西,吐字有些不清晰,“记起了吗?是他啊。”
谢宁突然记起了。
记起许扶清口中的他是谁了,她双肩颤抖着抬头看向禁锢着应如婉的安公子,指尖还在温热的齿关内,被舌尖微微压着。
作者有话说:
如无意外,下一章入V,届时三更~么么,也谢谢宝儿们的生日祝福~
第24章 欢喜佛八(三更合一)
谢宁做梦到想不到在许府将人分|尸的人会是安公子, 震惊使她暂时忘却了指尖的疼。
许扶清看着她微泛白的脸,缓缓地咽下血液,松开齿关,垂下来的红色发带和唇上鲜血衬得他面白如纸。
像刚吃完人的妖怪。
而卫之d似大概猜到香炉燃的烛香有问题, 一气之下抬手拂掉靠近自己的几盏香炉。
哐当, 香灰洒了一地,但香气早已弥漫。
谢宁看着应如婉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样子, 自己又动不了过去帮忙, 于是顾不得其他地颤着手拉过许扶清的手腕, 喉咙干涩。
“小夫子,你救救她,救救她。”
许扶清瞧着她这般紧张的模样, 觉得好笑, 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如摆放在安老爷牌位的那尊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金佛像一样微笑着,轻轻地擦开她指尖的血珠,再放进嘴里舔干净。
像跟那些爱喝血的蛊虫别无二般。
被香炉熏得脑子昏昏的谢宁神情略木讷,没错过他舔自己的血的动作,一时间有几分怔愣和无所适从。
尽管她知道许扶清一定没有那个特殊的想法, 但怎么总感觉有些涩气, 也许跟自己看过一些应该打马赛克的小说有关。
“小夫子。”
谢宁见他还不行动,张了张嘴。
香雾萦绕之下,许扶清面色淡淡,卸去温和的面具, 细细抚摸着她的小伤口,给人一种似很是怜爱、疼惜的错觉。
少年手撑着蒲团, 稍稍直起身子, 另一只手拿起插在香炉里的一炷香, 轻笑悦耳。
“谢宁,你可知,你差点儿又死在别人手上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他没丝毫停顿,又说:“也罢,完成这次的任务后,我们还是先去那个地方吧,我的蛊虫也快等不及了。”
指骨将那一炷香折断。
谢宁害怕应如婉出事,来不及深思他话里头隐含的意思,连连点头,“好,我们去,小夫子,你先救了她。”
话音刚落,她忽见一把匕首飞向安公子,割断那串佛珠,应如婉脖颈一松,无力地往一侧倒去。
恰好躺入卫之d的怀中。
卫之d看着昏过去的应如婉,想推开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佛珠突然断裂,安公子往后踉跄了几步,梳得整齐的发冠往一侧歪,几缕头发掉下来,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
许扶清从容不迫地越过那些盘坐着的僧人。
谢宁看见他顺手地把僧人挂在臂弯的一串佛珠拿走,踱步地朝安公子走去,后者没料到有漏网之鱼,屡屡后退,慌不择路。
“你怎么会,怎么会没事?”安公子紧皱着眉头。
供桌上有几碟果子,许扶清指尖掠过它们,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笑声如清泉敲打玉石,荡开细微涟漪,却又隐带阴森之气。
“你拿许府的墙花来对付许府之人,这自然是行不通的,蠢笨至极。”
他如此说道。
许府之人?安公子瞪大眼睛,脸色苍白地看着许扶清,眼神闪烁不安,“你是许府的什么人?”
“我?”
许扶清笑吟吟,“我啊,只是许府一个微不足道之人,说来我还要感谢你当年放的那一场火呢。”
确实很感谢,这并不是假话。
他说着,将佛珠温柔地套进身体僵硬的安公子脖颈,弯腰凑过去,靠近对方的耳畔,说话的声音很小,别人听不见。
掩盖了多年之事竟被人翻出来,安公子牙齿颤了颤,握紧拳头。
当年那一把火确确实实是他放的。
因为许正卿的夫人亲手杀了他的大哥,说来也可笑,之前他还哀求她让她兄长放过自己的大哥,却不曾想转头她就动手了。
但放完火后没多久,安公子就后悔了,迅速地又掉头回去。
可却看到许府惨遭灭门一幕,尚且年幼的他惶恐地逃走,并没有报官,回到府中,也半字不提,高烧了一夜。
那日恰好是安公子兄长死后的第七日,他浑浑噩噩中仿佛能瞧见兄长对自己笑。
所以他没做错,对,没有做错。
许府的命数本就如此,即便没有自己,他们也逃不过那一劫。
但以后每每到夜里,安公子都会做噩梦,许府也有不少人葬身于火海,这跟他脱不了干系,时常会梦到他们来找自己索命。
直到某一晚,他受不住梦魇的折磨,失控了,杀了第一个人,清醒后,周围是散落的手脚。
还有一把满是鲜血的刀。
然后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就好像陷入了永无止境的牢笼里,无论他如何地挣扎爬出来都只会越陷越深,到后面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安公子抬眼看着许扶清的脸,他想自己大概能猜到他是许府的何人了。
谢宁扒拉着身侧的红柱子站起来,攀着墙想推开门,希望能散去佛堂里面的香味,不让自己那么被动。
“对了,你不是想知道我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吗?”许扶清手贴到安公子后背,语调天生的温和,却令人不受控制地心生胆怯。
“一是取走原本就不属于你安府的画,二是取走你的性命。”
其实这次来西京,真正的任务有两个,第一个任务是协助卫之d取得那幅画,第二个任务是他新接的任务。
――那便是杀安公子。
不过揽天书院接任务从不问雇主是何人。
所以许扶清也不知到底谁想要安公子的性命,只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既然接了这个任务那就必须得完成。
还有,安公子借许府一地杀人,欠着他的‘佣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