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水满了,水雾袅袅,房门和窗关得牢牢,莫名添了几分旖旎。
许扶清把木桶放一边,从屏风后面出来,谢宁听到声响,抬头看他,又低头看自己被弄得脏兮兮的白裙,一脸感激。
“谢谢小夫子,你先出去,我很快就会洗好的。”
空气仿佛停滞了一瞬。
烛火下,许扶清骨肉匀称的手搭上自己的红色腰带,更显宽肩窄腰,眸中是淡淡的不解,纯良的长相愈发显得无辜。
他凝视着她,语调慢细道:“我要沐浴了,你若是想到门外就到门外吧,待会儿再进来便可。”
“……”
谢宁的脸瞬间红成猴子屁股,耳垂似要滴血一样,尴尬到能抠出一座城堡,“你原来还没洗啊?”
她以为他早就洗过了,身子香香的。
“脏了。”许扶清音调不变的温柔,想到刚在木屋前遇见的那些人,嫌恶地补上一句,“也臭了。”
哪臭了?谢宁吸了吸鼻子,松木香是有点儿香中带苦,但也万万跟臭挂不上钩,自己还挺喜欢的。
好吧,还有的就是她自作多情了。
谢宁捂了捂发烫的脸颊,赶紧两步并一步地打开门跑出去,再把门关上,外面空无一人,万籁俱寂。
但她忽然不怕了。
房间内,许扶清将视线从门那里收回来,不慌不忙地解开红色腰带,挂到屏风上。
褪下红色外衣之时,他掏出放于袖中的帕子,还有那张被揉皱得不成样子的纸,微微摊开,又看了小半晌。
字。
真丑。
纸又被捏成一团地塞回帕子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吱地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在安静的夜晚里就算是细微的声响也显得刺耳。
房间里的光线溢出来,快要睡着的谢宁揉了揉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站在门前的人形轮廓也清楚了不少。
她抬起眼皮,昂首地看着他。
“小夫子。”谢宁唤他。
少年微湿的墨发披散着,穿着一袭明艳的红色中衣,腰带随意地打个了结系好,两道带尾微垂,露出来的白皙皮肤因水雾熏染泛着淡淡的红晕,唇瓣自然艳,像是经历了一番什么。
谢宁咽了咽,眼神往别处挪。
他把在门板上的瘦长指骨微微曲着,指甲修剪成圆弧形状,瞧着很干净,指尖一改往日的苍白变成粉色,哪哪都诱人。
她再次挪了挪眼儿。
即便是刚沐浴完,松木香味也不减,反而更加浓烈,但又不会呛鼻,属于很好闻的那一种。
因为谢宁站到累了,所以现在是蹲着的。
她从这个角度看又能看到许扶清微掩在衣摆下面的窄瘦脚踝。
他好像习惯在房子里不穿鞋,白得像死了几日几夜的脚背隐约可见青筋,却又不碍清秀好看。
许扶清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手掌轻柔地向下探,捞起谢宁的手臂,将她拉起来,语气没起伏听不出什么情绪。
“到你了。”
“啊?”她蹲到腿都软了,脑子也不太灵光。
谢宁进到房间才发现屏风后面摆放了两只浴桶。
没用过的那只浴桶水温刚刚好,原本两只浴桶放的都是热水,压根没兑凉水,她总算知道他的皮肤为什么突然那么红了。
活生生烫红的。
*
谢宁洗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没有新衣裳,若是洗完再穿回沾满了泥土的那一件,跟没洗澡没区别。
灵动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染上一抹懊恼,黯淡了不少。
紧闭的窗户被摇晃的树枝刮过,打下一道阴影和发出些声音,她吓一跳,快速地跨过浴桶,擦干身子站到屏风前。
谢宁打算伸手拿脏衣裳穿的时候瞧见了搭在旁边的新衣裳,还是白色的,素雪千水裙。
但比之前那件做工更精致,布料也更好。
这下子谢宁不得不承认许扶清的眼光还挺好,选的裙子大多都合她的口味。
不用多久,谢宁穿好衣裳,绕过屏风,放眼看房间,又出去了的许扶清至今还没有回来。
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物件虽不多,但该有的也有,她一一看过矮榻和床榻,还有放衣裳的柜子,最终走到梳妆桌那里。
摆在梳妆桌的铜镜边雕纹华丽丰富,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谢宁坐上木凳,看着里面倒映出来的自己。
静坐不到一会儿,一只秀美却没什么血色的手拿着一把檀木梳将她的发丝一梳梳到底。
午夜梳头?
谢宁心口一颤,吸了一口凉气,想站起来,但被许扶清轻轻地摁住双肩,只好又坐回去。
她望着铜镜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张脸,思绪千回百转。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像鬼一样。
许扶清弯下腰,侧脸几乎贴着谢宁的脸颊,没什么温度,冰的。
他望着铜镜,目光在她五官上流转几秒,却从不看自己的脸,唇角弯起古怪的笑,“这套裙子很适合你。”
谢宁摸不着头脑,扯了扯嘴角:“我谢谢你啊。”
“这原是我母亲给我买的,她很喜欢买衣裳,在我很小的时候便买了以后长大要穿的衣裳,柜子里还有很多呢。”
谢宁无端感到一丝怪异。
许扶清放下檀木梳,眼睛看着铜镜,指尖描绘着她的五官,一点一点地划过皮肤,言辞轻缓道:“可,还是穿在谢宁你身上好看。”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陌生的山林二
许扶清将谢宁轻轻地转过来面对自己, 她的表情僵在脸上。
他却似视而不见般,从容不迫地把妆奁放到梳妆桌上面打开,“你瞧瞧,这里面的东西, 你可会用?”
妆奁里面有不少东西。
谢宁放眼看去能瞧见色泽润白的玉簪粉, 还有用来描眉的铜黛、螺子黛等等,看起来就像寻常的胭脂水粉。
在穿书前, 她作为一个还算挺时髦的现代女性, 自然是会化妆的。
于是点头:“会用的。”
许扶清淡淡地嗯了一声, 抬手拿过玉簪粉,弯下腰,将它细细地擦到谢宁脸上, 温柔道:“它们是我找云嬷拿的。”
云嬷是刚刚在门口带头叩首的那名老妇人。
谢宁不知道许扶清口中的云嬷是谁, 但也没打算问,意识到许扶清要做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再重申一遍。
“我会用的,我来就行, 不必劳烦小夫子了。”谢宁算是怕了他了。
等了几秒, 她没得到回答,瞬间收声。
许扶清似没听见一样,手中的粉一下一下地擦过谢宁细腻皮肤,很是专心, 眼神却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叫人坐立不安。
对上谢宁投过来的疑惑视线,他细心入微地给她擦着粉, 含笑道:“听说这儿的女子都用这个。”
话一顿, 少年面白似玉的脸在一眨眼间变得面无表情, 幽黑的眼珠子一转不转地注视着谢宁。
许扶清指间的动作没停,寸寸掠过,转瞬唇角又奇异地勾出一抹笑,“我以前也用过。”
就算他不说,谢宁也知道他用过。
铜镜里面的少女皮肤越来越白,不太正常的肤色。
谢宁看着感觉不对劲儿,玉簪粉的作用大概类似于粉底遮瑕美白,是古代人化妆中必不可少的一样物品。
但他给她用的玉簪粉实在是太多了,就像把整瓶粉底液都用上了,导致整张脸白得不正常,跟脖子颜色有些分层,一看便觉不自然。
不过,这样的妆容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对了,自己霎时茅塞顿开,就是在许扶清的记忆里见过。
他母亲貌似很热衷给他化那种丑到不能再丑的妆,就像跳梁小丑一样,若不是小时的许扶清五官姣好,肯定更难看。
谢宁视线没离开过镜面。
她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了,斟酌着言辞道:“小夫子,你不觉得擦得太多玉簪粉了吗?其实,脸涂得太白了,也不好看的。”
此时,玉簪粉擦到了她的额头,力度轻柔。
许扶清神情认真地缓缓摇头,玉簪粉顺着谢宁的鼻梁擦下去,蹭过唇角,没遗留任何地方。
就连细小的绒毛也彻底盖住。
“没有啊,就是要这样才好看。”他扑完玉簪粉,又拣起螺子黛,凑得更近看她。
就是要白。
像死尸的那种白,才更好看。
烛火摇曳,许扶清细长的五指插.进谢宁的头发,捧住她的脑后勺,固定住,再微微抬起,他带着松木香的呼吸落到她颊边。
螺子黛轻轻地描过谢宁的眉毛。
谢宁眨了下眼,纤翘的睫毛扫过许扶清的手指,他没理会,她又眨了一下眼,睫毛再次扫过指间。
痒。
他动作微微一顿,螺子黛稍微离开了点儿她的眉毛,直起身子说:“谢宁,要不,我把你的睫毛都拔.掉吧?你的太长了,总是戳到我。”
听到这话,谢宁瞪大双眼,死死地盯住许扶清。
拔他个头!睫毛是可以随便乱拔的吗?
还有,什么叫太长了总是戳到他,简直是虎狼之词,她小脸通红,脑子里飞快闪过的画面都是以前在粉.色.网.站才能看到的东西。
谢宁顶着才描到一半的眉毛,态度坚决地大声说:“不行不行不行!睫毛不能拔,绝对不能拔!”
说到最后,她猛地记起许扶清这个人物可是原著里冷漠无情、随心所欲的大反派。
自己竟然大声吼他了......
谢宁有一丝丝怂了,清了清嗓子,不敢直视着他,声音逐渐小下去,嘟囔着控诉。
“真的不可以,小夫子你就忍忍吧。”
“不然疼的是我,又不是你。”她默默地又补一句。
一声舒缓空灵的笑声落到谢宁耳侧,伴随而来的是许扶清略低的嗓音,他眼底纯净,点头,“好,不拔就不拔,我忍一下。”
“……”谢宁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悄悄地瞄了许扶清一眼,心想,怎么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许扶清显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拿着螺子黛,又弯下腰。
他腰间的红色腰带自然地垂下来,红色中衣的腰带跟外衣腰带不一样,比较细,像一根红线,恰好落到谢宁乖巧地搭在腿上的手背。
她缩了缩手。
却还是没有躲开那轻轻晃动的红色腰带。
接下来,谢宁没有再说话,像个木头人般地坐着,忽然,头顶传来许扶清的声音,“张一下嘴。”
胭脂纸在昏黄的灯下红得绮丽,他两指夹着它往她唇瓣送,后者犹豫了一下,张开嘴巴,胭脂纸被放到唇缝隙之间。
“含住。”许扶清调整了一下胭脂纸的位置。
好麻烦,谢宁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含住只在电视剧看过的胭脂纸。胭脂纸散发着一阵淡淡的香味。
他正拿着胭脂纸的外角,眼底倒映的也只有她。
谢宁一直都知道狐狸眼挺好看的,没想到许扶清的更好看,眼尾微微往上翘,目光流转间会隐隐透着魅惑。
“抿一抿。”在她出神的时候,许扶清将胭脂纸往里塞了塞。
谢宁听话地用力抿了一下唇。
不知为何,谢宁看着今晚的许扶清,想到了自己的大学室友的男朋友。
对方曾给谢宁的室友,也就是他的女朋友化妆,特地去学过的,化出来的妆又自然又美,她都自认为不如。
时间慢慢地过去。
到化妆的最后一步骤,就是贴花钿,许扶清将摸过胭脂纸的手仔细地洗了一遍,再擦干净,又拿起形状似血滴的花钿。
他端看了谢宁良久,又把花钿放回了妆奁。
并没贴花钿,因为她眉间有粉色的胎记,若不仔细看,跟普通花钿没太大的差别,甚至比花钿更漂亮。
谢宁呆呆地看着铜镜里如同换了一张脸的自己,几乎想尖叫。
我滴乖乖,这怎么那么像死人妆?
许扶清合上妆奁,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覆上她的脸,隔着一层厚到不能再厚的玉簪粉,泛冷的指尖抚摸着皮肤。
指腹慢慢地被染了一抹白。
谢宁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反正她是看到了,还有理由怀疑,只要自己一动,脸就会簌簌地掉粉。
“谢宁,你看,是不是很好看?”许扶清眼皮下垂,仿佛是真的没瞧见指下的玉簪粉,轻声地问她。
听言,谢宁眉头无意识地一皱。
少年下巴轻轻地搁到谢宁的另一头肩上,看了看铜镜里的两张脸。
他侧脸不小心碰到她,也沾了点玉簪粉,狐狸眼弯起来,面带微笑,换了一指尖去抚平她皱起来的眉。
“小时候,我也经常化成这样呢。”
指尖拿过朱砂笔,沾了沾红墨,笔尖落到谢宁微露出来的锁骨,许扶清垂目画着花儿,气息喷洒。
她双肩因受刺激微微拱起。
素雪千水裙微垂,堆滞着。
他一边画着花儿,一边说:“不过我觉得这个妆化在我脸上不好看,但却觉得应该也会很适合你,果然不出我所料,真的很适合。”
谢宁声音干涩,忽脱口而出问:“小夫子,你是不是打算在明天把我喂给蛊虫?”
朱砂笔停了停,在锁骨窝落下一滴深深的红。
红蔓延开。
许扶清抬眼看她的表情,朱砂笔又动了,顺着锁骨而下,笔下的花瓣绽开,他笑出声,柔着嗓音反问:“你为何会觉得我会在明天把你喂给蛊虫?”
谢宁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眼睫飞快地眨了三下。
“我觉得你会挑一个好日子。”
朱砂笔又沾了沾红墨水,许扶清的头放低了一些,苍白的指尖很是灵活,语气平淡。
“是吗,那你认为明天是什么好日子?”
他垂眸看东西时,睫毛低着,生出的扇型阴影投落在高挺鼻梁两侧。
谢宁跟许扶清面对面,眼神情不自禁地放到那处,“明天是小夫子的生辰,自然而然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