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老妇人抢先一步拽过新娘子,布满皱纹的手攥得她很紧,将两人隔开。新娘一看到老妇人便安静了,连抽噎声也活生生地压下。
“抱歉,让许公子和姑娘看笑话了。快,把红盖头给她盖上,免得耽误了吉时。”
后半句是对族里面的人说的。
谢宁心下隐有猜测,但还是想看下去,看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想――配骨,也就是古代的陋习,冥婚。
她偏头去看少年线条流畅的侧脸。
许扶清似乎不惊讶,面色淡淡地含着糖,是早就猜到可能是冥婚,还是从小到大见过太多次了,到习以为常这个地步?
虽说她现在选择的攻略人物不是许扶清,但还是得对他有一定的了解,不然下一次好感值再掉的时候,一样会很被动。
尾指被人勾了下。
谢宁瞳孔聚焦。
许扶清笑容灿烂,修长的手指指着竹屋里面,语调温柔至极地问她:“新郎和新娘子要拜堂了,你不进去看看吗?”
就是这种笑和这种说话的语调很容易叫人产生误会。
仿佛你是他爱慕之人,他诚心地供奉着你,你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你,攻略他简单不已。谢宁已经不止一次这么觉得了。
可只要一想到许扶清在原著里的真正人设和他想杀自己的时候,她又清醒了。
这是假象。
若是因此更改攻略人物,并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进去。”谢宁回许扶清的同时敛下思绪,跟着众人一同迈过门槛,走进充斥浓重香火气味、色调暗沉的竹屋。
*
果不其然,等谢宁跟那些人走进竹屋后,看到正前方供着一张矮桌,上面摆着一方牌位。
一口漆红色的棺材放在正厅中央,棺盖没盖上,只要往前一点就能看到里面的尸体,死了有些日子了。
腐臭的味道飘满整间竹屋,愣是烧得正旺的香火也掩盖不了。
而旁边就是那张矮桌,供奉着糖、水果、糕点。
谢宁视线定于那一碟糖,许扶清怕不是从那里拿糖的,因为尸臭是最难散掉和最容易沾染上的,即使糖被糖纸包着也一样。
一想到这个,又有些反胃了。
这会儿人群便不那么安静了,有不少杂音。
居然还真的是冥婚,谢宁脸色微变,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新娘子就在离她不远处,却被站前面的人挤回来。
也是,这里可是别人的地盘,对方人多势众,她鲁莽行事算吃力不讨好,也帮不上什么忙,得从长计议。
再看看吧。
看能不能找到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而许扶清貌似对人的情绪变化极其敏感,扫了谢宁一眼,轻声问:“你怎么了?”
谢宁仔细地斟酌了一下言辞,同样也小声地说话:“我只是一开始没想到会是冥婚,你来之前是知道的吗?”
许扶清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身侧的柱子。
他微微地笑着,如慈悲的菩萨,“不知道。”稍作停顿,指尖抠下一块小小的竹屑,“可我认为冥婚和一般的大婚没有区别。”
“为何?”谢宁好奇地看许扶清。
冥婚和一般大婚有非常大的区别好不好。
指尖又抠下一块竹屑,许扶清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棺材里的尸体,又看了看极其像扯线木偶的新娘子,“无论是冥婚还是一般的大婚都是两个人拜堂成亲罢了。”
谢宁:“……”
面对这个回答她竟无言以对,原以为他会说别的,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这算是谬论吗?
谢宁没再接着说下去。
她抬眸看四周,发现卫之d和应如婉他们因进来得晚些,被迫站在靠门处,人太多了,而自己则站得比较靠里,靠近棺材。
想了想,谢宁准备到卫之d那边,才走了一步,又被人挤得往棺材靠,踉跄了一下。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扶住她的腰肢。
寒意似乎能顺着腰间一直往上窜。
谢宁颤栗。
许扶清顺着谢宁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卫之d那张俊逸的脸,他眼珠子怔怔地盯了一阵子,尔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谢宁,你要去哪儿啊?”
“我,我想去找如婉。”她磕磕碰碰地回答。卫之d左侧是应如婉。
“是吗?”许扶清眉眼弯弯地将谢宁扶直,松开手,视线从卫之d的脸挪到应如婉的脸,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令人琢磨不透。
他声音轻慢,状似调侃。
“你和她是双生子?离开一会儿也不行啊。”
谢宁心尖一颤,也知道许扶清这是在开玩笑儿,所以垂着脑袋默而不语。也就没见到他又看了一眼卫之d才不急不缓地收回目光。
这时要开始拜堂了。
老妇人走到正座那里坐下,将拐杖放在腿边,用眼神示意可以开始了,一名妇人又给香炉添上几支香。
正厅有两只蒲团。
一只上面匍匐着公鸡,一只上面跪着新娘子,盖上红盖头后看不见表情,谢宁却还记得她刚才看自己的眼神,是求救的眼神。
谢宁喉咙干涩,抬眼看周围,大家几乎都是冷漠脸,这种感觉叫人很窒息。
她看向应如婉,发现对方也没太大的反应。
因应如婉未进揽天书院之前,生活在最底层,也遇到过不少腌H事,就算知道这一场是冥婚也表现得很是从容淡定。
卫之d和沈墨玉就更加不用说了,谢宁忽然发觉自己好像真的无法彻底融入他们。
永远都只能是局外人。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新娘子没再挣扎,安静得很,似心甘情愿了一般,莫名地生了几分悲哀之意。
“一拜天地。”有人摁着公鸡的脖子,有人摁着新娘子的后脑勺,“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谢宁张了张嘴。
身侧的许扶清像是早有预料地用手指挡住她的唇瓣。
他凑到她耳边,眼睛一一扫过所有人,“嘘,别说话,我之前便跟你说过了,这里有很多鬼。”
“你看,他们就是,一旦你搅和他们自以为是好事的大婚,他们就会露出獠牙吃掉你,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鬼。
原来许扶清口中的鬼一直是真正的人。
谢宁现在才知道。
行完礼后,一言不发的新娘子被送进了一间房间。
而其他人纷纷出到外面入座吃席,两人一席,谢宁本想跟应如婉坐一起的,但见许扶清静静地看着她,只好改变主意了。
于是谢宁跟许扶清一席,应如婉跟卫之d一席,沈墨玉跟陌生人一席,此处的坐位有习俗讲究,规定男左女右。
谢宁左边是许扶清,右边是并排着的另一席的卫之d。
案上摆满菜肴,谢宁现在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倒是口渴,连喝了几杯茶,吃席依然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声。
许扶清仿佛也不是很感兴趣,动筷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夹的皆不是肉。
谢宁偏了偏头,入眼的是卫之d正在用食的画面。
半空悬挂着红灯笼的红绳忽地断了一根。
一盏红灯笼径直朝卫之d的头砸下,谢宁反应迅速地倾身过去,伸长手过去挡住,红灯笼砸到她的手腕,缓冲了一下,再往后一侧倒。
所以没有碰到他。
卫之d夹菜的手一顿,忙放下筷子,立刻站起来,面略带惊讶地看她的手腕,“你有没有受伤?”
许扶清缓缓地眨了下眼,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看着他们,眸底染着妖冶的红灯笼光。
太难吃了。
他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配骨三
谢宁隔着衣裳揉了揉被砸得有些疼的手腕, 迟疑地摇摇头,“没有。”
不知道这一波能不能获取几个好感值。
卫之d不放心地靠近一步,碍于她被砸到的是手腕,又不好直接叫她当着众人的面掀开衣袖看一下, 毕竟这样不好。
他思忖再三, 只好道:“那便好,你回去记得拿些药擦一下。”
应如婉也跟着站了起来, “谢宁, 你......”
就当人们的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时, 哧啦一声,悬挂在半空的红绳不知为什么全部轰然断裂,吊着的大红色灯笼纷纷砸下来, 砸向正在吃席的所有人。
尖叫声此起彼伏, 彻底打破平静的局面。
大婚上瞬间混乱一片。
谢宁望着朝自己砸过来的红色灯笼,想躲开,又被受到惊吓、从后面跑过来的人推搡,脚也被踩了好几下。
疼得她牙齿打颤,貌似有泪花溢出眼眶。
卧槽, 这就是明晃晃的踩踏事故,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谢宁忍不住在心里骂街。
而混乱之中卫之d跟应如婉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人挤到另一侧,他们想过来帮忙也不行,远水救不了近火。
躲不掉了, 谢宁抬手护住脑袋。
最多被砸伤罢了,只要脑袋不受伤就好。
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清瘦有力的手一把拉住她的腰, 速度极快地往左拽, 耳畔是少年动听的笑声,一声又一声,极具蛊惑。
“你看,灯笼砸下来的时候,只有我把你拉开了。”
风拂过谢宁的脸,她脑子有些恍惚,“啊,谢谢。”
腰间的力度缓慢地卸开,谢宁堪堪站稳,一抬头又听他说:“即使你帮了别人,别人也不一定会救你,所以你这是为何啊?”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许扶清。
其实谢宁听了这番话,有几分怀疑用来吊灯笼的红绳断裂是他的杰作,解释道:“我那是举手之劳,如果换作你是那个人,我也会挡下那只灯笼的。”
这也是实话。
谢宁要获取卫之d的好感值,同样也需要许扶清的好感值,好不让她陷于危险的境地,而且,他对自己的好感值目前还是零。
这个数值代表她在死和不死之间徘徊...
许扶清像是有些怔然,又闷声笑起,指尖盖上谢宁的唇,久久不松,在外人看来极似暧昧的举动。
夜色浓稠,有几只掉地的红灯笼燃烧了起来。
“谢宁真是善良呢,令我钦佩不已。”
他指尖轻轻地划过她的唇瓣、唇角,沿着下颌挪到耳朵下方,又冰又痒,让谢宁想起了那张嘴巴被割开的丑陋面具。
谢宁听得头皮发麻,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嘲讽的语气,这世上就不存在能令许扶清钦佩的人,他又怎么可能因此而钦佩她。
假,假得不行。
她信他才怪。
与此同时,一声厉呵传出,是老妇人的声音:“你们给我冷静些!”她扫视地上散乱的东西,眉头皱得紧紧。
“既然都这样了,那便把那个提前吧。”
“是。”他们貌似十分听她的话。
那个?那个是哪个?谢宁不受控制地看了老妇人一眼,耳垂却蓦然被人捏了下,不疼,却很麻,麻意传遍全身。
她抖了下。
“来了。”许扶清放下了手,莫名地说了这句话,谢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重新被人拉出来的新娘子。
新娘子站在棺材前,表情木讷,不到一会儿,那些妇人又拉了一名童.女、童.男到她身边。
童.女正是谢宁前不久见过的那名小女孩。
这是冥婚也不满足,还要年纪尚幼的童.女、童.男殉葬?她觉得老妇人简直是疯了,为了一个死去的儿子,糟蹋三条无辜的性命。
供桌上的供品早已撤去,取而代之的一罐又一罐的水银。
许扶清身上散发出来的松木香一圈一圈地绕着谢宁,夜凉如水,他的嗓音仿佛也融了进去,“你想救他们?不会后悔?”
她手指轻顿,昂头看他,不答反问:“小夫子你愿意帮我?”
“去吧。”许扶清指尖拭过她颊肉,面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温柔笑容,“我改变主意了,你去吧,把这儿搅得翻天覆地。”
谢宁不太信,“真的?”
“嗯。”他眼皮微压,视线掠过那些装在罐子里的水银,不知想到些什么,温文尔雅一笑,“谢宁不信我吗。”
得到许扶清的肯定,谢宁的心定了定,“好吧,我信你。”
就在他们准备把水银灌进新娘子和童.女、童.男的嘴巴之时,她跑过去,拦住了他们。老妇人瞪眼道:“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见许扶清没有任何动作,老妇人神色一沉,拐杖狠狠地戳向地板,冷声地命令旁边的人:“你们两个去把她拉开。”
走到了谢宁身边的卫之d和应如婉也不可避免地被牵扯进来。
不知为何,卫之d望着老妇人微微失神,被人有机可乘,他后面虽然反应过来,却还是站不稳脚,倒向那口棺材。
棺材里面还有老妇人儿子的尸体,尸臭铺天盖地。
谢宁眼疾手快地拉住卫之d的手,往回拽。
许扶清不疾不徐地端起一罐水银,视线在他们相握的手定格两三秒,苍白漂亮的指节轻敲着陶罐,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去。
*
谢宁看到了卫之d的记忆。
阴沉惨淡阳光笼罩着揽天书院,年仅十三岁的他独自一人去了后山。
古木参天,斑驳稀疏的光线透过枝缝洒到树干上,一抹晃眼的红微微垂落,只需要稍许抬一下眼便能瞧见。
“许公子。”卫之d站在一棵大树下,唤睡在上面的人。
谢宁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少年安静地躺在树干上,呼吸间胸腔起伏也不大,似气息孱弱、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般。
是比此时的卫之d少两岁、才十一岁的许扶清。
太容易认了。
他苍白的脸陷于树影,五官精致得似瓷娃娃,红衣垂落间勾勒出骨瘦嶙峋的身型,尤其是那戴着铜铃铛的手腕,仿佛只有一截骨头。
也是,卫之d跟许扶清一样,在比较小的时候便让柳如叶带回揽天书院了,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关系。
所以,卫之d的记忆里有他也不足为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