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应如婉想唤回他的理智。
可林少如还没进门就杀了两个人,又怎么会有理智二字可言。
未待谢宁回答,林夫人神情自若地理了理没什么褶皱的衣袖,看了一眼他们三人,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尸体,从容地道:“是我杀的。”
林少如讷讷地重复:“你杀的?”
下一瞬,他眼泪一颗一颗地坠落,歇斯底里地控诉:“他是你的夫君,他还是我的父亲,这些年来,他无一不迁就于你。”
情绪到达深处,微带哽咽。
“即使娘你把我变成不男不女的东西,让三代单传的林府绝后,他也没有半句怨言,更没有纳妾的念头,也没怪过你!”
林夫人无动于衷地看着林少如。
谢宁瞪大双眼,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林少如净身竟是由林夫人亲自动的手,而林府老爷知道也没阻止。
比谢宁更懵的是应如婉,什么叫把他变成了不男不女的东西?
林夫人冷笑了一声,“那是他有亏欠于我!你想为你爹报仇啊,杀了我吧。其实你也隐约猜到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不是吗。”
“若不是这样,林府下人的口供为何如此一致?你找他们来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找出杀你爹的凶手,而是想杀了许扶清,对不对。”
话中字字刺耳。
林少如脸色一下子变冷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对。”
啪地一声,一道殷红的巴掌印落到他白皙的脸上。
林夫人的手还没收回去,带着怒气地撂下话:“有我在一日,我便不会让你伤害正卿的儿子半分。”
巴掌声响亮,谢宁听得都脸疼。
不知林夫人要是知道许扶清并不是许正卿的亲生儿子会如何,她感觉这本书里面的感情线太杂了,纵横交错,有时候作为局外人的自己也无法理得清楚。
爱屋及乌这个词非常地适用在林夫人身上,可对她自己的儿子却不公平。
林少如忽然笑了起来,握着的剑也随之颤动着,稍显稚嫩的脸有些叛逆之色,“晚了,今天我就要他死在林府,为我爹陪葬。”
林府的侍女和小厮全是当年屠杀许府的黑衣人,许府灭门是外表温润的林府老爷策划的。
任谁也不会想得到幕后黑手会是林府老爷。
西京城商人很多,但有名的富商之家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家,分别是许府、安府、林府、宋府、花府五大家。
其中与许府交好的是安府、林府。
许正卿容貌端正、性子和善、待人有礼,平日里也喜广交好友,林府老爷便是其中之一,可人过于优秀就会招人妒忌,尤其是在得知自己喜欢的女孩喜欢对方后。
于是林府老爷策划几年,为的就是事后能全身而退。
这件事林少如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可他不觉得愧疚,反而觉得这是许府应得的下场,要不是许正卿,他们家也不会支离破碎。
而活下来的许扶清则是那晚的漏网之鱼。
谢宁眼皮一抖,听了林少如的话,实在忍不住说句公道话:“又不是他杀了你爹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他死干什么?”
“你给我闭嘴,过来。”林少如根本听不进她说的话。
明白了他的固执后,谢宁不再说话,也没大喊,闭嘴就闭嘴,好汉不吃眼前亏。
林府很大,她喊破喉咙,声音怕也传不出这所院子,更没跑,林少如拿着长剑站在房门那里,想早点儿死是可以冲过去的。
*
天色渐晚,炙热的气息在上空徘徊,没一会儿便被雨和风弄散了,乌云遮住落日,融进了灰白色。
风雨拂过树梢,扬起沙沙的响声。
雨幕一道模糊的红色身影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到院中的台阶之上。
雨水瓢泼,雷鸣声时而响起,血水蜿蜒地流向青石板的两侧,不可避免地渗一点儿进入那些种着花草树木的泥土。
除却雨水声,周围静谧一片。
闪电一过,有一瞬间照亮了院中。
尸体东倒西歪地散落着,许扶清一步一步地踏过尸体,清数着,他杀人时有个习惯,喜欢数人数。
雨水漫过脸,顺着下颌滑落,带过阵阵的凉意,红衣少年却浑然不觉地低头看着那些尸体,他们都是林府的哑巴下人,武功不输常年行走在江湖之上的人。
而许扶清则轻而易举地杀了想杀自己的他们。
透明的雨水冲刷着他穿着的绯衣,滴下去的却是红色的,上面全是血,不过是杀人时不小心溅到的。
松木香也遮不住浓重的血腥味。跟以往不太一样,素来喜爱血腥味的许扶清这次闻着微微蹙眉,目光转而飘到逃过一劫、努力地往别处爬的小厮。
一只冰凉的手从小厮颈后伸来,精准无比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小厮呜咽一声,许扶清微微蹲下。
他经雨水洗过的脸颊,肤色透亮浅淡,一双眼睛如玉石般干干净净的,看上去像单纯得不谙世事的少年。
可就是这幅模样,和他手中沾着血液的长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可知谢宁在哪儿?”许扶清温言细语地问。
林府的下人都知道府邸有一名谢姑娘,即使不知道她全名,也大概能猜得到他问的是谁。
小厮眼神一变,将握着的匕首狠狠地朝他刺去。许扶清手腕一转,那本欲刺入他身体的匕首转了个弯,刺进了小厮的手背。
后者疼得吸了一口气。
许扶清笑,雨水顺着眼睫落下,“啧,我知道你为何会这般激动了,我差点忘了你不会说话呢,冒犯了啊。”
一道血痕拖拽开来,又被下个不停的雨冲掉。
把小厮拉到廊道里后,他再次弯下了腰,长指轻轻地划过地面,带过淡淡的水痕,像是很好商量一样地说话。
“不会说话没关系,写就行了。”
小厮一开始没动作,直到许扶清用匕首割掉他手背的一块肉,瞬间绷不住了,颤抖着用流下来的血写字。
看完地上的字,许扶清唔了声,“谢谢你告诉我。”
顿了顿,他面带微笑地拧断了小厮的脖子,语调似充满歉意地道:“抱歉,我很想放过你,可......是让你刚刚想拿匕首杀我呢。”
言罢,许扶清笑意不减地站了起来,红得妖冶的衣摆如流水般滑过台阶,黑色的靴子缓缓地往一个方向去,院中的尸体安安静静的。
没走几步,一抬头便看到了林少如。
谢宁也在。
许扶清脚步不停地继续向前走,林少如却把剑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冷冷道:“若想她死,你就再往前一步。”
这狗血的台词、狗血的剧情该死地令人熟悉,谢宁记得看小说的时候经常能看到,没想到现在轮到了自己,卧槽,真想打人!
亏她刚才还觉着林少如可怜,最可怜的是她才对。
对了,卫之d呢?谢宁想起他,四处看看,发现找不到他的身影,院内只有交错地叠在一起的尸体,看得她毛骨悚然。
放眼看去,没有熟悉的白衣。
也是,如果尸体里有卫之d,那么她现在也不会好好地站在这儿。
黑色的靴子停下了,红衣少年抬眸凝视着谢宁。即便许扶清已经尽量隐忍了,但她还是能从他面上看出来一抹几乎克制不住的兴奋。
谢宁心中逐渐升起不良的预感。
“你要杀了她?”他声线微微颤抖,可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别的。
林少如貌似也能听出许扶清的语气不太正常,就好像暗含着一丝激动,是错觉?他不是对谢宁很是特别吗,怎会不在意她的生死。
停了停,林少如才道:“许扶清,你这是要耍什么花招?”
许扶清上前了一步,目露向往,笑着循循善诱道:“我没要耍什么花招啊,你动手吧,这样的话,我就能和谢宁一起死了。”
他又改变主意了,谢宁可以不用死在自己手上,因为他根本没办法下得了手,可他又不想她喜欢卫之d,倒不如跟她一起死。
今天是个很好的机会呢。
林少如拉着谢宁后退了一步,微不可置信道:“你真是个疯子!”
谢宁虽然也不太能理解许扶清的脑回路,但还是认为靠人不如靠己,比起让别人救自己,她更喜欢自救。
就在此时,谢宁趁林少如失神,抬手撞掉对方的剑,飞快地扑向许扶清,他下意识地接住了她,淡绿色的裙摆跟血红色的衣摆交缠。
两人双双滚到尸体身上,血腥味扑鼻而来。
谢宁忍住呕吐的冲动,待缓冲几秒,脑子不再那么混沌,手撑着软绵绵的尸体坐起来,他们刚死不久,还没僵硬。
不过还是很考验她的承受能力,险些没晕过去。
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谢宁深深地呼了口气,尽量控制不往下看,双腿还软着,一下子还站不起来。
“小夫子,卫夫子呢?”谢宁喘了口气,警觉地看着站在不远处、并没有过来的林少如,顺口问一句关于卫之d的事。
许扶清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几缕发丝散落在脸颊侧,沾了雨水后微黏在皮肤上。
他微微歪着头看谢宁,唇角弯了弯,不紧不慢地回:“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情定二
谢宁转过头, 望着许扶清素不染尘的脸。
他骨相极好的手伸向她,温柔地牵起她的手腕,指腹虚虚地压着皮肤,带着寒意, 旁若无人地扶她起来, 再用帕子将她不小心沾到血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擦干净。
有些血液粘稠得很,雨水淋下来也不能完全地冲掉。
谢宁忽然觉得他那双含笑的狐狸眼比满地的鲜血和尸体更恐怖, 压得她差点儿喘不过气。
雨还在下, 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冰冷五指时而擦过她指缝, 给人错觉下一秒就会十指紧扣到一起,但每每到那个时候,他又会挪开, 转而擦别的地方。
谢宁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倍感不安, 许扶清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卫之d死了?怎么可能。
她翕动着唇瓣,小脸有些苍白,“你,你说什么?卫夫子死了?”
少女的声音掺杂雨声传进少年耳中。
许扶清眉眼间一片平静, 擦完她的手才慢悠悠地抬起眼, 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带有一丝审视,唇畔浮起一抹嘲。
他没正面回答,笑问:“他死没死与谢宁何干呢, 我不明白,我才是你的夫子啊, 为何你问的总是他?”
语气微冷淡, 但其中的疑问似乎是真实存在的。
雨水打湿了许扶清整个身体。
绯色的衣裳穿在普通人身上兴许有些艳俗, 穿在他身上却有种难以掩盖的高族矜贵公子气质,含着一股难得的温润雅意。
可他始终不是寻常的儒雅少年郎,而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谢宁努力地睁开被雨打得微微发疼的眼睛,喉咙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我。”雨水从张开的嘴巴里流进去,她不自觉地咽了咽。
死寂在弥漫,寸寸地吞噬掉被乌云笼罩着的林府。
“你好好地想想,待会儿告诉我答案。”许扶清顿了一下,笑得璀璨,容色映在雨里又虚幻又飘渺。
“不过谢宁若是想撒谎像往常那样糊弄我的话,这次能不能编得像样一点儿,嗯,如此一来,我便相信你了,因为...我想相信谢宁,所以会相信你的。”
谢宁闻言睫毛颤了一下,一颗雨水凝成的水珠滚落。
因为想相信她,所以会相信她。
他到底在做戏玩弄她,还是发自内心地说出这些话?可倘若是做戏,那么他的演技未免过于精湛,谢宁分不清是真还是假的。
她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局外人跟局中人由始至终都不在同一条线上。
但,她如今是局外人还是局中人呢?
林少如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高高地举起那把剑,直愣愣地刺向许扶清,一只白皙柔软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它,血液滴答滴答地落下。
那只手是谢宁的。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帮许扶清挡下这一剑,林少如愣在原地,“你......”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站在一旁的红衣少年就快速地转过了身,带着水的指骨用力地一敲,不知敲中了林少如的腕骨哪处。
只这一下便毫无征兆地打落他持着的长剑。
哐当,长剑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继而,许扶清腕间一转,铜铃铛一下一下地晃动,叮当叮当地响,像一道优美的曲调,在瞬息间夺人心神。
只见他用力地压住林少如的脑后勺,狠狠地朝地面摁去,正中那些软绵绵的尸体,林少如原本姣好的五官被压得微微变形。
乍一看,跟那些尸体不分彼此。
许扶清曾踏过血水的黑色靴子此刻踩在林少如背部。
他弯下腰,高高束起来的墨发同红色发带垂落,越过肩胛骨,坠在脸侧,弯眼一笑,言辞轻缓地道:“谢宁不想死呢,那你只好死了。”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就连离许扶清最近的谢宁都未能及时回过神来。
不过她回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觉得手疼,疼死了,自己当时候也不知怎么想的,只知道不能让他被刺中。
谢宁最无奈的事就是她的性命跟许扶清、卫之d的连在了一起,所以这是潜意识驱使自己做出来的举动,可是疼就是疼,她疼得几乎要龇牙咧嘴。
傻。
傻!
谢宁现在只想到这个词来形容自己,许扶清是谁?怎么会被刺中呢,就算他当时背对着林少如那又如何,一样有法子避开的。
她多管闲事干什么?
傻死了,谢宁都不敢太直视自己的伤口,血肉微微翻出,一道红痕分割着掌心肉,后知后怕,刚刚那可是剑啊,居然学电视剧那样握住了。
简直不要命了。
许扶清单手轻松地桎梏住林少如,眼睛看向谢宁多了一道血痕的掌心。
他目光停顿了不到两秒,另一只手掏出一张新的帕子,直接地掷到她的脸上,掩住了所有视线,见她想拿下,又轻轻地唤了声:“谢宁。”
很温柔,像是在哄人的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