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
甭看褚翌说是这么说,可他这会儿看见饭菜,才想起自己今日压根儿就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
所以虽然仍旧觉得白菜看上去像是被狠狠的蹂躏过一般无精打采,肥肉也有点徐娘半老颤颤巍巍,但还是坐了下来,嫌弃筷子是随安用过的,在旁边的茶水杯子里头涮了两下,就自顾自的拿起炉子旁边烤的酥脆的馒头,就着白菜粉条吃了起来。
直到他吃了两口,随安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慌忙道:“九爷怎么能吃奴婢们的饭食?您饿了?奴婢去大厨房,让大师傅现做些来吧?”
褚翌瞪她:“难不成我还要忍着饿等你提饭菜回来?”
随安默默的把那句“奴婢给您下碗面条”给咽了回去。
褚翌吃完了饭,大刀金马的往随安的床上一坐:“今晚我就睡这儿!”
随安突然脸一红。
褚翌一见她脸红明白她想歪了,顿时羞恼:“你想什么呢?小爷岂是你能染指的?还不滚去伺候王少爷?!”
随安心里大呼冤枉,任何一个男人这么来一句要睡自己的床自己的被窝,能不脸红?再说,就是她想染指,也不会想染指个阴晴不定的少爷!说实话,九爷这样的可不是良人,从小生在富贵乡里,美人窝里,这样的九爷,上赶着请她染指她也不愿意!
脸上的红晕迅速褪下,她轻声道:“那奴婢把您的铺盖拿过来。”
她很快恢复了正常,褚翌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他当然不是稀罕这臭丫头,只是,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心里燥燥的,她怎么做他都看不顺眼。
随安不等他回话就转身出了屋子。
书房里头两个守夜的小厮蹲坐在地上打盹。
王子瑜已经把两床铺盖都卷在身下呼呼大睡。
随安只好开了箱笼重新拿了一床出来,这是最后一床了。
褚翌正百无聊赖的打量她的屋子。
屋子很简单,靠西的墙上挂了两副画。一副田园图,上头一颗树,几块石头,树下一只老母鸡带了一群小鸡低头吃虫,老母鸡肚子大的跟怀胎十月似得,小鸡们眼瞅着虫子不敢下嘴,画法拙劣。
另一幅却是仿的前朝大师的名画竹报平安,竹子也还罢了,就那竹笋张牙舞爪的,不仔细看还以为哪里的大闸蟹爬出来吓唬人呢!
这两幅画都没有落款,装裱的水平也不是一般的差。
见随安抱着被褥进来,褚翌仰着下巴问:“这两幅画是你画的?”
随安答:“是。”心里的小铁人默默的把盔甲拿了出来,挡在胸前。
“嘁!这水平,看着眼疼!”
随安不为所动。
她伺候的这位爷,院子里头的丫头折损率那是全上京都数的着的。本来么,不好的丫头都进不了他的锦竹院,能进了锦竹院的丫头哪个不是心高气傲?这两个高碰在一起?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哪怕一公和一母!”,她要是想过安稳的日子,必须不能成为老虎。
整理好床铺,把自己的铺盖放到一边:“奴婢过去照看着表少爷了。”
褚翌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算是答应,扯了被子过来睡。
随安重又进了书房,隔间里头一股子酒气,她重新点了两个炭盆,然后散开一半的帐子,开了半扇窗户,过了多半个时辰总算把这酒味散了去。
王子瑜的呼吸也更舒畅了些。
小院那边有人砸门。
两个小厮动了动,没睁开眼,又继续睡了过去。
随安打着灯笼去开门,一边走一边想或许是老夫人那边不放心打发了人来看。
开门一看却不是。
林颂鸾披着一件薄如纸的斗篷,笑颜如蔷薇花盛开:“听见你这边还有动静,想是没有睡着吧?我也睡不着,就过来看看能不能借几本书……”
随安笑道:“林姑娘想看什么书?”
林颂鸾眼珠子一转,“一时也说不上来,我能自己选选吗?”
打探书房的心思几乎昭然若揭,随安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笑容不变:“这却是不巧,九爷跟表少爷今日都歇在书房,实在不便请林姑娘进去。”
林颂鸾还要说话,远处长廊的拐角拐过一群人来,前头的婆子打了两只灯笼,说笑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走到近处才看出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紫玉。
紫玉笑道:“好丫头,知道我过来,先迎着了。”她年纪长,又自诩跟随安有共同的秘密,所以说笑起来很是亲热。
紫玉说完才看见旁边杵着的林颂鸾。不过只这一眼她就知道这是谁了,不是奴婢的穿着,却又衣装寒酸,该是林先生的家眷。
心里有了底,面上却笑着问随安:“这位是?”
大家都是明白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嫌累,随安又要叹气,一下子想起自己今日已经叹了不少,连忙刹住,叹一口气少活一年,她不能早早完蛋。
“这位是林先生的女儿林姑娘。”她笑着向紫玉介绍。
又对了林颂鸾道:“林姑娘,这是老夫人身边服侍的紫玉姐姐。”
林颂鸾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介绍人都是先为尊贵的介绍,随安先把她介绍给了紫玉,那就表明随安认为紫玉的地位比她高。紫玉有什么地位?不过是一介奴婢!她可是良民小姐!
她这样想,却没有考虑到自己现在是借居在褚府,紫玉是主家的奴婢,有道是客随主便,随安这样介绍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紫玉刚才占了上风,并不咄咄相逼,笑着行礼:“林姑娘好。”
林颂鸾坦然受了,端了架子轻轻颔首:“原来是老夫人跟前的紫玉姐姐,颂鸾这厢有礼了。”说完才要行礼。
紫玉连忙避开,两个人寒暄一阵子,紫玉才对随安道:“老夫人不放心,打发我过来看看。”
林颂鸾见状告辞。
随安陪了紫玉先看了王子瑜,王子瑜脸色红润,睡颜可爱,紫玉微微放心,转眼看见两个虽然已经站起来,可还迷迷糊糊的两个小厮,正要教训,被随安拉住手,笑着小声道:“姐姐,九爷怕委屈了表少爷,让我夜里给表少爷值夜,他歇在那边屋里了,我陪着姐姐过去看一眼,说不定九爷还没睡着呢。”
第十一章 折节下交
紫玉想教训小厮的心思不由的一顿,九爷可是个煞神,来之前,老夫人还嘱咐了自己,“哥儿歇在书房,就是不想咱们知道,所以你去也要悄悄的,别惊动了他,免得他以为我到处管着他……”她要是在书房越俎代庖的教训九爷的小厮,九爷不在还好,九爷若是在,就是天皇老子的丫头,他也会当场下脸子……
“那咱们快点过去,我悄悄的看上一眼,回去有话回就行了。”她长长的舒一口气,脸上重新带了笑,挽着随安的手去了耳房。
耳房里头烛火跳跃,褚翌正翘着脚在床上发呆。
紫玉悄悄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连忙放下,出来到了外面对了随安道:“也罢,委屈九爷了,今夜你多费心,两头都看着些……”
随安笑:“姐姐严重了,这算是什么委屈,我送姐姐。”
她这么知趣,紫玉先头的不快也渐渐消了,两个人手挽手走到院门。
林颂鸾却是去而复返。
她回去之后神情不好,林太太便问了一句,听林颂鸾说起紫玉是老夫人身边的丫头,顿时眼睛亮了:“咱们来的时候,正经该去给老夫人请个安的,免得叫外人说我们不懂礼数。可这满府的人,能叫得上名字认识的一个也没有,院子里头的厨娘跟粗使婆子我倒是问了,可她们有什么见识?就凭她们,也进不了老夫人的院子啊!”
催了林颂鸾快去找紫玉说话,最好能请到她们这院子里头来:“我来的时候你姨母给了我两块好料子,一块茜红的我得闲给你做一件衣裳过年穿,另一块烟粉色的就送给那丫头,叫她见了,也不敢小觑了你。”
林颂鸾被她这么一说,心里不服,抿着唇道:“一个丫头,比那些真小姐还架子大,我不想去奉承她。我今天还见了褚翌,也没低三下四。”
林太太吃过的亏多,生活经验也多,不免要劝她:“你能求了九爷去跟老夫人说?丫头们每天就是围着主子,到时候见机帮我们说一声,总比我们这样摸不着头脑好吧,再说你姨母还想让我们多打听打听这府里这上京的事……这眼瞅着过年了,各家各户的走动也勤,我还没什么,你若是能讨了老夫人欢心,能跟在她身边,定能入了这京中的贵人们的眼。”
末了又道:“我儿这样的人品才学,总要强过你小姨去才好。”
乱世出佳人。
林太太看着明珠一般的女儿,既怕她在养在深闺人不识乃至于明珠蒙尘,又怕她遇人不淑明珠暗投,真真操碎了一颗软软的慈母心。
林太太这样说,林颂鸾虽然依旧不情愿,却是又再次出来了,且正好跟紫玉碰到一处。
随安眼底闪过诧异,主动打招呼:“林姑娘。”
林颂鸾笑的生动又委屈:“还是睡不着,我母亲说我这是认床,随安妹妹这里有合适女孩子读的书吗,借我一本看看。”
紫玉笑:“林姑娘昨儿就来了吧,这认床可不会一时半会能好,要过段日子才能适应,想来昨夜歇的也不好。”转头又对随安道:“听说南边的小姑娘个顶个的水灵,我原还不信,见了林姑娘倒是信了,林姑娘歇息不好,脸色却看着极好。”
这话不仅透着讽刺,还透着不屑。
林颂鸾本是存了奉承拉拢紫玉的心,此时也被她这一番话说的怒火高涨。早就忘了林太太的嘱咐,这会儿别说要送紫玉衣料,就是让她请紫玉去她那里说话她也说不出口。
这两人眼瞅着就要在书房门口吵起来,要是在别处,或者九爷不歇息在这里,随安才懒得管,可这会儿九爷还未睡着,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作,她可不敢叫这俩人这么对上。
“林姑娘昨天才经了长途跋涉,疲累得很了,哪里还顾得上认床,夜里睡足了,气色自然是极好的。这认床我倒是有个偏方,用点花椒水泡泡脚,或许能早点入睡。可惜我这里的书只有女戒女则,这些书想必林姑娘早就会背了,我拿出来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她替林颂鸾在紫玉面前周旋了话语里头的疏漏,又不软不硬的回绝了林颂鸾的请求。
林颂鸾固然很想反驳紫玉,可也知道自己这时候正该压下火气,不能此时就跟这丫头一般见识,笑着道:“是我想的不周到,罢了,等明儿让舍弟去街上看看吧。”只是握紧的拳头,还有说完话就紧抿的唇角无不显示出她的恼怒,连转身走路的背影都透着僵硬。
紫玉见她走了,心里刚才别扭的那口气才算出来,即便如此,她依旧用亲昵到逾越的态度点了一下随安的额头:“别说我没告诉你,他们这一家子,你离得远点才好呢。”
耳房里传来哐哐哐的用脚砸床的声音。
褚九爷从小到大的毛病,唯独这个最瘆人,这是暴躁极了的征兆。
紫玉不再继续说话,匆匆道了一句:“你好好伺候着,我先走了。”说完带了那站在院门口的粗使跟小丫头走了。
随安亲手插了院门,回到耳房门口,战战兢兢的问道:“九爷有什么吩咐?”
“闭嘴!滚!”
“是。”
三更天的时候,王子瑜口干舌燥的挣扎着醒了过来,看见坐在床边的随安还以为自己做梦。
“表少爷可是渴了?”
王子瑜点了点头:“又渴又饿。”还想解决一下人生大事。
打量了四周:“我这是在哪儿呢?九哥儿呢?”
“是褚府我们九爷的书房院子里。”随安端了温着的蜂蜜水过来,又轻声问:“表少爷可有什么想吃的?”
两个小厮也都站了起来,等着吩咐。
王子瑜不好意思,“这里有什么现成的拿来我吃点就行,要是没有,就算了。”
“奴婢做了些面条晒干了,要不给您煮一碗?”
王子瑜连忙点头,“有劳了。”
等随安走了,伸手招了自己小厮过来,先打一下脑袋:“我醉了怎么不叫我回家睡?”趿拉着鞋子,扶着小厮慌慌张张的去更衣。
书房小院虽然没有厨房,却有个小小的茶房,今夜炉火也没灭了,热水是现成的,随安切了葱花,又从吊着的篮子里头拿了两个鸡蛋,用小锅烧热,放了油葱花,做了一碗香喷喷的荷包蛋面。
解决了生理问题的王子瑜看着面条口水横流,一边吃一边夸赞:“随安你这水平赶得上春风楼大厨了。他那一碗面可是十两银子。”
一说到银子,随安顿时觉得亲切。她可不是缺银子,快缺疯了!
“表少爷谬赞了,您这是饿了,才觉得面好吃。”
十三四的豆蔻少女,如花蕊初绽,笑意婷婷,王子瑜抬头看了一眼,连忙低头继续吃面,嘴里呐呐道:“才不是。”
吃完洗漱后重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看了灯影里头安然坐了的随安,觉得自己的右边腮帮子那里有种隐隐的酸麻,就像小时候换牙时候的感觉,牙齿要松不松,说痛算不得大痛,说舒服还隐约有点……
他以前其实就有点喜欢随安,但都没有今晚这种感觉强烈。
他觉得自己今晚情窦初开了!
好想真的把她要到自己身边!
褚翌睡到后半夜,觉得被子厚,蹬了摸索了一床薄的盖在身上,偏那被子不知被什么熏了,有种淡淡的香气,他皱着眉卷在怀里,天明醒来觉得下半身那里湿漉漉的,一看自己竟然将随安的被子抱在了怀里!
随安刚打了热水进来准备叫褚翌起床,就见他恶狠狠的看着自己的被子,听见动静转头看见随安,更是恼火:“你个丫头用的被子比我这少爷的被子还软和!你莫不是偷拿了我的被子?”说着把随安的被子往地上一扔,犹自不过瘾,胡乱穿了中衣赤着脚就下去踩。
这种找茬的事幼稚的小孩子也不是第一次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