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川烟雨半川晴——沧海一鼠
时间:2022-09-30 20:51:13

  “我同你一起去祭奠阿荣。”他说着便先行一步,朝仿佛浸满了浓墨似的长夜走去。
  “西天有三条路,黄的一条是神路,黑的一条是鬼路,白的一条才是你走的路;西天有三种房子,庙子是神房,树叶盖的是鬼房,白色房子才是你的房;西天的饭有三样,黄的黑得不要吃,你要吃,阿依给你备的饭。”
  “吃了它,你便安心上路,出了鬼门关,途经黄泉路,路上盛开着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
  “路尽头有一条河叫忘川,忘川上有座桥,便是奈何桥。桥分三层,上层橙红,中层玄黄,下层墨黑。生时行善事的走上层,善恶兼半的走中层,行恶之人就走下层 。”
  “阿荣你是好人,要走上层,如此,下一世才能和阿依相见。”
  刘长秧负手站在一旁,俯视宋迷迭蹲在地上的身影,小傻子双手合十,口中已经默默念叨半晌,说的又是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胡话。
  “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宋迷迭,你以为自己是能通灵的术士吗?”她的故事千奇百怪,而他的忍耐已经快要到达极限。
  “我能看到阿荣啊。”她头也不抬,并拢的掌心却轻轻张开,里面,有一点朦胧绿光,跳跃了一下,又悠悠远去,像天上落下的一颗星辰,从哪里来便又要回到哪里去了。
  “有人告诉我,人死后的灵魂会附在景天身上,回来看看他们舍不得放不下的人,”她虔诚地望着远处,那流萤消失的地方,“它方才一直在门前徘徊不走,我便知那是阿荣,果然,我说完该说的,它就想明白了,飞走了。”
  “你困住它,它怎么飞......”
  话只说到一半,宋迷迭已经“哎”一声,轻手轻脚挪到刘长秧身边,目光落在他的肩头,“殿下,您肩上也落着一只景天,想来是有故人舍不得殿下,所以灵魂才流连不返。”
  说罢,轻轻扯他袖口,“这诔词很简单的,我可以一句一句教殿下念。”
  “西天有三条路,黄的一条是神路,黑的一条是鬼路,白的一条是你走的路;西天有三种房子,庙子是神房,树叶盖的是鬼房,白色房子是你的屋;西天的饭有三样,黄的黑得不要吃,你要吃家人为你备的饭食,”刘长秧拧起长眉,“这般简单通俗,本王还用你一句一句地教?”
  说罢,却见宋迷迭眼中冒出一抹异色,手朝他一指,“殿下莫动,景天它落到您的手上了。”
  刘长秧果觉得手心处微痒,抬手来看时,就见那只流萤不知何时停落在自己手上,身上的光像被风吹起的火星,忽明忽暗。
  “快合掌,将诔词念完。”宋迷迭眼中惊喜交迭,抬眼,却见刘长秧虽面带诧异,却抿紧双唇,不吐露半个字出来。
  他难道忘记了后面的诔词?宋迷迭心头一万个不解,刚想再说什么,却见刘长秧脸色突变,眉宇间竟腾起一抹戏谑来——浸润着哀伤的戏谑。
  我亲手杀的人,我怎么渡他?
  他抬头,看着面前人,冷冷一笑,伸手便要将手掌的景天拂去,哪知另一只手先他一步,探过去,笼上他的掌心。
  那手指,果然如他想象中的一般柔软。
  “黄泉路上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路尽头有河叫忘川,忘川有桥名奈何......”
  “桥分三层,上层橙红,中层玄黄,下层墨黑。行善事者走上层,善恶兼半走中层,行恶之人走下层 ......”刘长秧不觉间和上她的声音,将那手指握紧了。
 
 
第47章 赴约
  天色如水,月明星稀。一长一短两条影子出了门,趁夜深人静,飞快地朝西边的田埂跑去。
  宋迷迭将袖中的箭匣全部装满了,她的袖箭乃千年寒冰制成,藏在袖子里的暗盒中,比一切金属烧制的刀刃都要锋利,刺入肌体后,便尽数融化,消散于无形,所以被她所伤者,只见伤口,不见凶器。
  而但凡被袖箭射中,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开膛破腹,更有甚者,会直接被削掉脑袋,斩断四肢,死无全尸。
  她一向对自己的暗器功夫极为自负,独这一次,哪怕做足了准备,心里却仍然七上八下:暗器对人有用,可是她要面对的,是妖怪,不死之身的妖怪,她的这些冰做的小箭,或许可制敌一时,若想将她们铲除,怕是以卵击石了。
  更何况她身上还有另外一副担子:保护景王刘长秧。
  这人脑子抽风了,将全副身家性命都交到她手上,他可是景王,先太子,虽然今上一直容不下他,想找个机会治他的罪,但是先皇旧臣遍布朝野,他刘长秧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定会会在朝廷里掀起惊涛骇浪。
  想到这里,宋迷迭暗骂了一句,再去看旁边的刘长秧,却发现他神色自若,完全不似她这般忐忑,心中又多了些许怨怼。
  田埂越来越近了,月亮却忽然躲进了云中,夜色中,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层层模糊的剪影,从低处蔓延上去,像是接到了天际。
  刘长秧顿住步子,转脸看向宋迷迭,手朝旁边的葡萄架一指,声音依然是不急不缓,“你在这里藏好了等我,若是遇险,我会发照明弹,到时候你就到最上面的田埂上来寻我。”
  宋迷迭仰头,去看那天梯一般的田埂,“这么多层,到时候万一来不及......”
  “宋大人都赶不及,这世上就没人能赶得及了,”他歪头一笑,眼睛里带着蛊惑人心的光,说出的话却让宋迷迭恨得牙根痒痒,“反正本王若是少了一根汗毛,就唯你是问。”
  说完,便顺着一条小路,昂首朝梯田上方走去,狐裘大氅拖在地上,扫除一道宽直的痕迹。
  宋迷迭目送他走远,方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上,气得鼓起两片腮帮子,嘴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眼睛却瞅着刘长秧离开的方向,半分也不敢转移。
  她不知道他要去见的是谁,也不知道他见了那人之后要做些什么,可是昨日下午在屋檐上偷听到的话,却令她心头悸动:老君沟中杀人的妖怪,正是那三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妪,她们喜欢驱使男人,可对于不听话的男人又丝毫不念旧情,阿荣就是死在她们手里的。
  可是,刘长秧是个听话的人吗?
  当然不,那麻烦精应该是世上最喜欢拂逆别人心意的人,让他人不痛快就是他此生最大的乐趣所在,反正在她宋迷迭这儿是这样的。
  那么,他此去岂不是凶多吉少?
  宋迷迭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目不转睛盯着田埂上方,准备照明弹一亮,就纵身跃上,一点都不能耽搁。
  可是她绷紧身子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那盏白亮的焰火,刘长秧已经走了多半个时辰了,她觉得不管做什么,总也该完事了,却还迟迟不见他归来。
  宋迷迭口干舌燥,心中一时没了主意:上去,可能破坏了他的计划,虽然她根本不知道那劳什子计划是什么,但以刘长秧的性格,恐怕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不会好过。
  可是不上去,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小命可能都保不住了。
  孰轻孰重,即便是小傻子宋迷迭,也是能分得清楚的。
  这么想着,脚底板一蹬便要跃上田埂,可方一发力,就听到上方一声惊呼,吓得她腿一抖,力只使出三分,只堪堪跃出五尺远,还差点被上层的阶梯绊倒。
  “殿下莫慌。”
  宋迷迭叫了一声,稳定心神使出一招“仙鹤振翅”,身子一跃而起,轻盈飘逸,穿过重重的暗夜和迷云,落到最上方的田埂上。
  “殿下。”脚下尚未站稳,口中已经喊了出来,宋迷迭环目四顾,在空旷的幽暗的平地上寻找刘长秧的身影。方才那声惊呼就是他发出来的,声量不高,她却听得清楚。可是现在,她却怎么也找不到他,那烦人精像是被吸进了黑夜里,融化了,再也不会回来。
  脖颈后面浮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脑子里只剩一句话:完蛋了,刘长秧在她眼皮子底下死了。
  “殿下,”她又喊了一声,见无人回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转到另外一边的田埂,“元尹,你在哪儿啊......”
  “元尹也是你能叫的?”刘长秧的声音从下方的梯田上传来,分明是责备,不知为何,宋迷迭却听不出一丝怒气,“宋迷迭,还不来拉我一把?就知道傻飞,要你有何用?”
  宋迷迭终于听出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了,她跑到梯田边朝下望,看到景王殿下卡在一块湿软的泥窝中,漂亮的狐裘沾满了泥垢,无精打采地贴在他身上。
  愣了一下,宋迷迭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虽然下一刻,她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弥天大错,可是已经晚了。
  刘长秧长眉倒竖,“宋迷迭,你竟敢嘲笑本王?”
  宋迷迭被他的怒吼吓得连连摆手像,急急忙忙顺着梯田滑下来,伸手拽住他的手,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景王殿下从那片被雨水浇灌成泥沼的西瓜地里拽了出来。
  刘长秧丝毫不念她的情,脸冷得块冰,“你敢嘲笑本王狼狈?”
  宋迷迭吓得有些结巴,“我......不敢......我只是......”
  解释的话一句没说出来,刘长秧已经将沾满了泥巴的手伸过来,在她腮帮子上抹了一把。
 
 
第48章 命令
  宋迷迭没头没脑被抹了一脸泥巴,忍了许久的怒气忽然就炸开了,脑子像是不会转了,她想也不想,俯身捞了两手泥,如数奉还,全数抹到刘长秧白净的脸蛋上。
  “宋迷迭。”没想到她敢反击,刘长秧躲闪不及,脚下勉强朝后退出两步,却一个不稳,又一次跌倒在泥坑里。
  看着他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宋迷迭脑袋里劈下一个雷,福至心灵,忽然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出来。于是忙不迭地去拽他的手,可慌乱之中,非但没有将刘长秧抓住,自己反倒重心不稳,和他一同倒了下去,重重跌在刘长秧身上。
  感觉到下方软绵绵的身体,和男人表达愤怒的粗重呼吸,宋迷迭翻身滚到一边,想站起来,怎奈泥沼湿滑,她又实在过于慌张,使了几下力,便又一次滚倒在景王殿下旁边。
  两个泥人就这般并排躺着,乍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两具刚从地下挖出来的秦王兵俑。
  “宋迷迭。”刘长秧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还没想好要怎么好好收拾她,附在头顶的云忽然被一阵风吹散,露出几盏星辰和玉盘似的一轮明月。
  月华浩渺,像无边的轻纱,遮盖在茫茫大地上,于是这世间万物,都因为它的抚摸多出了几分温柔,可爱了起来。
  刘长秧眼睛微微睁大,嘴角动了动,却不再说话了。可那边的宋迷迭却吓得屏住呼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可是,她等了许久,久到她以为刘长秧被自己气死了,却只等来了一句话。
  “再叫我一声元尹吧。”
  宋迷迭差点被这句话噎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人没被自己气死,但可能疯了。她扭头看他,刚想说话,刘长秧也转过头来,目光和她的撞在一起。
  他们明明离得这样,可是她依然看不懂他。
  “本王命你叫我元尹。”他又说了一句,这次不再是请求,而是命令了。
  宋迷迭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她深信,即便刘长秧真的疯了,也依然是个疯癫的麻烦精。
  于是......
  “元尹,”她说出这两个字,怕一遍不够,又加了一遍,权当买一赠一,“元尹。”
  刘长秧没说话,宋迷迭觉得他的眼睛很亮,比天上的寒星还亮。可他偏不让她看,回过头去,将目光投向夜空。
  曾几何时,他在宣室外的白玉石台阶上等批阅奏折晚睡的父皇,那时年纪小,他撑不住便靠在内侍的肩头睡着了,醒来时,却发现父王坐在身旁,他的头枕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元尹醒了,父皇带你回宫。”
  至高无上的帝王把年幼的太子驮在肩头,一边给他讲故事,一边穿过重重宫阙。他双手搂住父亲的脖颈,仰头望向夜空,见月光皎洁,启明星乍现,晚风一吹,仿佛泛起粼粼波光。
  可斗转星移,石烂松枯,这一切,终究被飘摇风雨卷走,只化成他脑海深处那一丁点从未对他人提起的记忆。
  “殿下,咱们能回去了吗?”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拨乱了他的回忆,刘长秧回过神,眼底的忧伤倏地消失不见。
  “宋迷迭,你以下犯上,本王要治你的罪。”
  看来还是没准备放过自己,宋迷迭吞了口唾沫, “殿下要如何治罪于我?”
  “罚你背本王回去。”
  宋迷迭:“……”
  看到两个浑身裹满泥浆的人披星戴月沿小径走来时,王司竟一时没认出这两人是谁,直到他们走近,他看到前面的人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时,才疾步从阶上下来,冲刘长秧躬身拱手,“殿下。”
  刘长秧远远望见王司,脸上的惬意已渐渐隐去,淡淡道,“王长史是在这里等候本王。”
  王司朝前进一步,垂下的头倏地抬起,眼中闪出两点寒光,“殿下是否怀疑这两起命案都是那三位老妪所为?”
  刘长秧猜到他不知从何处打探到了消息,遂也不再隐瞒,只点头道,“那三位老妇确有嫌疑。”
  说罢,便见王司嘴角狠狠一挑,哼出一声冷笑,“如此,我便要去竹楼拜会一番,问问我这属下到底是何处得罪了她们,以至于要取人性命,毫不留情。”
  “那地方去不得。”
  后面的宋迷迭赶紧出言阻止,王司望她一眼,面露疑色,“宋大人,那地方又不是魔窟,为何去不得?”
  “王长史怎知不是魔窟?”宋迷迭擦一把额前的泥巴,眼睛瞪得溜圆。
  王司瞧她那副半人不鬼的邋遢模样,没忍住泻出一丝冷笑,道,“宋大人想来很爱听书?”
  宋迷迭没听懂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刘长秧于是一笑,先她一步道,“宋迷迭,你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说完,瞥王司一眼,“王长史,那三位老妪确实诡秘莫测,我劝你在没有摸清她们的底细前,不要轻易去招惹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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