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川烟雨半川晴——沧海一鼠
时间:2022-09-30 20:51:13

  两人皆愣了一下,还未回过神来,又一阵风沙接踵而至,黄沙拍上衣摆,“啪啪”作响。
  墓室似乎也被这阵风撞得动了一动,刘长秧锁眉,蹲下身,手指在地板上敲了敲。
  “嗵嗵嗵。”他抬头,在黑暗中寻找尉迟青的眼睛,可尚未来得及开口,尉迟青就惊呼了一声,“殿下,这......墓室底下,怎么像是......是空的?”
  说完,自觉荒唐,于是摇头,“不可能,下面是沙,是土,又怎会是空的,就算是空的,偌大一座墓,还不沉下去了。”
  “阿青,”刘长秧若有所思,“若是,若是有人托着它呢?”
  尉迟青脑袋一懵,心说这小殿下莫非疯了,什么人能托得动这样一座大墓,而且,能在沙土中将它托上几百年?可是还未将心中疑问宣之于口,刘长秧已经重新接过他手中的蜡烛点着,从腰后掏出防身的匕首,在地板的缝隙中使劲撬了一把。
  “殿下......在......在做什么?”尉迟青目瞪口呆。
  刘长秧头也不抬,“找人,别愣着,帮把手,看能不能将这石板撬开。”
  尉迟青没再多问,也拿出腰间匕首,和刘长秧一起去撬那块石板,他身强体壮,所以不多时,地板竟然被他撬开一条细缝。
  下面果然没有沙,黑乎乎的一片,可是,当尉迟青趴下,把蜡烛朝那条细缝中轻轻一晃时,背后的肌肉却倏地收紧,结巴得也愈发厉害了。
  “殿下......这下面,真的......真的......真的有......有人......”
 
 
第102章 草席裹尸
  传说,始皇帝统一六国后,听闻有人在临洮看见十二个身穿奇装异服的巨人。始皇听后觉得是大吉的兆头,于是将收集缴获的六国兵器,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
  秦亡,这些巨大笨重的金人被高祖摆在长乐宫门口,以此显示自己灭秦建汉的功绩。
  汉末,那位篡权夺位的将军进京,见那些巨人金光烁烁,贪心骤起,将这十二金人中的十个销镕铸钱。而用十二金人铸成的五铢钱色泽温润,上有特殊符号,价值不菲。
  可仅剩下的两个金人,却不知去向。
  后世有贪心不足之人四处寻觅,行迹踏遍全国,可都未曾找到金人的下落,就连这座墓的守墓人都不知道,原来,那两座金人深埋于墓下。
  原来在这里啊,刘长秧看着脚下的细缝,烛光闪动,便可瞧见里面金灿灿的光晕,他们,被这老贼深埋在地下,面对面,用双手托举着他的墓室。
  人的心那么小,可是却装得下如此多的贪念,十二个金铸的巨人都无法填满。
  “眼睛......眼睛都能敲得清楚,”尉迟青啧啧称奇,“殿下,他们是坐......坐着的,我以前还以为这金人是站......站起来的......”
  “阿青,”刘长秧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灰心,“咱们该走了,还有另一桩事情要办。”
  宜宁就是坐落在将军墓旁边的那座小城,离禹阳不算远,但是和那座西诏首府相比,这里却显得安逸恬淡许多。
  明明也是人群熙攘,却往来悠然,明明也是店铺林立,却有着古诗般的闲适栖居。
  见惯雪山大河,看遍人心不古,偶入这市井阡陌,嗅着人间烟火,刘长秧心中一直燃着的那把火竟然稍稍平息下来,变成一块暖烘烘的碳。
  尉迟青心中早有打算,再不向这位小殿下问东问西,一声不吭跟在他后头,随波逐流。
  可是当刘长秧在一间酒肆前站住,鼻头耸动,问一声,“阿青,这是烤鱼的味道吧”时,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声,“殿下所说的正……正事,就是到此间吃……吃烤鱼?”
  刘长秧喉头滚动一下,“先办正事再说,”说罢,又看那间酒肆一眼,“阿青,你说当皇帝是为了什么?”
  尉迟青冷不丁听到这个问题,心头一紧,知道自己若答得不好,又免不了抄书的惩罚,于是将脑袋中千百个线头抽丝剥茧,试图找出这其中的法门来。
  可还未来得及张口,刘长秧便又自顾自道,“自然不能像那位城外的将军般,为了聚权敛财,而是,”他听着酒肆中热热闹闹的喧嚣声,有老人,有孩童,有壮年,但无一不是喜庆的,“是为了把这烟火气越烘越热。”
  说罢,又长吸一口气,“真香啊。”
  “香,是香。”尉迟青看着前面那个已经走出几步的背影,眸光一沉,默默道了一句,抬步跟了上去。
  如此跟着刘长秧在街市上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的人流便稀少了,房屋也不再是鳞次栉比,只有几条暗灰色的屋脊,被阳光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
  刘长秧走到一条小巷旁,抬目,便能看见宜宁城的后门,只有两个年老的士兵把守着。可两人现在皆撂了兵器,盘腿坐在地上,面对面聚精会神地下棋。
  刘长秧身形朝右一转,进了那条巷子,尉迟青跟在后面,抬头看时,发现巷中只有一户人家,且那院门破败不堪,上面挂满枫藤,显然是多年没有人住了。
  原来这里才是殿下要来的地方,尉迟青看着刘长秧走到院前,便先一步挡到他身前,推开了门。
  “阿青,你倒不必如此小心,这里面确实有人,只是,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尸体。”刘长秧轻声一笑,跟在尉迟青后头走进院子朝四角一看,抬手,指向东边一处凸起的土包,“果然在这里,这么多年了,幸好她还在。”
  尉迟青看着那坟包,虽然心中一万个为什么如乱马奔腾,却打定主意不再问话,只道,“殿下,钥匙。”
  刘长秧笑得眯起眼睛,阳光洒下,他脸上映着层光晕,美得像天神下凡,“一个土包还要钥匙,阿青,你傻了?”
  尉迟青被他怼得心中不忿,却也不多言,三两步走到坟包边,拔出佩剑,口中嘟囔,“挖坟掘墓,这可是犯法的,就算不被发现,可也是世上最损阴德的事情,说不定,于子孙都不利......”
  刚说到这里,后面院门忽然动了一下,发出“咯吱”一声,尉迟青本是赌气,现在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声响,背上倒是无端冒出几滴冷汗来,以为报应说来就来。
  刘长秧撇撇嘴巴,目光假装无意瞥向院门,口中仍道,“口气不小,怎么一阵风就吓怕了?”
  尉迟青刚要反驳,就听他又冷笑一声,“不过这风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却又藏头露尾,着实讨厌。”
  景王殿下怎么和一阵风置上气了,尉迟青不解,回头看刘长秧,却见他眼中虽尽是讥弄,嘴角却含着笑,冲着院墙道,“宋大人,如此鸡鸣狗盗之事,你倒是行得越来越顺手了。”
  墙头上冒出两只乌黑的发髻,紧接着,一张脸慢悠悠浮上来了,宋迷迭嘴角挂着讪笑,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细柳,“我在城外打猎,没想遇到一只跑得极快的兔子,我一路跟着它,不知不觉就跑得远了,可是兔子没追上,却不巧看到了殿下,于是便随着你们到宜宁城来了。”
  “这谎话说得倒是没有纰漏,宋大人有长进。”刘长秧还是皮笑肉不笑,宋迷迭最怕他这幅模样,于是磨磨唧唧从墙头下来,磨磨唧唧走到他跟前,磨磨唧唧抬头,目光对上他的双眸。
  “景王殿下身体可大安了?”
  刘长秧“哼”了一声,脸仍绷着,神色却稍缓了一点,也没回答她的问题,从背后拔出自己的匕首,递到她面前,“人都来了,也干点活吧。”
  宋迷迭自知理亏,忙双手接过匕首,看上面被阳光照亮的宝石,赞一声,“好刀,殿下要下官做什么?”
  刘长秧冲她笑,“不怀好意”四个字简直焊死在他的笑颜中,看得宋迷迭后背一凉,落下一道冷汗。
  “挖坟,阿青,你可以不用损阴德了。
  太阳一沉落下去,气温就骤然降了下来,宋迷迭挖坟挖出一身热汗,现在,被冷风一吹,便忍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抬眼便看到坐在屋里的刘长秧,被斗篷包得严严实实,手中端杯尉迟青从外面买来的热茶,悠然自得望着自己。
  宋迷迭口中咕哝几句脏话,手上的力道却更大了,将那被冻得结实的土层剖开,土块用力踢到一旁,心中道:埋得可够深的,心思一动,忽然生起另外一个念头:难道说,这里根本没有埋着人,只是那刘长秧故意戏耍自己的?
  说完,便又抬头看了屋里人一眼,只见他对尉迟青低声说了句什么,尉迟青便朝自己走来,“宋大人,天气凉了,你且进屋歇歇,换我来吧。”
  “不用,要是有人,应该快挖到了。”宋迷迭不想承刘长秧的好意,握着匕首用力朝土层中一扎,却觉刀尖处一空,于是马上收力,将匕首拔出。
  “找到了,”她心中忽然无端生出些寒意来,中又夹杂着强烈的好奇,想看看这具深埋在此处,数年后又重见光明的尸身到底属于何人。
  尸体没有装棺,而是被一张草席卷着,却扎得严严实实,头和脚都包得好好的。
  显然,埋尸之人虽寒苦,却还是用心的,不想她的尸骨暴于烂泥中,被寒虫啃噬。
  宋迷迭和尉迟青把草席搬出来时,刘长秧便也从室内出来了,手中还捧着热茶,却没再抿一口,聚精会神看着那裹满了泥土的草席。
  尉迟青用匕首将草席从上割到下,动作爽利,深浅适宜,于是草席便在几人面前缓缓展开,露出里面那具已经白骨化的尸首。
  发髻是盘起的,虽然头发已经枯成了一把荒草,却还能看出这是个女人,而且,她的手腕上,还带着一只玉镯,成色很差,显然不是什么名贵什物。
  宋迷迭蹲下身,借着月光,将那具白骨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最后,目光落在骨架的喉间。
  “颈骨上有伤口,”她把手指摁压在女子的脖间,盯住上面一片尖锐破碎的骨头,“是被刀割断的,应该就是她的死因。”
  
 
第103章 女鬼
  尉迟青的身子动了一下,看向刘长秧时,却见他冲自己不动声色地轻轻点头,显然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
  可是随后,刘长秧做出的举动就超出尉迟青预料之外了,他步下屋前台阶,走到尸骨旁,像宋迷迭一般蹲下,像宋迷迭一般伸出手,摸上那具异味丛生,干枯腐朽的尸骨。
  “殿下,”尉迟青低唤了一声,“让属下来吧。”他知道刘长秧极爱干净,近乎变态得爱干净,平时连一只蝇子落到袖子上,都要嫌弃半天,所以在看到他的手指触摸到骨架时,心头不免跳了几跳。
  “不妨事。”
  刘长秧头也不抬,继续去“研究”那具白骨,身旁的宋迷迭瞪着他,“一具骨头有啥好看的,死因已经清楚了。”
  刘长秧递给她一个“你懂什么”的眼刀,手上的动作仍然没停,扳扳下巴,抬抬腿,抓抓胳膊,白皙手指穿插在白骨间,和那骨头竟然是一个颜色的,看得宋迷迭心惊肉跳,恍惚间,觉得身旁那人竟不是活人,而是个冷血无情的阎君。
  终于,刘长秧将这具尸骨检查完毕,轻呼一口气后,他站起身,也不要水洗手,目光落在头顶那盏明亮的月盘上,稍顷,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
  “殿下。”
  尉迟青唤他,他于是将目光收回,低头,似是终于发现自己满手泥泞,指间还散发着股腐臭味儿,于是啧了一声,长眉紧蹙起,“阿青,还不快找水来,本王要被熏死了。”
  清水冲刷掉刘长秧指间的泥泞,可他仍是满脸嫌弃,又用皂荚水狠狠搓了几遍,一直搓到宋迷迭以为他的皮都要搓烂了方才住手。
  “阿青,”他累得有些轻喘,“去买副棺材,将这女子安葬了吧。”说话间,目光又一次飘落到白骨身上,用只有自己听的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客死他乡,苦了你了。”
  说罢,便抬步走出院门,见宋迷迭还愣在原地没跟上来,冲她扬起眉毛,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情,“装棺的事情交给阿青一人便成,你,同我去街上走一走。”
  “过了这么多......多年,又把你从地下挖出......出来,实在是多有打扰,对......对不住了,”尉迟青把尸骨抱进刚买来的棺木中,双掌合十冲它拜了一拜,“我虽不知道殿下他想......想做什么,但想来,是于你有......有益的,这事过了这么......这么多年,想是离云开雾散这一天不......不远了,你姑且再......再耐着性子多等等。”
  说罢,走上前将棺盖合上,捏起一只散落在地上的木钉,对准棺盖一角用木槌用力砸下去。
  声音惊动了几只栖在院中杂草里的斑鸠,那灰色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争先恐后飞起,掠过墙头时,差点撞上院门外那个探头探脑的人影。
  “什么人?”尉迟青也发现了,低低呵斥一声,三两步走到门旁,见到是个枯瘦老叟时,戒备稍放下一点,只沉着脸道,“您是?”
  老头儿被尉迟青的身形震慑,小声嗫嚅,“我就住在隔壁巷子,从小看着严峰长大的......”
  “严峰?”尉迟青刚想问严峰是谁,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将这个人名和刘长秧口中那个一条筋的李二重叠在一起,“呃,”他点点头,“我是.....是严峰的,嗯,表弟,这次受他嘱托,回来......来将他娘子收棺重葬。”
  老叟抒出一口气,尉迟青提着的心也放下了,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严峰就是李二,刘长秧给他讲了一路的故事,都是真事,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到宜宁来给严峰的夫人验尸?又为何要寻那座将军墓?他还一概未知。
  “听到动静,我还以为又闹鬼了,所以才过来看看,”老叟摸着干瘦的胸膛,点着头笑,“好汉这般好样貌,说是鬼我不信,说是抓鬼的倒有可能。”
  这是拿自己比钟馗了,尉迟青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只得敷衍两声,又正色道,“这院子......闹鬼吗?”
  老叟目光闪烁,朝院内看了一眼,目光触到那具棺木,又倏地收回,“闹,而且,是我亲眼所见。”他吸溜一下鼻子,“新娘子死得这样惨,割断喉咙不说,还被挖了眼睛,偏又死在洞房花烛夜,魂魄不愿意走,也是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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