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生长——金十四钗
时间:2022-10-01 11:43:52

  曲夏晚犹豫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你父亲呢?今年一月的香山会议聚集了国内所有的通信领域专家,怎么唯独不见你曲教授呢?”
  原来自高原归来之后,曲知舟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严重的高反摧垮了他的根基,到后来就重病不起了。曲家的顶梁柱一下塌了,曲颂宁又自打报告留在了青海,曲母自己挑不起一个家,所以处处都仰靠着女婿刘岳。曲知舟从生病、住院到去世、丧葬全都是刘岳一手操持的。刘岳在曲家有了地位,面上仍旧对曲母客客气气一口一声“妈”,但背地里脾气日渐见长,觉得曲家人离了自己就不行。
  再加上他与顾蛮生如今同在一个通讯大行业,顾蛮生已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刘岳却没闯出什么大名堂。他自己也知道,曲夏晚当初嫁给自己就是赌气,以至于结婚至今每天都眉眼怏怏,还偷偷摸摸关心着展信的发展。顺境时一切好说,逆境时这些就都成了他心尖上扎着的刺。这刺扎得越疼,刘岳就越忍不住要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顾蛮生。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很难说这个决定里有几成跟顾蛮生较劲的意思,但他确实是在展信捷报频传的时候,下定了自己的决心――他不仅要搞寻呼台,还要办自己的寻呼机厂,生产国产寻呼机。
  这一下吓坏了曲夏晚,尽管她对通信行业一窍不通,但多多少少也听弟弟提过,寻呼机终究是要被手机淘汰的。曲夏晚不忍直接泼丈夫冷水,试着婉转提醒他,贪心不足蛇吞象。但换来的是刘岳更多的疑心。生意场遭遇的压力很快转变成了他体内的暴力因子,曲夏晚每次多说两句,刘岳就很不耐烦,倘若再一时失言提到顾蛮生的名字,刘岳就要动粗。当年那点一往而深的相思意已经被生活三下两下地磨平了,他们之间没有由甜蜜趋于平缓的过渡期,直接就相看两相厌了。
  贝时远感兴趣于这样的话题,一下就没收住自己的话匣子:“尽管国内BP机市场还在扩张,但有远见的人肯定已经预感到了,世界移动终端产业的发展已经进入了第二阶段,现在是诺基亚、爱立信和摩托罗拉三雄鼎立,但中国企业也不会甘于人后,我相信,没多久第一部 国产G□□手机就要诞生了。” 
  贝时远一直是这样一个有远见的人。但有的时候他羡慕顾蛮生,有的时候他甚至羡慕曲颂宁。工作上的事情他得心应手,所谓机关单位那点复杂的人际关系他也应付自如。但贝时远总觉得自己哪里缺了一块,这种缺失感不在于外部,而是内在。他的人生像是已经被规划好的一张地图,不存在波澜,不存在意外。
  “当初没有你的提点与帮助,顾蛮生也不可能有今天,他以前就常跟我说,他这小半辈子就服你一个人。”曲夏晚不似肖琳那般不喜欢听贝时远专业上的事情,她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你跳出体制下海创业,一定比他还成功。”
  久未经人这般鼓励,贝时远眼睛一瞠,真的感动了。
  两个人喝完下午茶,贝时远提议要送曲夏晚回家,曲夏晚却怕刘岳再疑神疑鬼,坚持要自己回去。贝时远拗不过她,只好点头道:“那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他再对你动粗,你随时可以找我替你出气。”
  曲夏晚四下看了看,取了一张黏在玻璃花瓶上的粉色爱心形便签纸,问服务生借来一支钢笔,便在便签纸上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她将便签纸递给贝时远,微微一笑,“你也早点买部手机吧。”
  打了辆车送走了曲夏晚,贝时远才悠悠调转方向,回到家中。才踏进家门,就意识到今天家里气氛不对。
  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是他的表舅舅贝志斌。贝志斌算是贝家门里的一枝奇葩,多年前家里安排他进政府机关,他非要下海。出生他们这样的家庭出身,不听家里的,就意味着离经叛道,偏偏他本人又不像是有经商的头脑,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跌跌撞撞这些年,挣没挣着大钱不知道,吃喝嫖赌的恶习倒是沾了一身。所以贝时远的外公还在台面上的时候,就不肯再认这个亲戚。如今只要贝志斌登门,必是来借钱的,而且向来借的多还的少,全家人都视他如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贝时远却一直跟这表舅舅关系不错,贝志斌身上那股草莽气息,在庭院深深的贝家门里,难得又新鲜。他冲沙发上翘腿坐着的男人点点头,微笑着叫了声,表舅舅。
  “回来了?”贝妈妈面相清丽,年轻得像贝时远的姐姐。她自打出生便养尊处优,十根纤葱指从不沾阳春水,自然也被岁月格外厚待。她正站在餐桌前莳弄她的百合与非洲菊,一眼瞥见沙发上的这个不速之客,柔柔的眼神便犀利起来:“把你那脏脚从我茶几上挪开!”
  “姐,我错了,我给你擦擦。”贝志斌一下坐正了,嬉皮笑脸地拿袖子擦那茶几面,又道,“咱时远是真是一表人才,倜傥不逊我当年!”
  贝妈妈听人夸儿子,不由得笑了一声:“你就跟个没长开的冬瓜似的,凭什么跟我儿子比啊?”
  “姐你这话亏心了啊,我年轻那会儿绝对是风流才子,就我玩得那一手音乐,班上女同学都不管我叫贝志斌,管我叫‘贝多芬’。”矮是矮了些,但贝志斌绝对不丑,也就这些年胡吃海喝恣意享乐,胖了。
  “得了吧你,你不就会吹口琴吗,翻来覆去还就那两首曲子。”贝妈妈嗜好花艺,专门请了日籍的花道老师,每周三次上门指导她插花。这会儿她一眼也不看刚进门的儿子,只拿着锋利剪刀,修剪玉米秸秆与百合茎秆。干净利落的“咔咔”两下之后,这些花朵经由十根修长手指意粒只d横斜一两枝,转眼就脱胎换骨了。
  “我在外头吃过饭了,你跟舅舅吃吧。”贝时远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对了,时远,刚刚肖琳给我打电话了,小姑娘听着有些恨嫁了,你可抓紧点。”前脚贝时远拉着曲夏晚坐上出租,后脚肖琳一个告状的电话就打给了贝妈妈。贝时远随了母姓,自然事事都听他母亲的。肖琳一早就抓准了这个命门。
  贝时远没接这茬,贝志斌确实是来借钱的,所以什么话都顺着贝妈妈的意思往下说:“你妈妈希望你早点结婚,男人嘛,先成家再立业。”
  “你看你表舅舅就是前车之鉴,自以为自己很有能耐,结果没有家里帮忙,还不是一事无成。”贝妈妈依旧不看儿子,只是低着头,转着圈欣赏自己的杰作,不时调整一下花枝的高度或为它装点一些叶子与浆果。
  “姐你怎么回事?”贝志斌不乐意了,跺了下脚,咂了下嘴,“好端端地,老把话扯我头上干嘛?”
  其实贝时远听出来了,这一招在兵法上叫“攻心为上”,这是母亲在拐弯抹角地敲打他,他贝时远如今得到的一切,不过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贝时远没跟母亲争辩。他觉得自己就像母亲手中的瓶花,被修剪得精美绝伦又毫无个性。他对母亲说了声“知道了”,转身回到自己房里,一头扎在了大床上。
  回到房里,胡思乱想没一会儿,床头的无绳电话就响了。电话上有来电显示,显示出打这个电话的人是肖琳。
  贝时远烦躁得不想接,但不一会儿,母亲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催促着他赶紧哄好自己的女朋友。
  这算哪门子的女朋友?不过就吃了几顿饭,还每每鸡同鸭讲,聊都聊不到一块儿去。贝时远不耐烦把电话接起来,他一边闪烁其词地敷衍着肖琳,一边又无可抑制地想起曲夏晚。
  或许,一个男人的英雄主义情结往往就体现在他对弱者的保护欲上,他悄悄酝酿起一场惊天动地的革|命,决定第二天就去买一部手机。
 
 
第35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没过两天,贝时远单独把贝志斌约了出来。他告诉对方自己的决定,他打算瞒着家里辞掉机关单位的工作,下海创业。
  贝志斌大吃一惊,还当他只是开玩笑:“你手里捧着的可是金饭碗,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现在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今天望着明天,今年望着明年,实在没意思。”贝时远虽不相信自家舅舅的商业头脑,但所谓虾有虾路蟹有蟹道,他还是挺看中他这些年在外积累的人脉资源,所以有意拉他入伙,“表舅舅,你这些年都在忙些什么?”
  “你舅舅外号‘贝多芬’,能白叫吗?什么随身听啦,VCD啦,反正音频设备相关的都干过。对了,你舅舅跟现在国内第一大音频厂商雷纳的刘总,那也不是一般的交情。”贝志斌洋洋得意地吹了一通牛,想起关心自己的大侄子了,“你下海总得有个方向吧,你打算干哪行?”
  “当然是干我的专业所长,”贝时远方向明确,微笑道,“做通信终端设备,移动电话。”
  “可你要是瞒着家里辞职下海,又哪来的原始资金?”贝志斌这时候也不忘替自己辩解一嘴,愁眉苦脸地说,“你舅舅我要不是没得到家里的一毛钱支持,也不至于这么些年,就混成这般模样。”
  “我当年作为投资人,借了我一个同学一笔钱,他这些年发展得不错,我可以把那笔投资收回来。”
  “就算这样,你妈也绝对不会答应的。”贝志斌虽然一直没挣着大钱,但到底纵横商场多年,对各行各业那点门道可谓门清,“信产部不是刚刚颁发一条规定,国内手机厂商只有获得他们颁发的手机牌照,才能自己造手机吗?你不向家里低这个头,她要给你使点什么绊子,你就算有钱启动,肯定也拿不到这张准入牌照。”
  “这您就别管了。”贝时远胸有成竹,“我自有办法。”
  贝时远的办法,其实仍是他在香山会议上的那七个字,背靠大树好乘凉。
  他跟邢卫民在香山会议上有过一面之缘,申远成功递交TD标准的申请之后,手机牌照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打算找到邢卫民,提出跟他们联营,付出品牌使用费,贴牌生产自己的手机。待到将来时机成熟,自己有足够的经营年限与研发能力之后,就甩掉对方,申请牌照自创品牌。
  品牌租借费不是一笔小数目,贝时远又用手机给顾蛮生打了个电话,老同学之间开门见山,他说,自己是来要回当初那笔投资的。
  贝时远当年借顾蛮生20万,没立任何字据,全凭两人间的口头约定。但顾蛮生答应得相当爽气,说自己这两天准备去龙岩开局,等回来就把钱给他备好。
  这是顾蛮生第一次去地级市开局,还是交换机市场已经相当成熟的福建。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谱。公司决策会上,头一个泼他冷水的就是朱D。他说,七国八制的通讯市场大背景下,福建全省的交换机基本都用的是日本富士通,两者间的合作可以追溯到1980年,根基牢固,别的品牌根本打不进去。
  这小子是个典型的悲观派,就喜欢泼人冷水,扯人后腿,败人兴头,脸颊子剔不出二两肉,全是丧晦之气。顾蛮生想揍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冲着他死去哥哥的面子,一直忍着没动手。
  “闭嘴,少灭我军威。”顾蛮生斥了朱D一声,然后把目光投向杨柳,“福建省9个地级市,80年的时候,光是福州一个市就跟富士通采购了30万门交换设备。然而富士通今年的订单已经快排满了,龙岩电信局目前急于扩容,别的企业就有机会。即使这机会微乎其微,这么大块肉,我们拼了命也要叼进嘴里。”
  杨柳一向与顾蛮生心有灵犀。他们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杨柳便代表父亲杨景才,对决策会上的所有人宣布道,“别人都说我们展信人是泥腿子,只能在农村逞威风,进不了大城市,是时候让那些人看看了,泥腿子不但要进城,还要进得摧枯拉朽,轰轰烈烈!”
  因为杨柳的支持,会议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展信中高层管理者陆陆续续退出会议室,只剩顾蛮生与杨柳两个人。杨柳以个松弛又妩媚的姿势倚住门口,手臂交叉抱在胸前,虚支着一只踩着高跟鞋的脚。但她的目光还是硬笃笃的,而且十分露骨,在顾蛮生的脸上横来扫去,像候着一场预料之中的冒险。
  顾蛮生被这样一双眼睛看得招架不住。他故作轻松地咧着嘴角,试着打破这份过于古怪的安静氛围,他说为了表示诚意,这趟去龙岩,他要亲力亲为跑一趟。
  “我跟你一起。”
  “不用。”顾蛮生有点招架不了杨柳直喇喇的眼神,摸着鼻梁笑笑,“千山独行,不必相送。”
  “会前财务跟我说,你问她公司账上多少钱,想转让你的出资兑现金,你想干什么?”杨柳单刀直入。余少哲几天前就在她耳边悄悄告状,说顾蛮生想拆伙,如今看来不是没可能。
  然而只是这样一想,她就心痛如绞。感情这东西一旦来了就很难控制,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顾蛮生的,仿佛不知不觉中,就已经非他不可了。
  “先去龙岩立个功,”顾蛮生摸摸鼻梁,微笑道,“大战当前说这个不合适,回来再告诉你。”
  “回来之后就只跟我说这个?”杨柳想试着把这段关系挑明。
  “这……浩子叫我呢,我先去看看。”不待杨柳再开口,顾蛮生赶紧做了个手势止住了她,他插科打诨,生怕杨柳提他不敢提的事,“要不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去吧,当年在万川村开第一个局就是咱们仨,你是福将啊。”
  说完便走,顾蛮生走到杨柳身前,侧着身子出门。他听见杨柳在他身后,不无失望地骂了一声,胆小鬼。
  杨柳在守候什么,顾蛮生不是不知道,但眼下他顾不上。泥腿子进城说来容易,却不是卷起裤管、过黄泥就能办成的。龙岩电信局的局长姓赵,局长秘书姓林,顾蛮生先给这位林秘书打了拜访的电话,约好了把展信的万门机带去他们的通信机房测试。可一到那里,一看到富士通的机子,展信的人就遭了当头一棒。还打算跟人刺刀见红近身肉搏呢,展信的万门机模样呆板,做工粗糙,跟富士通的高端机子放在一起,仅在外观上,就明显逊了人家一筹。
  顾蛮生却没有。他饶有兴趣地细细打量富士通的机子,要不是在别人的地盘上,给他一把螺丝刀,他能当场把这些交换机全拆了。
  赵局长这会儿人不在,只让林秘书暂且代表他与顾蛮生他们对接。林秘书对顾蛮生从头到尾没有热脸,但对杨柳却十分殷勤,毕竟是个艳光四射的大美女,哪怕不动歪心思,单是你来我往地暧昧暧昧,也很有意思。
  趁顾蛮生与展信工程师研究交换机的时候,林秘书悄悄把杨柳拉去一边,问:“杨小姐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顾蛮生及时看见了。看见林秘书一脸□□地伸出手,故作客套地去拉杨柳的手。他看得胃里一阵反酸,两条长腿就不听使唤地迈了出去,抢在那短胖的五根指头接触到杨柳之前,以自己的双手抓握住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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