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航——江天一半
时间:2022-10-02 08:39:34

  他们虽见她外表年纪小,但真正开始拍摄,又娴熟无比,因此对戚乔还算有对导演的尊重。
  上午的拍摄很顺利。
  但甲方拍板定了此处, 勘景都是公司宣传部的人来瞧了两眼, 压根不是专业人士。
  下午拍摄时, 戚乔才发现问题。
  林间树木高大, 遮天蔽日, 即使用上带来的所有打光板, 光线依旧不理想。
  在尝试拍了两条之后,戚乔放弃,叫摄制组先回山下民宿,自己则喊了两位工作人员,上山勘景。
  为提高效率,他们分头行动。
  这山虽然无名,可手机信号却很好。
  戚乔便没有与人同行。
  走出去没多久,她接到一通归属地位北京的来电。
  戚乔接通,对方自称某影视制作公司,表示已经看过戚乔的剧本,有些兴趣。
  戚乔一喜。
  而后,却又听对方确认了她是电影学院在读学生的身份。
  “是这样的,这个剧本我们看过,故事本身还是不错的,不过呢,也有比较大的问题,它不是一部能叫座的商业片,故事艺术性显然更高。我们这边也不可能把片子交给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去拍。哪怕是已经毕业几年,导演没有奖项或和代表作傍身,都是很难拉到投资的。”
  戚乔已经明白对方深意,直接问:“那您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已经跟领导商议过,你虽然还没什么经验,但剧本的确有可进一步完善的空间,立项投拍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我们更倾向于找更权威的导演来执导。”
  “所以意思是,只让我挂名编剧?”
  对方笑说:“你的剧本节奏还是太文学性了,我们会请更专业的编剧老师操刀重新写,后期如果争取得到的话,会让你挂名。”
  戚乔一愣:“所以你们,是要让我卖剧本,当枪手?”
  “你这边同意的话,我们可以立刻签约,初步给到的价格是十万,你看……”
  戚乔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卖。”
  她说完,立刻掐断。
  只到走出几百米,这通电弧带来的恼怒都没有消散。
  戚乔调整了下呼吸,刻意控制思绪,让自己不要再想。
  影视公司多的是。
  她不是只有这一个选择。
  循着一条小径,戚乔一边用手机相机当取景框试验,一边不停寻找,不时还要注意群中其他两人拍摄的图片,回复是否可用。
  她的手机已经用了两年,电池续航不堪重负,飞速地往下掉。
  以至于当瞧见电量10%的警告提醒时,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山林深处。
  不能再往前。
  她停下来,视线扫过两点钟方向时,突然之间看到一处很适合做外景的地方。
  一棵高大的侧柏笔直挺立,旁边的矮树绕着它生长,前方则有一片不算特别大的空地,青草茵茵。
  骄阳穿过叶隙,照在那片空地上,形成一个天然的“舞台”环境。
  戚乔心中一喜,拍下照片,又做好标记,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手机,将此处定位发给摄制组群中。
  她收好手机,准备沿着来时标记好的原路,在电量告罄之前,早点下山。
  戚乔脚步飞快,却在迈脚的一瞬,踩上一片柔软至极“土地”。
  触感太过怪异。
  低头向下看的一瞬,戚乔吓得惊叫出声。
  脚底下踩过的地方,竟然盘卧着一条蛇!
  深青色的蛇身,身体足有一根大拇指那么粗。
  戚乔条件反射地往别处跑,可流年不利,没有跑出多远,脚下踩到一块不规则的石块。
  一个趔趄。
  她顿时摔倒在地。
  手掌蹭到地面,被碎石划破一层皮。
  戚乔挣扎着站起来,刚迈出去一步,脚踝传来一阵剧痛。
  她没忍住,逸出一声痛呼。
  可是几秒之前的脚下的触觉久久没有消失。
  戚乔惊起阵阵寒战,连头都不敢回。
  她掏出手机,刚想要趁着还有电,告诉剧组其他人,麻烦他们来接她。
  然而一千多块的手机,用了两年,电量一旦突破警戒线,便以迅雷闪电的速度往下掉。
  一句话还没有发出去,手机屏幕霎时熄灭。
  关机了。
  戚乔没有办法,只能拖着崴了的右脚,蹒跚地向前。
  她步履艰难,才走出去没有一米远,侧后方,倏地传来一阵簌簌声。
  戚乔神经紧绷。
  这种山林中,什么野生动物说不定都有。
  再次回忆起刚才踩到盘卧的蛇的触感,戚乔头皮发麻,重重闭上眼睛,刚想要忍着脚踝的剧痛,不管不顾地向前跑。
  “戚乔?”
  身后,传来熟悉的,谢凌云的声音。
  戚乔怔怔回眸。
  看见是他的瞬间,整个人都在瞬间放松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异口同声。
  戚乔先道:“我拍条短片,过来勘景。”
  谢凌云蹙眉走过来,伸手,扶住她的小臂,几分质问的意味:“不是跟我说回家了?”
  戚乔一时哑口无言。
  嘴巴张了张,只蹦出来一个:“我……”
  她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儿?”
  谢凌云轻“呵”一声,勉强暂时算她蒙混过关。
  “我最近住在这儿。”
  戚乔懵了一秒:“……啊?”
  谢凌云试着搀着她,往前走了一步。
  哪知右脚根本无处着力。
  碰到地面,稍稍一用力就疼得厉害。
  戚乔轻轻地“嘶”了一声。
  谢凌云半蹲下去,动作自然地卷起她长裤裤管,扫了一眼,纤细的踝骨处,才一会儿功夫,已经微微红肿。
  戚乔方才被吓得出窍的魂魄还没有彻底归位,手指捏住他肩头的衣服。
  轻扯一下:“我们快点走,这儿有蛇的。”
  谢凌云回头,扫一眼方才她经过的地方。
  那条蛇被踩了一脚,仍静静地保持着盘卧的姿势。
  “是死的。”他道。
  说完,屈膝,背对着戚乔单膝跪着:“上来,我背你。”
  戚乔微怔,在谢凌云再次开口催促时,才弯腰,搭着他宽展的肩膀,趴了上去。
  谢凌云轻轻地颠了下戚乔,将她往上背了点儿。
  “怎么这么轻啊你,戚乔乔,还没小时候我家养的大狼狗重。”
  戚乔:“……”
  她虚虚地环着他的脖子,小声表达不满:“哪有把人和狗作比较的。”
  谢凌云有自己的道理道:“除了你,我就背过我家狗,还能和谁作比较。”
  戚乔一阵无语。
  唇角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翘起来。
  然而,谢凌云很记仇,下一秒又问:“坦白吧,怎么骗我说在家。”
  戚乔小声说:“我哪有骗你。”
  她一顿,补充道;“你只问我什么时候回学校,又没有问我在哪里。”
  谢凌云尾音稍扬:“行,那还是我的错了?”
  戚乔声音越来越小:“是我错了。”
  谢凌云:“知道就好,下次要改,记住没有。”
  “嗯。”
  戚乔试探着,环着他脖子的手臂不再虚空,落在实点。
  一直刻意地保持着距离的头也低了低。
  她将下巴搭在谢凌云左侧肩头。
  呼吸间,闻到清冽干净的熟悉味道。
  阳光透过叶隙,随着他们朝前走,一缕一缕地照在两人身上。
  林间的小径,静谧极了,耳中只剩下时不时传来的鹊鸲啼鸣。
  一连紧绷了两个月的神经,终于在此刻,松了下来。
  她心中犹如乱麻,哪怕强撑着,让自己在这两个月没有一刻空闲时间,去思考爸爸的事情,可在一滩烂泥中不停转动的轮毂一旦停止运行,裹挟的泥浆便会重新掉落,挡住前行的路。
  戚乔垂着脖颈,像汲取养分的藤蔓,倚在谢凌云肩头。
  她的呼吸轻而缓,像狂风时天空一团被吹散的流云,破碎而流离。
  谢凌云偏了下头。
  “很疼?”他问她的脚踝。
  说完,又很快到:“马上到了,再忍一会儿,嗯?”
  戚乔换了方向,脸颊朝向外侧,趴在他肩上。
  谢凌云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林间静悄悄,风仿佛都在此刻静止。
  好一会儿,背上的人身体轻轻地颤。
  他忽地感觉到肩头一片湿热。
  戚乔低声,哽咽着,啜泣再也控制不住,从喉间逸出来。
  “疼……”她努力了,可是还是忍不住,“谢凌云,我很疼……”
  谢凌云脚步变得慢下来。
  不知是哪棵树的上下夏蝉午睡醒来,知了知了地聒噪地叫着。
  可他却只听得见耳畔,小猫似的,压抑的微弱哭泣。
  只停顿一瞬,他的步伐又重新加快。
  “很快就到了,我叫医生过来。”他低低地哄,“很快就不疼了。”
  仿佛奏效,他说完,没多久便感觉到,背上少女的身体的不再轻颤。
  谢凌云疾走如飞,穿过层层林木,沿着羊肠小径,熟稔地步入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宽展道路。
  路的尽头,立着一幢两层高的建筑。
  这幢小楼沿着身后的山体建造,灰白相间的墙体外观,前院种着一棵十分具有禅意的小叶紫檀,树下一桌一椅,边上有片种了莲花的小池塘。
  整栋房子背靠着绿树繁荫的山体,朝南而立,二层的东南两面,都是巨大的落地窗,足够欣赏山景。
  它立在西山群峰一处不知名的山间,仿佛一处隐秘的桃源。
  戚乔听见风吹叶动的声音,从谢凌云肩上抬起头来。
  她的声音还哽咽着,几分微哑:“这也是你家吗?”
  谢凌云背着她,双手占用,便一脚轻轻踢开不足半人高的木制院门。
  “算吧。”他说,“我妈是建筑设计师,这里是她最后一个作品,但她也没有在这儿住过。”
  所以他说,算吧。
  戚乔明白几分,她抬眸,将这栋建筑细致地看了又看。
  最后说:“你妈妈好厉害。”
  谢凌云“嗯”了一声,很快,背着戚乔进门。
  将她放在一楼的软沙发上,顺势蹲下来,单膝点地,将戚乔的裤脚再次卷高,动作小心地脱掉了她的鞋子。
  戚乔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我……我自己来。”
  谢凌云抬眼。
  这才看到,少女双眼通红,颊边悬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他没有听见啜泣声,她却不知道趴在他背上,无声地掉了多少眼泪。
  谢凌云眉尖微蹙,抬起手,大鱼际抵在戚乔下颌处,轻轻地蹭了下,指腹沾去那滴泪。
  低头又看一眼她的脚踝,已经高高肿起。
  一手按在小腿腿腹,不容置喙地,将她抬起的腿放下来。
  想到什么,掏出手机,在通讯录翻找半分钟,拨出去一通电话,开着免提放在一旁地板上。
  很快接通。
  对方态度恭敬,听声音要比谢凌云年长一些,却仍称呼他为您。
  尽职尽责询问怎么了。
  谢凌云直截了当:“脚崴了怎么处理?”
  “您脚崴了?需不需要我现在过来。”
  “我在西山,等你来就疼死了,先告诉我怎么处理。”
  戚乔:“……”
  她以为他那么笃定,是知道怎么紧急处理。
  原来还是要医生即时指导。
  电话另一边,很快传来语意简洁明确的教授。
  谢凌云脱掉戚乔的鞋子,按照指示,很快,从冰箱中找来一只冰袋,给戚乔冷敷。
  医生在一小时后赶到。
  查体后,确认没有骨折,便帮戚乔用弹力绷带,将脚踝处固定好,减缓肿胀,又仔细地询问了戚乔有无药物过敏史,开了一些止疼药,又叮嘱几条注意事项后,很快离去。
  从冰敷后,戚乔便感觉到疼痛缓解了很多。
  她舒了口气,在谢凌云去送医生的时候,才暗自打量了一下室内。
  客厅的方形原木小桌上,立着一只相框。
  相片看上去有一些年头。
  画中美人却明艳夺目,手中执着两支红色毛莨,她如夏日清荷搬清丽动人。
  谢凌云的眉眼,与照片中的人五分相似。
  不难猜,那应该就是谢凌云的妈妈。
  戚乔目光一顿,微微错愕。
  照片的背景,是一件温馨的房间。
  沙发布的颜色,旁边的白色铃兰浮雕花瓶,以及露出一角的龟背竹……
  没有记错的话,和当初,在谢凌云香山的家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照片显然是许多年前拍摄留存。
  可到现在,那栋房子的每一寸布置,都保留着多年前的模样。
  一丝一毫都未变。
  没半分钟,谢凌云送走家庭医生回来。
  见戚乔的目光落在桌上照片上,也没有说什么。
  戚乔感受到他的存在。
  “你妈妈好漂亮。”她由衷道。
  谢凌云“嗯”一声,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好点儿没有?”
  “好多了,谢谢你。”
  谢凌云将她那句道谢在齿间品咂一二,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跟我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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