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戚乔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谢凌云轻叹一声:“算了。”
一层没有卧室,他故技重施,在戚乔面前蹲下来,等她的手伸过来时,按住,将人打横抱起,上了二楼。
原意是想叫她去休息会儿,戚乔却在看见二楼室内角度的那片落地窗后,不愿意回房间一个人孤独地待着。
“可以坐那儿吗?”她指着二楼客厅的的沙发。
谢凌云照做。
落地窗大而透亮,望得见对面山峰,也看得到庭外棵棵树木。
戚乔却忽地一顿:“你爸爸会过来吗?”
“放心,”谢凌云肯定道,“这儿他从没来过。以后也不会过来,这房子写的我的名字。”
戚乔问:“是你妈妈给你设计的吗?”
“不是,原本是给我们一家人设计的,谁能知道才完工,她还没有住过,就遇上车祸了。”谢凌云望着窗外风景,低声,“别担心,我爸绝对不会过来,他从不来这里。”
“是因为怕睹物思人吗。”
“他?不会。”
谢凌云似乎是为了让她放心,再次道:“不用发愁,来了我也把他赶出去。”
戚乔说:“那天的事情,我没有在意了。我想,我能理解你爸爸。换做谁,都不会让外人随便进你们的家。”
谢凌云抬眼看过来:“戚乔乔,你怎么这么大度。”
“你爸爸没有错。”戚乔此刻蓦然理解。
谢凌云却嗤了一声:“他还没有?”
他猜到戚乔根据那张照片,想到了什么。
声音淡了几分说:“他只会做这些表面的功夫。这些年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两年前要不是我回来,将这房子转到我名下,他早就再婚,连带着送给别人了。”
戚乔一顿,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
“但他没有再婚,是吗?”
谢凌云缄默不言。
“你对你爸爸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戚乔才说出口,便后悔了,“对不起,这句话我收回。你的判断当然比我这个只了解冰山一角的人清楚。只是我最近突然发现……不能看一个人表面说什么,他是怎么做的,更重要点。”
她曾以为她的父母的感情至死不渝,连身边邻居,都羡慕爸妈的感情。
可近日才知道,表面维持的假象下,是早已溃烂的内核。
见过物是人非,才更明白,至死不渝是人间童话。
戚乔抱膝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
她盯着玻璃外的天空和山间景色看了许久,晴空万里,风和日丽。
谢凌云端着一杯温水过来时,便看到她在看天气预报。
“北京是不是很少下雨。”
“不算多。”
谢凌云问:“想看雨?”
戚乔坦白:“只是觉得这样的落地窗,很适合听雨。可惜,今天没有雨。”
天气预报上,未来一周,都阳光明媚。
“信那干嘛,”谢凌云却突然说,“山里经常下雨的,瞧着万里无云,说不定等会儿就有倾盆暴雨。”
戚乔没有当真,她吃了颗药,靠在沙发上,一点也不厌倦的欣赏窗外风景,手机充了电开机,她回了几条消息,告知摄制组,她再过一两个小时,就下山去。
分不清是哭过一场,还是单纯药物的作用,戚乔很快,窝在柔软的沙发中,陷入了睡眠。
再醒过来,是被敲打玻璃的淅沥水声吵醒。
她起身,一条薄毯从肩头滑落。
戚乔微微一顿,尚未彻底清醒的神经还没有反应过来。
睡前她有盖这条毯子么。
下一秒,又被外面的场景占去全部注意。
窗外,日头淹没于山峦之下,天色渐晚,与睡前相比,光线骤然昏暗。
更奇妙的是,谢凌云没有骗她。
山间天气变幻莫测,才一觉的功夫,竟然真的,下起了连绵不绝的雨。
她发呆地望着窗外。
这种感觉,就好像只是眯了一小会儿,老天爷就帮她实现了愿望。
戚乔惊喜,雀跃。
她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雨,连谢凌云什么时候站在身后,都不知道。
她只是看着眼前不期而遇的雨。
雨丝划过天空,打湿了树叶,将那抹绿染得更深更浓。
那一刻,她忽然福至心灵。
在瞬间,确认一件事。
她想要迫不及待地回家。
她得让妈妈知道应该知道的事实。
戚乔计划着。
她爸不可能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她可以去找,试探,跟踪,或者从手机中去找。
一定有留下东西。
她可以模拟一场不经意的意外,让妈妈无意间发现。
戚乔想好了这些,阴霾密布的心骤然晴朗。
她回头,看见谢凌云站在身后。
她笑了下,招招手,问:“要看电影吗?这样的雨天,很适合在房间看电影。”
那天,他们坐在一起,看完了上一次被人打断的《天堂电影院》。
电影结局之时,雨停了。
戚乔单脚蹦着站起来,她要下山去。
谢凌云送她。
两人在门口,遇到了来为谢凌云做饭的阿姨。
戚乔穿好鞋子,站在一旁,听见他喊那位面容和善的阿姨叫赵姨。
那位阿姨似乎对他很熟悉。
打趣地问,不是从来都不带人来这儿,这姑娘是谁,女朋友?
戚乔耳垂微烫,艰难地挪着崴了的脚,朝庭院外走去。
因此并未听见谢凌云的答案。
戚乔拄着一支拐杖,完成了已经开始不能暂停的拍摄。
好在骨头没有受伤,两天后,肿胀的脚踝症状减缓,疼痛渐消。
她将定下的工作一一完成,买好了8月20号的机票,准备将已经签了合同的几个短片拍完便回家。
却在回家前一周,她还在画分镜图时,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开口便说:“乔乔,赶紧回来,你妈出事了!”
戚乔赶最近的一趟航班回家,看到的,便是急救室已经亮了四个小时的红灯。
而等在抢救室外的人,只有一个给她打电话的邻居阿姨。
“杜月芬家属到了吗?”
警察和医生一起出现在眼前。
“来了来了!”
邻居阿姨推着已经没有反应力的戚乔上前。
戚乔手指僵硬地握笔,在手术同意书上补上签字。
好多人在说话。
戚乔脑中乱哄哄一片,只听见几个如冰霜冷雪般的字眼。
安眠药。
自杀未遂。
而引起这一切的缘由,是妈妈意外撞见戚怀恩与那位孙伯伯说话。
她看到了那个孩子,和抱着孩子的女人。
哭声与争执持续了一整夜。
第二日清晨,戚怀恩留下一纸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后,下落不明。
当天,妈妈服食过量安眠药物,被来敲门询问的邻居发现,打120,送至医院。
直至此刻,生死不明。
第38章 、・REC 37
妈妈醒来, 已经是22个小时之后。
病房中静悄悄,不时听见走廊外,护士台传来的机械呼叫音。
杜月芬睁眼, 望见满目的白。
她在分辨这儿是不是另一个世界之时,一道轻弱的声音, 将她拉回现实。
“妈……”
杜月芬视线缓缓地向女儿看去。
她浑身无力, 四肢像是被塞满了棉花,连眨眼这样微小的动作, 都艰难无比。
但她还是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侧脸。
声音像被风吹散的残云一般, 道:“回来了?”
两行清泪从戚乔眼眶淌下。
从下飞机到医院, 整整一天一夜过去, 她都没有哭过。
可此刻, 听见妈妈气息微弱的说出这句话,她再也控制不住。
整夜没睡的眼睛布满血丝, 她的脸色苍白一片, 羸弱易碎的神经, 只凭着一丝倔强维系, 摇摇欲坠。
在这一声后,倾然间分崩离析。
眼泪像没有尽头一样往下掉,一滴一滴砸在病床上白色的被子上,洇湿一片。
可她连哭都克制, 小声地、压抑地哭。
戚乔不想要这样。
她怕让妈妈更加难过。
可是怎么都控制不住眼泪。
“你知道了?”妈妈声音颤抖, “你爸……”
她费力地抬手, 给戚乔擦眼泪。
可指尖才碰到女儿的眼尾, 自己眼中的泪已经盛不住, 汩汩地流下来。
杜月芬声音沙哑凄凉, 慢慢地,一字字说:“乔乔,你爸他,不要我们了……”
说出这句前,她尚且维持着做了几十年教师的体面。可是钝刀子割肉,一夜之间的变故,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在短暂的一时半日间坦然接受。
“孩子都生下了,都一岁多了,我居然才知道……我居然才知道!”
她不顾左手扎着的针,像是故意要让自己身体感受痛意,握着拳,一下下砸在自己身上,惩罚一般地发泄。
戚乔哭着,去拉妈妈的手。
“妈……”
可是杜月芬此刻根本听不见女儿的呼唤。
她发疯一般地惩罚自己,甚至拔掉了输液的针。
拔出时的针尖划过手背皮肤,划破一道又细又长的伤口,一滴接一滴的血珠渗出来。
戚乔按下床头的呼叫键。
护士很快赶来,和戚乔两个人,却都制止不住一个处在无尽的愤恨自弃和极度伤心中的女人。
杜月芬不停地喊着戚怀恩的名字。
骂自己眼瞎,识人不清,骂愚蠢不堪,二三十年了却都不知枕边人的真面目。
她更骂戚怀恩。
骂他伪君子假清高,骂他没有良心,骂他负心绝情……
她用尽全身力气,全然丧失平日的温婉得体。
杜月芬在挣扎中衣衫凌乱,披头散发。
最终,在高声诅咒戚怀恩不得好死后,术后尚未恢复的身体,不堪承受持续的激烈情绪,在护士拿来镇定剂前,缺氧昏迷。
戚乔嗓音沙哑,眼角泪痕未干,便又有新的流下来。
她抱住人,扶着昏过去的妈妈,重新让她好好躺下。
赶来的医生推开她,戚乔站在床边,看着医生护士检查、重新输液。
戚乔连擦眼泪的时间都没有,便听从护士的指示,去开单缴费。
妈妈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戚乔医院和家之间两头跑,整理住院要用的一切生活用品,偶尔回家学着炖一锅汤给妈妈喝,将家里她爸的东西全部清理了出去。
回家的那天,戚乔将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拍照,用妈妈的微信发给了她爸。
妈妈住院期间,她曾经给她爸打过三次电话,无一接通。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却很快收到了回复。
戚怀恩:【好的。乔乔回家了是吗?你先别告诉她,等她收假回学校,我们去办离婚手续。】
戚乔望着这一行字,想到的却是妈妈那张HPV筛查报告单,是在手术室外独自等待的漫长时间,是妈妈这半个月迅速消瘦下去的身体,以及那天妈妈第一次醒来时,透出来的枯萎一般的,行将就木的气息。
戚乔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那一幕。
那个骤然间,枯败老去的妈妈,和此时手机里她喊了二十年的爸爸发来的文字。
让她犹如深处没有生机的干裂大地,随时可能踩入一道深渊裂谷。
过往二十年的一切,仿佛都瞬间变成了笑话。
戚乔只能感觉到心底涌出的无尽的厌恶和悔恨。
她可以更早发现的,可以更早告诉妈妈的。
她很快,发出去一条消息:【不用,我已经知道了,你早点回来和妈妈去办手续吧。】
戚怀恩很久都没有回复。
在戚乔起身,准备去煮粥时,手机进来一通来电。
戚乔扫了眼备注,接通。
沉默许久,那边才开口。
“乔乔,爸爸……”
“我不想听。”戚乔打断了他的话,“你哪天回来?能尽快吗,妈妈学校马上就开学了。”
戚怀恩顿了很久,吐出几个字:“我不在国内,可能得过段时间。”
听筒中传来小孩的声音,还有年轻的女人,温柔地喊:“怀恩,和谁讲电话呢?”
戚乔心头堵得厉害,飞快挂了电话,一个字也不想听。
她煮了粥,妈妈最近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只有粥还能喝下去小半碗。
戚乔便学了各种营养肉粥。
她切好鱼片,小火熬了很久,每一粒米都炖得软栏无比,才盛了一小碗,端去给妈妈。
杜月芬在备课,新学期要教高三,要做的准备更多。
戚乔将粥轻轻搁在书桌上,瞧见妈妈脸色微黄,眼下也有重重的乌青。
恐怕昨晚仍旧没有睡好。
戚乔轻声说:“妈,喝一点再忙吧,你午饭就没有吃多少。”
妈妈从教案中抬头:“不是说了让你别煮饭了吗,过几天就开学了,大三更忙,火车票买好没有?”
戚乔还没有买,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任何事。
却还是冲妈妈一笑:“你别操心我啦,我都知道。快喝点,我煮了很久的。”
妈妈也笑,家里持续了半月的低迷气氛,终于在此时缓解一分。
“好,好,知道了。”
戚乔叮嘱道:“你最近吃太少了,脸色都差了好多,胃又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