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的时候,温渝走的早,李湘回了政治学院,她刚走到楼下,就看见张楚河站在车边,也是一眼看到了她,朝她招了招手。
温渝小跑过去,恭敬道:“张院长。”
“跟我还这么客气,没人的时候可得喊我张叔。”张楚河笑眯眯道,“我来之前去见了你爷爷,他现在恢复的很好,还让我给你捎个话,说想他就回去看看,不想也回去看看。”
温渝低眉笑了。
张楚河说罢,弯腰从车里拿出来一个盒子,递给她,说:“你说这老爷子,年纪大了倒跟个小孩一样,特意让我给你从扬州带来的。”
温渝接过,心里感触道:“谢谢张叔。”
就这会儿的功夫,走的晚的老师都下了楼,站在远处看到了这一幕,如果说这是张楚河有意为之昭告四方,那这一招玩的是真好,看似是不经意的谈话,实则已经摆明了态度,于是宜城大学的教师开始重新站队。
等张楚河坐车离开,温渝打开盒子。
这里面装的是一张简单的黑胶唱片,唱片一侧是爷爷写的蝇头小楷,琵琶语苏州评弹,但她这没有留声机,一时之间还听不了,看来爷爷是想她回扬州了。
事实上开完会已经中午,温渝索性回了公寓。
她拿钥匙开了门进去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林净宁居然还在,而且正在阳台抽烟,听到门响看过来,烟灰沉在烟盒上。
温渝有些惊讶,关了门才道:“你没走吗?”
林净宁“嗯”了一声,似乎对她的语气感到不满:“今天没什么事儿,不成想你开个会这么久。”
温渝将盒子放在桌上,说:“我觉得还好,按道理来讲你们这种公司开会应该更久吧,不过百分之八十说的都是废话。”
林净宁:“………………”
温渝说完一顿,挤着笑看他:“你别对号入座。”
林净宁:“你倒是挺了解。”
“可不是吗,我——”温渝说到一半停下来,差点把李碧琦秃噜出来,“我在电视里都看过多少次了,大同小异。”
林净宁笑了一声。
十一月的天气是有些凉意的,但中午的阳光很暖和,温渝的房间朝南,地毯上还放着几本书,台灯也随意搁在一旁,衬得这个房子温馨明亮。
林净宁朝桌上的盒子看了一眼:“喜欢听唱片?”
温渝:“你怎么知道这里面——”
林净宁沉吟了一会儿,凝视着她意有所指道:“这种盒子专门拿来装唱片,而且价格不菲。”
他一眼就看得出来破绽。
不等她开口,林净宁道:“别人送的?”
温渝“嗯”了一声。
林净宁这回真是想多了,他第一直觉以为是温渝那个何师兄,下意识地皱眉,拨开盒子看了一眼:“苏州评弹。”
温渝没想瞒他,便道:“我爷爷寄过来的,他喜欢听评弹,特别是苏浙一带的评弹,只是可惜我这没有留声机。”
林净宁脸色瞬间缓和了很多:“要听吗?”
温渝正要说话,手机响了,居然是顾世真的电话,真是让她诚惶诚恐,说了两句便挂了,听见林净宁问她怎么了。
她犹豫道:“顾院长让我晚上陪他去一个饭局。”
顾世真很会见风使舵。
林净宁说:“什么地方?”
温渝调侃:“你的大本营咯。”
林净宁失笑。
温渝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他:“现在都快一点了,你不会还没有吃过饭吧?我说的是早饭。”
林净宁沉默的看她。
温渝无奈叹气:“真不知道你怎么长这么大的,不吃早餐后果很严重的,现在你不觉得,等以后上了年纪就知道了,还有少喝点酒,你今年都三十多了——”
林净宁倏而握着她的腰,堵住了她的嘴。温渝双目瞪圆,只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放在腰上的大手轻而缓,转而亲上她的脖子,辗转嘶磨,听他低笑道:“昨晚吃得挺饱。”
温渝瞬间红了脸。
林净宁心情大好。
他终是没怎么样她,抱着温存了一会儿,也没有再留下来,接到江桥的工作汇报,开车直接回了公司,顺便带走了温渝的那盆十大功劳。温渝故意膈应他说我要是不给呢,他会笑笑说难道不是给我买的。
温渝捣乱:“别人不行吗?”
林净宁总是喜欢静静的看着她,说出来的话倒不那么正经:“做过那么多次,你觉得别人能行吗?”
温渝:“………………”
总算是连嗔带气的把这人送走了,温渝依旧忙了一个下午,跟着文学院的老教授去系里听课,到了傍晚收到顾世真的消息,没有换衣服,就这么白衬衫牛仔裤的去了拢翠园。
这个地方来过那么多次,温渝轻车熟路。
包厢里人很多,有一些她不认识,但从做派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小人物,李恪严也来了,身边一如既往带着骆佳薇,也有一些其他的女同胞,都是抹胸短裙,像是生意场上的女人。
温渝跟着顾世真坐了下来。
顾世真抬手看着中间的男人,给她介绍:“这位是金融街的应总,今后会接学校新楼盘的项目,小温啊,都认识一下。”
温渝有刹那间的疑惑,宜城大学的那栋楼不应该是林净宁的项目吗,但她那会儿想不了太多,生意场上风云变幻,林净宁这段时间确实挺忙,有时候心情也没多好,或许多少都有些关系。
这个应总看了温渝一会儿,笑道:“我们好像见过。”
那还是前段时间与林净宁谈生意的时候,两个人都站在露台上,一个说着“这女人远看着行,处几天也就那样。”,一个说着“失陪”便转身下楼。温渝就是楼下那个,喝了安眠药迷糊着眼,跑过半条街来找林净宁的女人。
应总乐了:“这世界真是小。”
温渝不明所以,只是笑笑。顾世真坐在一旁倒有些看不明白了,原来是想让温渝过来多见见人,刚好遇到这么个机会,这好事儿别人上赶着都来不了,算是卖给新上任的张楚河一个面子,殊不知有些弄巧成拙,这个应总似乎有什么想法。顾世真也有些坐不住,给李恪严使了使眼色。
李恪严将话题拐到了别处。
骆佳薇话少,嘴角撇着笑。
过了会儿,应总又提起温渝,眼珠子在她身上溜了个弯:“听说温老师酒量一向很好,不知道肯不肯给这个面子。”
说着倒了三杯烈酒转到温渝面前。
这是把她当作外面能玩的女人了。
温渝看了眼顾世真,径自倒了杯茶水,站起来道:“不知道您打哪儿听到的,我不太会喝酒,还是以茶代酒吧。”
应总没吭声。
李恪严道:“女孩子少喝点酒是对的。”
应总歪过头,怒了努嘴道:“这点酒量都没有,今后怎么跟着顾院长出来呢,这不是让人丢面子吗。”
顾世真陪着笑:“要不我替小温喝吧。”
一桌人都很安静。
温渝拿着茶杯的手动了动,像是拿着个烫手山芋,看着顾世真上下为难的那张脸,对面几个女人都看了过来,没人敢出声,她缓缓吸了口气,放下茶水,背挺得很直,道:“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这一桌一半文化人,一半生意人。
李恪严最先开口:“什么故事?”
温渝淡淡一笑:“苏轼被贬几年之后,重新回京述职,对提拔他的司马光依旧秉笔直言,后来的结果也不是很好,一大著名文人被继续外放和孤立。”
这句话里有几个词,像是现实写照。
温渝拿起第一杯酒,道:“有一天苏轼问婢女,自己腹中有何物。有的说都是文章,有的说都是见识,他的宠妾王朝云却说——”
话到此处,温渝故意一停。
她看向顾世真和李恪严,目光最后落在应总身上,还是那种淡淡的有些轻蔑的笑:“学士一肚皮的不合时宜。”
这话在王朝云嘴中那是揶揄,但被温渝放在这个饭局,这些满身铜臭和利益的人身上,这话就是利器,一句话讽刺了三个人。
温渝说罢,三杯烈酒一饮而尽,当即直冲脑门,硬撑着道:“算是我这个做小辈的,敬三位长辈。”
这话有理有节,让人挑不出错处。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被人推开了。
温渝眼神有些迷离不清,都没看清进来的人是谁,还是李恪严笑着招呼道:“净宁啊,你怎么过来了?”
林净宁不动声色的从温渝脸上看过去,轻笑道:“刚好来这有个局,听说这边挺热闹,老师看起来精神也不错。”
顾世真没想到林净宁会来:“一起坐坐。”
林净宁也没姑息,直接道:“顾院长做事真是雷厉风行,应总刚拿了项目就谈上了,您不从商真是可惜了。”
应总嘴角的笑意慢慢散去。
李恪严刚要说话:“净宁——”
温渝却手掌紧握,有些反胃,烈酒直上脑门,但依旧一副礼貌客气的样子,声音不轻不重,截断了李恪严的话道:“真是不好意思院长,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包厢里的人面面相觑。
林净宁脸色很快冷了。
温渝此刻已经顾不上其他,撑着身子走到洗手间,胃里一阵翻滚,难受了好一会儿,连着用凉水冲了几把脸才好一些,只是头特别晕,她不确定能不能撑到门口打车,想给林净宁拨电话,靠在洗手间门口,手指有些不稳,手机掉在地上,弯腰去捡,头晕眼花,刚站起来身子就有些摇晃,只看清有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她没撑住,直接倒在那人身上。
这一轻砸,林净宁心里怵了一下。
不远处的拐角,骆佳薇站在那儿。
林净宁沉着脸,随即将温渝抱起来,目不斜视地从骆佳薇身边走了过去,但对方似乎故意为之,挡在路中间拦了去路。
骆佳薇看着他,轻声道:“净宁。”
林净宁神色清淡,只是轻轻抬眼。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冷静和淡漠,骆佳薇看着心里一刺,转而苦笑了一声,像是不甘心一样,看着他怀里的女孩子,问他:“当年如果我没走,你会爱我吗?”
林净宁薄唇微启:“没有如果。”
他说完没再停留,抱着温渝从侧边走了过去下楼。江桥将车子停在拢翠园的后门一个阴影处,林净宁把温渝放好在后座,摸了摸她的额头,缓缓叹了口气。
江桥担心道:“温小姐这是喝了多少啊,要不要去医院?”
林净宁沉默半晌:“不着急。”
车里的灯暗着,望出去可以看得到拢翠园的后门,一条幽静的小道,风吹起来,墙里边伸出来的枝干随风摇晃,地上满是斑驳的树影。
江桥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温渝,没再说话。
烈酒喝的急了,没当场晕倒都算好的。想必应总是知道温渝跟着林净宁的,要不然也不会来这一出。你弄我女人,我也搞你的。殊不知林净宁让了一栋楼,赔了三杯酒,到头来还得温渝再还三杯。原来人货两讫的事儿,这一回倒是麻烦了,林净宁当下也是急了。
过了一会儿,后门有一堆人走了出来。
三三两两的道别离开,只剩下应总一个人站在一片空地处,有人去拿车。江桥正要开口说话,却见林净宁放好温渝,下车前撂了句:“你留在车上。”
江桥看着林净宁的背影,心里一顿感慨。
这拢翠园的老板多现实多聪明啊,后门这地方又清净又没有摄像头,像他们这种人都是低调排场从后门走,谁能想到这也是个错。
林净宁从车上下来,一边往过走,一边脱掉身上的西装外套。应总是背对站着的,还在低头看手机,听到声音想要回头的时候已经晚了。
江桥是极少见过林净宁下狠手的。
林净宁直接将外套扣在这老东西头上,绕着脖子转了两圈,直接膝盖就顶上去,将人拖进了旁边的小巷道,只因动作太快,疼的人声音都喊不出来,倒在地上趴了过去。他动作利落,打完了人将外套捡起来,拍了拍土,回到了车里。
江桥看的瞠目结舌,匆忙间开车离开。
林净宁活动了一下手腕,看了一眼身边还在醉意中的女孩子,目光慢慢缓和下来,将外套丢到副驾驶座,对江桥黯声道:“找个地方扔了。”
江桥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老板,刚才嘉兴来了电话。”
林净宁抬眉。
江桥:“周副总明天就到。”
林净宁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温渝轻轻呓语,他偏头看了一眼,抬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脸色越发的沉重起来。
第36章
那个夜晚大概是很漫长的吧。
林净宁坐在阁楼的阳台上,看着这漆黑的夜,抽了整整一包烟,没有说话,时而回头看一眼温渝,她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只是这时候,他的脸色才会缓和一些。
温渝醒过来是在清晨。
她只觉得头痛欲裂,从床上爬了起来,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温水,门外好像是有人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落地时间大概十一点。”是江桥。
十一月的阁楼还不似那样寒冷,林净宁一下一下解开领口的扣子:“你先安排他们去百岁斋,其他的事等我过去再说。”
“那周副总要是问起来?”
林净宁:“让她等着。”
江桥应声,转身离去。
林净宁解开了扣子,推开身侧的门进来,看见温渝穿着睡衣站在床边,脚下没有穿鞋,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往她身边走了过去:“现在什么天气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