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徐慢慢心底一片寒凉,“我无法理解那种人的想法。他可以机关算尽,也可以丧心病狂,他自大自私,人命于他而言似乎毫无意义,他似乎将自己当成了高高在上的神,肆意摆布别人的生命。”
宁曦想起阿音的惨状,不禁悲从中来。
徐慢慢将阿音交给她照顾,阿音因为血脉改造,双目近乎失明,只能看见极其微弱的光亮,而身为人族的意识也被吞没了。人族有神窍金丹,妖族有识海妖丹,而她有神窍却无金丹,无识海却有妖丹。如今只是一个只有本能的妖兽,无法说话,只能发出沙哑的嘶鸣,力量恐怖,只能严加看管,免得她伤人伤己。
她本该有极其辉煌灿烂的一生,天生十窍者,生来不凡,假以时日便是道尊之位也坐得,如今却家破人亡,生不如死。
徐慢慢心情沉重地走出帐篷,四面八方传来的哀嚎与□□如阵阵浪潮一样将她淹没,让她窒息得喘不过气,心头沉甸甸的,每一次跳动都会带来钝痛。
痛苦与绝望笼罩了她,这是四魂族拥有力量的同时所要承担的一切――众生意志,对生的渴望。
她没有排斥这种疼痛,反而闭上双眼,将感知缓缓蔓延开来,任由那些绝望的情绪涌入她的心中,星星点点,汇成众生愿力,让她于沉痛之中蜕变。
“道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徐慢慢缓缓睁开眼,看向来人。
“广生长老。”徐慢慢微一颔首,“何事如此慌张?”
广生长老面露急色,喘着气道:“各州弟子皆传来消息,粮草告急,余粮已不足以支撑两日了。”
徐慢慢脸色一变:“七国国君未开仓放粮?”
“放了一小部分,但无济于事。”广生长老唉声叹气,“诸国国君各自有计较,本就是多年不和,连年征战,生怕自家的粮草便宜了敌国。更何况……这些患者在他们眼中与死无异,没有救助的必要。”
“荒唐!”徐慢慢怒不可遏,长袖一拂,立刻御空飞起,广生长老急忙跟了上去,却见徐慢慢朝着大兴宫的方向飞去。
“道尊,这是要做什么?”广生长老问道。
“开仓放粮!”徐慢慢冷冷说道。
天都城太平仓,储存着可供一州百姓食用一年的米粮,但这些被称为京粮,是十四州精选的米粮,专供天都城里贵胄名流享用。如此重地,自然是有重兵把守。
徐慢慢疾行百里,转眼间便来到了太平仓外,数十名修士躬身相迎,齐声道:“参见道尊!”
徐慢慢冷然道:“本尊欲开仓放粮。”
领头的元婴修士脸色一白,面露难色,咬牙道:“请恕在下无法从命,看守太平仓乃在下职责所在,除非有七国国君手令,否则便是丢失了一粒米,在下也承担不起。”
徐慢慢冷冷一笑,左手一扬,便听到叮叮当当的金属落地之声,七色各异的令牌被弃如敝履,随意地扔在地上。太平仓守卫怔怔地看着这些可在七国通行无阻的权力象征,每一道令牌都极为难得,若非有大功勋者难得一道,更不敢相信能有人同时手持七国令牌。
但徐慢慢可以,不是因为她道尊的身份,而是因为行走天下的那两百年,她广结善缘,与七国结下了深厚情谊,当时的国君才以国之令牌相赠。而自得到这些令牌,她便一次都未用过,直到今日。
守仓侍卫自然不会怀疑这些令牌的真伪,然而正是因为这些令牌是真的,他才更加为难。
侍卫俯身捡起沉甸甸的令牌,双手捧着令牌,深深鞠躬,对徐慢慢道:“道尊恕罪,您虽有令牌在手,但是……国君有令,不得开仓。”
徐慢慢冷然道:“若我一定要开呢?”
侍卫单膝下跪:“还请道尊杀了我。”
徐慢慢目光一凛。
侍卫却抬起头,丝毫无惧地迎向徐慢慢慑人的眼神。
“在下并非威胁道尊,而是我等一家性命都掌握于国君之手,若今日放由道尊开仓,便形同叛国,我等家小皆会身首异处。但若道尊杀了我等,便是我等尽忠殉职,也能为家小留得一线生机。”
守仓侍卫话音一落,身后的数十名的侍卫便尽皆跪了下来,言辞恳切地朗声道:“请道尊赐死!”
徐慢慢倒抽了口凉气,冷笑道:“好,好,好……”
说着便抬起手,广生长老见状大惊失色,喊道:“道尊手下留情!”
徐慢慢充耳不闻,左手一扬,便见一道道凛冽的银光自袖底飞出,袭向下跪的数十名侍卫。
紧闭双眼准备赴死的侍卫只觉肩头微微一痛,紧接着便听到身前传来哐啷一声,似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众人疑惑地低下头,只见每个人身前的地上都掉落了一面银牌,向上的一面是一个古朴的“夷”字,他们疑惑地拾起令牌,看向背面,每个人手中的令牌都是不一样的数字。
徐慢慢道:“自今日起,你们便是四夷门的弟子,任何人胆敢伤害你们的家人,便是与四夷门为敌。世人皆知,我潋月道尊最是护短,伤我门下弟子者,虽远必诛!”
众侍卫紧抓着令牌,怔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尽皆以头抢地,大声呼道:“参见师尊!”
他们虽是修士,甚至领头之人还是元婴强者,但在法相面前,人数再多也是枉然,当年柏焉不过一个半步法相就能杀数十个元婴金丹。这些修士之所以听由七国差遣,除了待遇极好,也是忌惮七国各自的护国法相。但若能拜入四夷门下,又有什么可忌惮的!
天底下最宠弟子的师尊,最得人心的道尊,又有谁不想拜在四夷门下,跟在她身边!
这些侍卫多是天都城百姓,家中妻小也因瘟疫蔓延而受困,守着偌大粮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人挨饿,无不是心如刀绞,痛悔自责,又怕偷运京粮给家人招来杀身之祸,但如今有道尊放话,他们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众侍卫欢欣雀跃地从地上蹦了起来,殷勤急切地领着徐慢慢打开太平仓。
数丈宽的朱红大门缓缓敞开,一股米粮的香气扑面而来。徐慢慢看着堆满粮仓的米袋,深吸了口气,取出了六个乾坤袋,当着众人的面一一抖落,清空了袋中的宝物。
这是她三百年累积下来的宝物,有极品法器,有神品灵丹,也有一些破铜烂铁似的玩意儿,但都是那些受她之恩的人发自内心的赠予,她不愿辜负了旁人的一片心意,便一样样收了起来。
徐慢慢只从中间挑出了一片闪着银光的龙鳞放入袖中,便没有多看其他宝物一眼。
“将这六个乾坤袋装满粮食,运往各个营地。”徐慢慢对侍卫们下令道。
众侍卫兴高采烈地大声回道:“是!师尊!”
徐慢慢看着那一双双会发光的眼睛,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无数个宁曦……
广生长老叹道:“方才我还以为,道尊会杀了他们……是我小人之心了。”
徐慢慢神色淡淡地看着那些忙碌的侍卫。
“不过是,易地而处,将心比心。”
若非不得已,她从不愿意以权势和力量胁迫他人,这世上的许多难事,都不只有一种解决方法。
徐慢慢对守仓侍卫道:“这些粮草由你负责发放,天都城户籍册向曦和尊者索要,无论贫富强弱,务必保证人人平等,若有一人饿死……”
“我提头来见!”守仓侍卫朗声接道。
徐慢慢微微一笑:“那我便信你。”徐慢慢随意地指了指地上堆积如山的宝物,“腾出太平仓,将这些放进去。”
守仓侍卫一怔:“师尊,您是拿这些宝物买粮食?”
徐慢慢嗤笑一声:“这民脂民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怎么能让我破费呢。跟曦和尊者说,得了空再来清点,带回四夷门。你随意留个侍卫守着,我谅也没人敢动我四夷门的东西。”
守仓侍卫神色严肃,拜服行礼道:“师尊言之有理!”
广生长老本对潋月道尊十分尊重,但刚才误以为她要杀人时,心态还有些崩,可见她行事,听她所言,又扭转了看法,对她心悦诚服。
此刻再听她这么义正言辞地抢劫……
广生长老觉得自己对潋月道尊的了解还是十分有限。
“这一仓之粮不够救天下百姓,还得让七国国君都放放血。对了,广生长老,我有一事相求……”
徐慢慢转过身看向广生长老,后者毕恭毕敬地行礼,只觉得眼前这位道尊深不可测,心思难猜。
“不敢,道尊有何事吩咐,悬天寺无敢不从。”
徐慢慢微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找你要两粒无相丹。”
广生长老沉默了。
他记得自己前不久才说过,无相丹是悬天寺无上秘药,仅有三颗,一颗给了柏焉,也就只剩下两颗……
道尊是一颗都不留给他们了啊……
广生长老心尖微微一痛,余光瞥见欢快运粮的侍卫,只得垂首叹息道:“我这就令寺中弟子取来。”
徐慢慢笑道:“事不宜迟,今日内便要送来。”
广生长老心又痛了一点点。
“还有。”徐慢慢说。
广生长老呼吸一窒――还有?
“你传我之令,让十四州的行者前往本州府城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徐慢慢轻描淡写道。
广生长老闻言猛地抬起了头,哭笑不得道:“我寺行者无道尊这般威严强势,怎能令十四州甘心开仓放粮。”
徐慢慢眉头微皱:“你们行者不是最擅长化缘吗?”
广生长老心里一堵,叹了口气:“但您这……不算化缘吧。”
根本就是抢劫吧――他也不敢实话实说。
徐慢慢揉了揉眉心,她思虑太多,多日未曾合眼休息,难免有些疲惫,便随意地摆了摆手道:“传道尊之令,强开仓门,若有不从,我四夷门便收编了。”
广生长老心里又觉得不太对劲了。
天下粮仓的守卫都是高阶修士,四夷门这不但得了粮草还得人心,除此之外更添了许多高阶弟子……
天下人皆说潋月道尊是千年难见的圣贤,道盟七宗却隐隐传说潋月道尊为人阴险,面憨心黑,传闻怕也不是无的放矢……
广生长老轻咳一声,道:“我们悬天寺也可收编……”
广生长老话刚说完,便见其他侍卫神色有些古怪和抗拒。
他猛然意识到――绝大部分男人,并不愿意去悬天寺当清心寡欲的行者。
广生长老苦笑了一下,无奈问道:“若是七国国君出面阻挠,怎么办?”
徐慢慢淡淡一笑:“那便换个不阻挠的国君。”
第55章
七国十四州仿佛被一个大型的时空法阵笼罩着,飞舟如织的繁华昌盛一去不复返,一切都变得缓慢,近乎凝滞。
如今枢机楼仍有开放使用,但仅对道盟和七国士兵开放,用以人力和物资的调配。
负岳神尊和悬天寺行动极快,得令之后,天黑之前便将莲心子与无相丹送到了天都。以明霄法尊和群玉芳尊为首,天下医修齐聚天都城,想尽一切办法寻找疫虫的解药。
神霄派与花神宫近百年来几乎垄断了所有仙丹灵药的研制与销售。徐慢慢虽说得了念一尊者的传承,但她花在草药上的时间并不多,她周游天下,八面玲珑,胜在广结善缘,有口皆碑。而神霄派底蕴强过当初四夷门百倍,徐慎之自幼便被上任掌教视为亲传弟子悉心栽培,拥有的资源非徐慢慢可比。他性格内敛沉静,过目不忘,于炼药炼丹之道极有天赋,只是他甚少亲自出手,世人也多只知道他精于法阵,以罗盘法相纵横同境界,因此才得了法尊的名号。
而花神宫则是将天下名花异草一网打尽,占据了沃土灵壤之利,举凡极品丹药的炼制,无不须从花神宫求购草药,久而久之,神霄派便与花神宫有了长期的合作,合力炼制丹药,于枢机楼中售卖。
徐慢慢听到消息,说医修团发现了能克制疫虫毒性的解药,大喜过望,立刻便赶到了营地。然而一踏进帐篷,便觉得气氛不对,没有欣喜,只有凝重。
“参见道尊。”众人齐声说着,躬身行礼。
“这是怎么了?”徐慢慢微微皱眉,“不是说有了可喜的发现吗?”
众人将目光看向明霄法尊。
徐慎之开口道:“我们分解了一颗无相丹,发现其中一味名为‘赤苏子’的灵草可以压制疫虫的毒性,延缓病情恶化。”
这时一个略显白胖的医修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说道:“启禀道尊,在下乃雍州人,小时便听族人说起过疫虫。疫虫喜欢在草木上产卵,被食草兽吃下后,在食草兽内孵化,继续产卵,再将毒性传递给食肉猛兽。但唯有‘赤苏子’从来不会被疫虫产卵,可能是因为‘赤苏子’的药香会令疫虫陷入麻痹。”
徐慎之接着道:“我们摘来一些赤苏子,熬煮之后令不同病症的病人服下,对照之后确认,此味药行之有效,服药之后疫虫便会受药性压制,化为血水,排出体外。”
徐慢慢展露笑颜,随即又微微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愁眉不展,可是还有疑虑?”
徐慎之轻叹了口气,苦笑道:“但是赤苏子生长条件极为苛刻,生长周期至少要半年,我们已经分析过了,便是将七国十四州掘地三尺,能得到的赤苏子,也只够熬制三十万份解药,而当前病患却有数千万人,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人病症恶化……”
岂止是杯水车薪,根本是无济于事。
“病患虽有千万人,但重症患者约有三四十万,先让这些服下赤苏子,驱除毒性。收割过的灵壤继续种植赤苏子,令阵师结阵催生赤苏子,半月之内便可收割第二次。”
“即便是半月收获一批,也来不及救下数千万人。”徐慎之愁眉不展。
徐慢慢略一思忖,便将目光投向了群玉芳尊:“芳尊,据我所知,花神宫有万亩灵壤,可否全部种上赤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