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修看着徐慢慢清丽而庄严的面容,依稀感觉到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十年前的温柔,数月前的狡黠,与眼前的庄重自持,每个都是她,又每一个都不像她……
“你被困幽玄峡谷,不是我所为。”敖修低声道。
“我知道,我信你,那时便没有怀疑过你。”徐慢慢轻笑一声,“听说黎却十分怀疑你,跟你狠狠打了一场。”
据谢枕流所说,敖修一离开,她和琅音便被卷入辟水结界内,之后敖修遍寻四周都找不到结界入口,而他不久之前还信誓旦旦能把众人安然带回,全身而退。
黎却本就对敖修充满怀疑,听了谢枕流所言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怀疑,当即便与敖修大打出手,也不在乎自己在海上处于劣势。
“你堂堂海皇,四海之内无敌,居然败给了黎却,怕是又让着他了。”徐慢慢失笑摇头,“你是问心有愧,他却只会觉得你心虚。”
徐慢慢一言说穿了敖修的心思,也说中了黎却的想法。
敖修惭愧道:“是我自信托大,以为深海之下我能来去自如,却没料到血宗早有防范,布下如此恐怖的法阵,连明霄法尊也无法破解。我无心害你,但受黎却几掌,也是应该的。”
“哪有什么应不应该。”徐慢慢笑了笑,深深看了敖修一眼,“你就是心思太重了,把简单的事想复杂,徒增烦恼。”
敖修呼吸一窒,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泛起淡淡的胭脂色,冰蓝色的双眸似有粼波闪动,水光潋滟。
徐慢慢自袖底取出一片龙鳞,轻笑道:“早该还给你了,如此贵重之物,以后不要轻易给人了。”
敖修微微一怔,却没有接过龙心逆鳞,水色的薄唇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声音低哑地说道:“并非轻易。”
“嗯?”徐慢慢眨了下眼,清亮灵动的双眸露出几分娇憨,她微笑道,“此物贵重,于你而言意义特殊,我还是不方便收的。”
“若我一定要给呢?”敖修忽然提高了声调,撞见徐慢慢眼中的愕然,他又低下了声音,轻缓低柔道,“我能留在你身边吗?”
徐慢慢恍惚觉得有些不对劲,敖修的态度太奇怪了。
“敖修……”徐慢慢疑惑道,“你如今是四海之皇,非昔日无名海妖,当年你若要入四夷门,我自是欢迎,可如今你与我平起平坐,你要入四夷门,恐怕所有海妖都不会答应。”
敖修苦笑一声:“我并非此意。”
“那你又是何意?”徐慢慢不解。
“我……”敖修面露赧色,双目沉沉地凝视着徐慢慢,“便如当日闲云殿所说,结发为道侣。”
敖修说着,便缓缓摊开右掌,掌心是一缕被红线束起的柔顺乌发。
徐慢慢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颇有些不以为然。
“敖修,你我都知道,那都是假的,你来闲云殿,是因为血尊的指示。此前你从未喜欢过那个只闻其声的潋月道尊,喜欢的只是道尊这个身份,因为你以为道尊足够强大,可以给你倚仗。但现在你已经不需要倚仗了。”徐慢慢温声解释。
敖修没有反驳,只是用那双深海一般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徐慢慢,许久才轻轻问道:“你体会过绝望吗?”
徐慢慢一怔。
敖修忽地逼近了一步,微微倾身,迫近她的脸庞,温热的气息拂上她的面颊。
“你经历过长久的至暗无光吗?”
“你感受过冻入骨髓的极寒吗?”
敖修接连的追问让徐慢慢怔住了,一时想不出回答。
敖修本也没有指望她能明白,他凄然一笑:“你又知道绝望之人忽见希望,黑暗之人重见光明,冰冻之人骤逢暖意是什么感觉吗?”
“你自然是不懂的,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敖修抚上自己的眼眸,眼底涌现出哀戚:“重见光明,会被光明刺瞎双目,解冻之时,浑身都会泛起细密的刺痛麻痒,令人痛不欲生,而希望……更是遥不可及,患得患失。”
敖修凝视着徐慢慢的眼睛,低哑的声音带着近乎卑微的乞求:“你能感知众生的意志,为何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
他的心意……
徐慢慢失神地望着敖修的眼眸,外面忽然传来琅音的轻咳。她猛地一震,回过神来,扭头看向琅音。
他一袭白衣,背着光而来,轮廓显得颀长而柔和。
“琅音,你回来了。”
徐慢慢拉开了与敖修的距离,向着琅音走去,这才看到他手上的物件。
“灯笼,糖葫芦?”徐慢慢疑惑地左右看看,又仰起头看琅音,“怎么带回这两样东西?”
琅音姿容清逸雅正,低着头看她时,清冷的眉眼也显得温柔了七分。
“我看到山下河流中飘着花灯,听说上巳节将至,百姓自制花灯祈福,我便也做了一盏,又想起你喜欢糖葫芦,只是山下的街市都关了,便学着做了一些。”琅音手上提着的食盒里整齐地放着三串色泽鲜艳的冰糖山楂,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甜中带酸。
“我在上面画了朵花,你看如何?”琅音举起了灯笼,轻轻转动,让徐慢慢看清了灯笼上招展的芙蓉花,“留白之处,便留给你题字。”
徐慢慢看着琅音将灯笼与糖葫芦放在桌上,忍不住笑出声来,终于说出许多年前藏在心底的那句话:“哪有人白日赏灯的。”
琅音看了一眼夕阳,微笑道:“再有一会儿便天黑了。”
她心里是明白的,琅音做了许多事,都只是希望她开心。
琅音瞥了敖修一眼,淡淡点了个头道:“没想到海皇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敖修收敛了心情,彬彬有礼回道:“蛟宫派出五千海妖驰援十四州,我特地来向道尊禀报。”
敖修态度坦然自若,丝毫没有被撞见表白的羞赧,反而隐晦地炫耀自己对徐慢慢的重要性。他能对徐慢慢有切实帮助,而琅音只会一些小道讨她欢心。
琅音垂下眼眸,眼底掠过一丝暗色。
“那可禀报完了?”琅音问道。
敖修抿了抿唇,看向徐慢慢,说道:“还未得到道尊的答复。”
徐慢慢想起敖修方才那番话,又看到琅音黑沉的双眸,顿时心尖一颤,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面露尴尬,虚着声对敖修道:“你先回去吧,其余之事……容后再议。”
“再议?”两人同时开口,俱是皱起俊眉,又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冷哼了一声。
敖修垂下眼眸,温声道:“既是如此,我便先去天都城等你。”
敖修说着转过身向门外走去,与琅音擦肩而过。
刚要踏过门槛,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琅音淡漠的声音:“请留步。”
敖修脚下一顿,徐徐侧过身,回头看向琅音。
琅音从徐慢慢手中抽过那一片龙鳞,若无其事地递向敖修:“你忘了带走你的东西。”
敖修猛地攥紧了拳头,看向徐慢慢。
徐慢慢也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中一空,东西便已被琅音抽走了,而敖修正一脸深情又哀怨地看着自己。
徐慢慢回避敖修的眼神,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从食盒里拿起一串糖葫芦往嘴里塞,表示自己此刻不方便说话。
敖修黯然垂下眼,苦笑一声,抬起手捏住了鳞片一角。
琅音却未收手,神色淡漠地沉声说道:“海皇贵为四海之主,与道盟也算平起平坐,何必事事亲躬,屈尊来这荒僻药庐,有什么事让属下禀报一声便也足够了。”
敖修微笑道:“兹事体大,自然是要亲自与道尊明说,不敢假托他人。”
琅音道:“道尊日理万机,兼顾七国,也未必时时有空接见他人,你若有事,不妨以天音法螺传讯。想必蛟宫不会缺少此物。”
敖修忍着怒气,手上加重了力道,皮笑肉不笑道:“本座行事自有主张,不劳仙尊费心。”
“倒也不是为你费心。”琅音淡淡一笑,“只是道尊为一些小事费心。”
琅音说着便松了手,不等敖修反驳便冷然送客,道:“天色将黑,海皇慢走,不送。”
敖修心口堵得慌,却无法发作,只能收了龙鳞,转身拂袖而去。
琅音回过身来徐慢慢,后者鼓着腮帮子,一边一个糖葫芦,对他憨憨一笑。
琅音微微翘起唇角,黑眸消融冰霜色,余下潋滟波光,他含着三分笑意问道:“甜吗?”
徐慢慢咬破了糖衣,一股淡淡的酸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山楂中间竟是夹了一团糯米做的馅,软糯清甜,与山楂的酸碰撞之后,生出另一种妙不可言的滋味,令人舌底生津,回味无穷。
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用力点头。
“甜!”
琅音看着她又圆又亮的眼眸,鼓起的腮帮,唇上沾着橙黄的糖衣碎片,鲜艳红润,哪里还有半分道尊的威严,倒像是某种贪食的小兽。
他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徐慢慢看着他骤然迫近的脸庞,猛地心尖一颤,却冷不防脸颊微微一痛,竟是被琅音揪住了鼓鼓的嫩肉。
徐慢慢费力地咽下口中山楂,感觉到琅音有些生气,便心虚地说:“怎么啦……”
琅音轻笑一声,松开了她脸颊的软肉,温软的指腹轻轻擦去她唇上的糖,却又收了手置于自己唇畔,伸出舌头轻轻一扫,舌尖卷走了带着她体温与津液的糖衣,被他吞入口中。
徐慢慢看得热血上涌,两颊发烫,心跳如鼓,仿佛他舌尖扫过的是她的唇,让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又咽了咽口水。
琅音仙尊一袭白衣,最是清冷雅正,俊逸脱俗,便是做着这样引人遐想的动作,也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可越是圣洁,便越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亵渎,越是无垢,便越是让人忍不住想要玷污。
徐慢慢静静看着,哑着声道:“你……是故意的。”
琅音斜睨她,眼波微动:“故意什么?”
徐慢慢叹了口气:“故意勾引我。”
琅音低低一笑:“你看出来了。”
他没有否认,十分坦荡。
“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琅音放下手,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与庄重,“敖修的伎俩,自然也是瞒不过你。他不过是欺你心软,故作可怜。”
徐慢慢凭良心讲:“倒也是真可怜。”
琅音微微眯了眯眼:“哦,你心疼了?”
徐慢慢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干笑两声:“倒也不是。”
琅音步步紧逼:“方才若不是我及时出现,你会怎么答复他?”
“我……”徐慢慢步步后退,后腰抵在了桌角,退无可退,琅音抬手按在她身侧的桌上,挡住了她逃走的路线,馥郁的花香笼罩着她。
“方才他也是离你这般近。”琅音低下头,四目相对,鼻尖若即若离地摩擦着,只差不到一寸便亲上了她的唇,但他却没有再往前一步。
徐慢慢梗着脖子反驳道:“没有这么近!”
“再议……”琅音唇角微翘,笑意却未达眼底,“所以,你是犹豫了吗?就像那片龙鳞,你本可以早一些还给他的,像我方才那样果断一点。”
“我原就怀疑他与血宗勾结,不过是找了由头把他留在身边监视,如今不是还给他了嘛……”徐慢慢声音弱了下去,“我也没想到,他会说喜欢我……”
喜欢她的人确实很多,那也是她徐慢慢多年行善积德攒下的好人缘,这喜欢是尊重爱戴,感激膜拜,却没有男女之情。
徐慢慢抬起眼定定地直视琅音,哑声问道:“琅音,你是吃醋了吗?”
琅音眼神微微一僵。
徐慢慢不觉心头漫上一种酸软又荡漾的感觉,眼底也浮起了笑意,双手勾住琅音修长的脖颈,反客为主地贴了上去。
“你在怪我吗?”她低声问道。
琅音轻声道:“是他诡计多端,别有用心,我怎么会怪你。”
酸甜的滋味在心尖绽开,徐慢慢忍不住笑了一声,仰起头吻住琅音。温软的唇舌主动而热烈地舔舐着水色的薄唇,将她口中的清甜与酸涩同他分享。她刚才就想这么做了,明知道是他蓄意的勾引,她还是挡不住这诱惑。
不,可能更早以前,她就想这么做,剥去他圣洁的白衣,揭开他清冷的面具,将他染上属于她的颜色。
贴在后腰的手沿着柔美的腰线游移,握着她细软的腰肢往上一提,让她坐在了桌上,自己却挤进了她分开的双腿之间,将她抱得更紧,几乎揉进自己怀里。
喘息声渐重,体温也愈加滚烫,轻浅的薄唇染上了比胭脂更艳的颜色。她不舍地松了口,粉色的舌尖掠过他下唇若有若无的淡淡齿痕,低喘着笑道:“是不是……还有点酸?”
却不知她说的是酸,是指她吃的山楂,还是他吃的醋。
琅音睫毛一颤,眼角微微潮红,更红的是耳下那一瓣,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火苗。他早已丢了清冷的面具,哪有什么仙尊,不过世人抬举,他本就是一朵妖冶艳丽的花,一个心怀不轨的妖。
徐慢慢教会他,如何去爱一朵花。
不能将她摘下,须给她土壤与阳光,甘霖与自由。
他学会了。
只是有一点,慢慢没说。
他的花须得灿烂地开,却不能叫别的人看见。
他还是一个胆大妄为的魔。
颈侧的花瓣似乎轻轻一颤,红到深处便发紫,诡魅妖异的紫色侵染了花瓣,席卷全身,让他的眉眼骤然增添了七分侵略性与压迫感。
他低下头,勾起她的下巴,亲昵地抵着她艳丽的唇,似笑非笑道:“喜欢看我吃醋?”
徐慢慢呼吸一窒,他的指腹在她腰上或轻或重的揉捏着,一股酥麻的感觉让她软了腰肢,发出一声低喘,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