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风流一笑中——随宇而安
时间:2022-10-05 16:55:42

  微白的长发被灵力所激荡,于风中翻飞,褪去乌色,尽皆化为雪白。琴声如刀锋凛冽,眼眸也越发凌厉,每一次琴弦颤动,气息便攀升一截,当琴音休止,他已恢复了本来面貌。
  ――九尾猫妖。
  传说中最强大的妖兽之一,原为碧瞳黑猫,游走于生死边缘,以死魂灵为食,也被称为不死幽兽。幽兽每死一次,便会生出一尾,妖力更强,及至生出九尾,便会褪去黑色皮毛,通体雪白,妖族之间难逢敌手。
  每一尾都是他的前世,九世轮回,修为大成,但这也是他最后一世,一旦九尾折损,便散尽修为,归于尘土。
  古琴悬于半空,骨节分明的十指按住琴弦,他半敛双眸,不发一声,背后九尾虚影轻轻晃动,看似柔软,却爆发出慑人的气息。
  无须交手,仅仅气息便表明了他的实力,他的修为远在当初那个女修之上,甚至不输七掌教中攻伐之力最强的谢枕流。
  徐慢慢心念一动,说道:“无回殿的‘屠灵使’,是你的傀儡。”
  白檀没有否认。
  徐慢慢自嘲一笑,看向晏遮:“你从闲云殿见到我之时便已谋划好了后手,让我们杀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屠灵使,却把真正的屠灵使放在我们身边。”
  晏遮微微笑道:“无回殿不过是一些死尸傀儡,没了随时可以再杀,屠灵部从来都只需要屠灵使一人。”他说着看向屠灵使,“让他们看看你的手段吧。”
  白檀轻抬眉眼,修长的指尖一一勾动古琴之上的琴弦,随着乐声响起,祭坛之上出现了四个身影。
  ――黎却、绫织、吞吞、群玉芳尊。
  他们四人仿佛被夺舍了神魂一般,双目失去了神采,
  黎缨凤眸震颤,猛然冲上前去,却被徐慢慢拦了下来。
  “黎却!”黎缨怒视白檀,“你对他做了什么?”
  晏遮轻笑道:“屠灵使的法器名为‘心籁’,被心弦植入心中者,便会成为他的傀儡。无回殿的死尸傀儡,又怎比得上这些法相傀儡。”
  一个真正的傀儡师,是不会出现在观众面前的。
  自始至终,知道屠灵使真正身份的,只有血尊一人。
  那一日在无回殿,他接收到的指令便是――
  揭穿,攻击,佯败,加入。
  于是他收敛了气息,操控傀儡挟持自己,冒险接下黎缨一箭,如愿以偿地留在他们身边。
  只为这一日出手,作为晏遮的底牌。
  心思越是明净之人,越容易被心籁控制,他观望许久,小心谨慎,终于控制了这四人。
  修为不俗,且能让道盟投鼠忌器。
  ――铮!
  一声弦动,四方风起。
  被心弦控制的四人同时抬头,向徐慢慢等人攻杀而去。
  黎却五指成爪,浑然无视自身安危,强攻黎缨颈部脆弱之处。黎缨过去打黎却也没少手软,然而此刻面对对方疾风暴雨一般的攻势,却只能无奈防守,唯恐一不小心重伤了黎却。
  同样情况也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绫织攻向徐慢慢,群玉芳尊攻向琅音,吞吞攻向谢枕流。
  其中以谢枕流尤为狼狈,因为吞吞天生神力,与谢枕流的剑锋硬碰硬,只能两败俱伤,他逼不得已只能狼狈躲避,左支右拙。
  四人之中只有群玉芳尊是人族修士,堪破生死关后,她修为更上一层,幻化出花神法相,半空之中下起花瓣雨,香阵袭人,落雨成刃,将琅音卷入其中。
  然而,琅音才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花,花中之仙,天下之尊。
  拒霜剑光华流转,如江海凝清光,一剑破万法,霜寒之意弥漫开来,花刃也为之凝滞。琅音举剑刺向花神法相,却在此时被一道绿影从旁打断。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群玉芳尊面前,急道:“不许伤害芳尊!”
  琅音皱起眉头,无奈撤剑。
  千罗妖尊忍着被花刃切割的疼痛,幻化出本体桫椤,枝蔓层层叠叠,似要遮天蔽日一般地疯长,将群玉芳尊包围其中,不断收紧。花刃在枝蔓上留下了无数深刻的伤口,绿色的血不停地渗出,滴落,千罗妖尊却始终一言不发,甚至连缠绕也怕太紧了会伤了她。
  徐慢慢几次试图打晕绫织,却发现傀儡根本不会昏迷,即便昏迷也会被操控着继续进攻,毕竟是连死人都能操控,更何况是昏迷……
  绫织无知无觉,浑不畏死,背展双翼,红光大炽,霎时间翎羽如火流星一般铺天盖地射向徐慢慢。未等徐慢慢做出反应,便见一道流光当空展落,气势恢宏,似银河倾落,浇熄漫天焰火。
  琅音一人一剑挡在徐慢慢身前,目光凛冽,左手向前一握,半空之中陡然生出出现两张枝叶繁茂的巨网,将绫织和黎却牢牢捆住。
  这些被心弦控制的人,出手狠辣不留余地,招招都是玉石俱焚的路子,偏偏打不晕杀不得,千罗妖尊的方法给了琅音启发,只能将他们捆住了。
  不过琅音出手自然没有千罗妖尊对芳尊那么温柔。绫织和黎却被绿叶捆得像个粽子似的,身上冒着金红之气,却无法挣脱千叶木芙蓉的束缚。
  黎缨终于空出了手,凤眸之中燃烧着冰冷的怒意与恨意,拉弓举箭,高亢的破空嘶鸣响起,黎火神箭射向白檀眉心。
  白檀以九尾相迎,黎火神箭射中白色长尾,化为火舌,竟生生烧去了一尾。
  他眉心微皱,抬起眼看向黎缨。
  她已再度举箭瞄准了他。
  似曾相识……
  第一次看到她时,也是这样的景象。
  最后一次,也是如此。
 
 
第66章 
  三箭连发,断去白檀三尾,黎缨面若寒霜,举箭相对,冷然道:“放开他们!”
  “我不能。”白檀轻声说着,摇了摇头。
  “我会杀了你。”黎缨攥紧长弓,长弓顿时一亮,两端生出凤尾,火灵之力令黎火神箭威力更强。
  白檀静静看着她,说:“你不能。”
  黎缨凤眸一凛,心尖似被粗粝的石子划过一般,泛起绵密的刺痛。
  她松开捏着箭翎的手,顿时黎火神箭化为凤影,一声清啸冲霄而起划破长空,将浓云烫出创口,清光洒落,映亮了白檀苍白的面容,箭头如喙,啄穿了长尾,钉入他肩头。
  琴弦出现颤音。
  黎缨的手也是颤抖着的,只是她紧紧攥着,不让人发现。
  “帝鸾一族,有仇必报,欺我犯我者,杀无赦。”黎缨冷着眼看他,“白先生凭什么以为,我不能杀你。”
  就凭这几个月的相知相惜吗?
  就凭她确实对他有一点心动吗?
  可若琴箫合鸣是假,温存缠绵是假,那这点心动便显得十足的可笑讽刺。
  她自诩聪明,却是自作聪明,以为看穿了他小心翼翼藏起的情思,却不知面具之下仍是面具,他从一开始便是处心积虑地接近,别有用心地讨好……
  白檀的长尾折损过半,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唇角的鲜血红得刺眼,划过瘦削的下巴,滴落在琴弦之上,发出微不可闻的颤音。
  可是黎缨听到了。
  她眉头一皱,忽地收了凤尾弓,欺身逼近白檀,试图夺取他的魔琴。
  白檀抱琴而退,苍白的五指拨动琴弦,灵力掀起阵阵音浪,阻挡黎缨前进的脚步。黎缨背生双翼,猛一振翅,强横的灵力破开音浪,金红凤影轻盈地从中掠过,直逼白檀身前。
  四根白色长尾袭向黎缨,遮挡了她的视线,看似柔软的绒尾竟坚硬不输玄铁,生生扛下了黎缨的攻击,趁其不备缠上了她劲瘦的腰身。
  “你擅长弓箭,本不必近身。”白檀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虚渺,被琴声掩盖,唯有黎缨一人能听清。
  黎缨冷冷看着他:“你本可以躲开,为何不躲不防?”
  白檀凝神看她,沉静的双眸忽地泛起波澜,似笑非笑。
  “你是不是还对我心存幻想,幻想我对你有几分真情?抑或是……你对我有几分真情?”
  黎缨心中一痛,紧咬着牙根,凤眸深处燃起烈焰,周身灵力暴涨,双翼怒展,震开了白檀的长尾,俯身疾冲,羽翼如利刃一般划破空气,逼退了近身的长尾,转瞬之间到了白檀身前。
  白檀之间一勾,五根琴弦发出一声铮鸣,脱离琴身化为利箭刺向黎缨。黎缨堪堪避过,却还是被琴弦划破眼下肌肤,渗出点点血珠,随风而逝。
  黎缨抬起左手攥住四根琴弦,灌注了灵力的琴弦锋利无比,勒入血肉之中,鲜血自指缝间流出,黎缨却浑然未觉。她猛一用力,连琴带人拉向了自己,右手凝出黎火神箭,却见第五根琴弦骤然刺向自己心口,近在咫尺躲闪不及,她咬牙承下心口一击,将黎火神箭贯入白檀心口,去势未绝,将人钉在了山壁之上。
  鲜血自心口漫开,将凄凉的白染得鲜艳,黎火卷住心脉,让冰冷的血瞬间滚烫。
  黎缨愕然低头,看着刺入自己心口的琴弦,却未感觉到丝毫疼痛。而她手中的四根琴弦也在此时失去了锋芒,四道虚影脱离了琴弦,飞入黎却四人心口,而琴弦柔软温顺地垂落下来,仿佛只是寻常的琴弦,无一丝灵气。
  白檀身后的长尾逐渐变得透明,抓着长琴的手也失去了力气,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你……”黎缨声音沙哑,失神地看着白檀清俊苍白的面容。
  “黎缨……”白檀的声音若游丝一般轻,黎火的灼烧让苍白的面容染上了一抹绯红,他微掀眼帘,眼中隐隐有光,“我把心弦……还给你……”
  虚影没入心口,琴弦缓缓垂落,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
  黎缨恍然想起,他明明有五根琴弦,却只控制了四个傀儡。
  “第五根琴弦……是我……”她声音轻颤。
  白檀颓然倾倒,靠在黎缨胸口,气息一点点地消散,被黎火灼烧过身体千疮百孔,又迅速变得冰冷,可她身上却依旧那么温暖……
  他还是舍不得将她变为傀儡,哪怕早在数月前,在他读懂了她的心思时,他就已经在她心里种下心弦,任何时候,只要他轻轻一拨,她便会失去自我,成为他的傀儡,任他摆布。
  可他舍不得……
  那样鲜活明艳的黎缨,折断了双翼,碾碎了傲骨,成为一个没有知觉的傀儡,她不知道痛,他却会。
  “黎缨……”他努力地抬起手,想要抓住最后一抹暖意,艰难地启唇,鲜血却不断涌出,“我这一生……身不由己……你生而高贵……不要……任人摆布……”
  长尾消散,气息断绝,他拼尽了全力,还是没有碰到她,苍白的手无力地垂落,落在黄土之上,缓缓变得透明虚幻,最终化为原形。
  清瘦的白猫阖上眼,半身浸血,蜷缩在黎缨膝上。
  人已逝,弦已断,而余音未绝。
  从落入血尊手中那一刻起,他这一生便注定不得自由。傀儡师,又何尝不是旁人手中的傀儡。九世重生,尝尽世间疾苦,万般死法,灵魂不得自由,他也不过是被血尊操控的一枚棋子。
  他游走于幽冥,以腐尸死灵为食,生而卑贱。黎缨不同……她是煌煌如日的帝鸾,是万千羽族之皇,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她生而高贵,骄傲灿烂,是他渴望靠近的温暖,却又不敢直视的光芒。
  然而他却知道,烈焰炽热,焰心却是寒凉。
  帝鸾神鸟,生于骄阳,背负苍穹,翱翔九天,须当永远灿烂。而不是苟活废墟之间,固守旧日荣光,只论血脉而忘初心。
  他的羽皇如此骄傲,不能和他一样,一生受制于人。
  这是白檀为自己选定的结局,既然生不由己,便让他选择自己的死,让他的血温热她的心,余生自由,再无拘束……
  最好,她能一直记得他,不要如前世一般忘了他……
  心籁弦断,被操控的四人登时失去知觉,陷入昏迷。
  琅音松开对黎却、绫织的束缚,将昏迷的四人交由千罗妖尊保护,自己飞至徐慢慢身侧,与她并肩而战。
  晏遮背后已然凝出法相虚影,吞噬了无数清气之后,虚影逐渐凝实,一旦第四魂成型,他的力量便会直逼神明。神明之下,皆为蝼蚁,在神明意志之前,一切都是虚妄。
  徐慢慢屏息凝神,双手掐诀,眉心金光骤现,一股浩然之气以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托着她徐徐上升。霎时间日月星辰、天地山川、飞虫走兽皆纳入感知之中,听她号令。
  ――她要镇压晏遮的气运!
  时空忽然变得凝滞黏稠,周围的一切似乎都缓慢了下来。
  晏遮徐徐睁开眼睛,冷冷地望着置身光辉之中,圣洁宛若神女的徐慢慢。
  她高高在上,目若悬月,冰冷地俯瞰人间――不,是俯瞰他!
  来自神明的威压让这一方世界都在与他为敌,褫夺他的气运,让他感觉自己正在不断失去着什么,渺小卑微到了尘土里,脖颈之上仿佛承受着万钧之重,不堪抬头,不堪仰视,不堪妄想。
  世间亿万人,他在乎的,忌惮的,唯有她一人。
  哪怕失去了神明的记忆,仅凭本能她也能阻碍他的计划。
  一点寒星刺穿了凝滞的时空,晏遮未及反应,剑影已到身前,他略一侧身,勉强避过剑气,但那一剑的目标却不是他,而是他掌心疫王。
  他悉心培养的疫王,霎时间被拒霜剑的剑气一分为二,雪白的身体抽搐了两下,化为一摊血水。
  是了,她把所有的威压与敌意都覆压到他身上,却将他渴望了四百年的偏爱与纵容给了另一个人!
  晏遮目露寒光,攥紧拳头,冷冷逼视数丈之外的琅音。
  他听见自己变得迟缓的心跳,四魂凝聚未成,疫王却已死,他眉头皱起,目光看向另外两颗神脉血雾。
  事到如今,也只能冒死一拼了。
  他抬起右手,摄取两颗血雾在手,捏碎之后,血雾钻入掌心,顺着血脉游遍四肢。
  ――咚!咚!咚!
  心跳声骤然变得声如洪钟,每一次震颤都带来剧烈的疼痛,像是万千利刃刮骨割肉,烈火灼心,改造着凡人脆弱的躯壳,这种几乎将人逼疯的剧痛,若非元神强大根本无法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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