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稍微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凌霄元君。”
话音刚落,屋外有人影晃过。
李青燃将结界收拢,有下人鱼贯而入,下人排成两列,手中均端着两方木盒,整整齐齐地送了进来。
王夫人将木盒掀开,示意仆从退下。
盒中里平整的放着两套大红衣裳,还有一套齐全的胭脂眉粉。
……?
小凤凰有些诧异,现在这种情况,无论从哪种角度考虑,似乎都用不上这两样东西。
“两位总归是想亲自去娘娘庙看一眼才安心的,只不过拜庙有规矩,子时出门,丑时开庙。”王夫人一边将物件摆开,一边解释,“即便是守了规矩,也不是每次去都能拜得到的。”
凤凰打开胭脂闻了一下,这就是一盒普通胭脂,并不是伪装成胭脂的辟邪朱砂。
她面带疑惑,“所以?”
“传闻中石观娘娘去世时年纪尚小,心智未全,性格有些古怪。所以越像她母亲的人,越容易拜得见。”王夫人将红衣取了过来,“在传闻里,阿花喜爱红色,就连男子拜庙也要眉心点红,口抹胭脂。两位若不想无功而返,还是信全些好。”
……难怪,当日她们看到那群怪异的跪拜者,各个都描着花钿大红唇。
王夫人说完,神色一敛,忽然俯身跪下,朝凤凰与李青燃叩了个首,“两位放过我们母子的恩情,在下铭记在心。可我修为低微,也只能帮到此了。”
李青燃不留痕迹地避开,不去扶人,也不受这一拜。
他语气平缓得像是在同她讲道理,“傀,为邪物不可留存。你强行拉着他……”
李青燃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王夫人听言抬头,张了张口,眼中有难掩的悲切,却没有惊诧的神色。人妖殊途,不可结合的道理,她已经听过太多遍了。
似乎这拜地一跪不过是侥幸搏一搏,求而不得也是在她意料之中。
小凤凰垂眸看着她,“徘徊于尘世本就容易染浊,你还做了这么个邪物待在身边,实在可惜了一段机缘。”
王夫人并不曾伤过人,修为不高但胜在妖气清澈,这是十分难得的。
看着王夫人默然离去的背影,凤凰感慨道,“她好好修炼,若跨得过去天劫,说不定以后能修成个散仙。”
李青燃不置可否,“天劫之所以称之为天劫,就是不太容易能跨过去。”
与凤族的天生神格不同,其他生灵修成化形已是十分难得,妖魔一贯重欲,能抑制本性修成仙的,千万中无一。
小凤凰惋惜道:“要是她早认识我几千年,说不定我能罩着她渡劫。”
李青燃转过头看着凤凰,有些好奇,“你打算怎么罩着她?”
说起这个,小凤凰确实有点心得。
她伸手比了个三字,“凤族三千年一劫,我九千岁了,天雷没劈中过我一次。以往我还住岐山的时候,羽族的小辈算着要天劫了都往我那儿蹭。”
……
李青燃忽然有点不太想说话了。
小凤凰怕他不信,举着三指道,“有一次天雷都快劈到我头顶了,然后就突然不见了。不信你去问司命,他知道的。”
这事小凤凰真的没有撒谎,她顺风顺水的过了九千年,天雷天劫都是绕着她走的,是个货真价实的被天道偏爱之人。
当然这一切的福气都止步于自己误闯薄光殿那日。
小凤凰并不是个多么喜欢感伤的人,眼下石观娘娘才是要事。
于是她收了话头,眼神又落到了那一叠红衣上。
厢房之中便出现片刻安静。
她穿红衣当然是没什么问题的,点红妆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甚至还可以来一套全方位精致妆容。
可身旁这位……
凤凰用余光轻轻瞄了一眼李青燃,一身月白色长袍,腰封整齐墨发高束,身材颀长相貌俊美,身负长剑,一副尘垢不沾的禁欲出尘模样。
最让人别扭的是……李青燃与辰虚帝君的样貌有七八分相似。
当真要他顶着这张脸,穿上红衣,去扮做鬼娃娃的娘?
……
凤凰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暗道若自己是原相,大概羽毛已经立起来了。
李青燃也垂眸看着桌上的红衣,眉眼中是看不出纠结,但是手一动没动。
凤凰怕他尴尬,开口道:“咳……其实,我们见那王齐风的时候,他也没穿红衣就眉间点了一下,抹了口脂,不见得非要换红衣的哈?”
李青燃还是一动没动。
“咳……嗯……其实也不一定要抹口红,他们毕竟是凡夫俗子,咱们有法力护身,你在我身上施个什么咒法,只要我进去了,立马把你拉进来也行的。”
李青燃摇摇头,“既然要去一趟,信全些也无妨。”
他骨节纤长的手终于动了一下,将独行剑取下。
在红衣堆里拨了拨,然后伸手挑起一红衣一角。
细长的红色丝带在李青燃素白的指尖缠绕了一圈,莫名有些……
凤凰立马夺了过来,是个肚兜。
王夫人这一套裙装也准备得也太……太细致了些。
凤凰连比划带解释道:“……这……这这个个你用不着。”
李青燃叹了口气,将手指松开,几缕红线流苏交缠,长长短短垂挂下来。
他忽然垂眸喊了一句凤凰的名字。
“宴厌。”
凤凰心跳忽然快了半拍。
这是自从她告诉李青燃后,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
李青燃的声音低低在她耳旁响起,“女子衣物服饰我不曾接触过,你帮我更衣点妆。”
凤凰震惊抬头,却见他神色如常,眉眼冷淡。
……
……
……
别吧……
她知道李青燃身为剑修,通常心思不太细腻,又是帝君转世,道心清明,不拘俗礼。
而她自己身为活了千万年的神祇,早就视外相为无物,男相女相乌龟相石头相不过是皮囊容器,灵相之下亦无区别。
但……
但怎么就是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莫非,你也不会?”李青燃的声音又近了些,低沉的声音似乎响在她头顶。
这是会不会的问题吗?
小凤凰道:“会倒是会……”
“你在为难?”
“啊?没有没有……”凤凰手一紧,觉得再说下去有点跌自己的份儿了。
当她刚说完没有两个字,李青燃便开始解开道袍,然后里衣,然后……
“可以了!住手!!停!!裤子,咳!裤子不用,这个这个红裙很宽松不用脱裤子!”还没有想明白哪里到底不对劲的凤凰,一边叫停,一边手忙脚乱起来,差点打翻桌上的木盘。
王夫人的诚意从这件衣服上可见一斑,红缎流光,金丝盘扣,绣着凤出祥云,这几乎算得上是件嫁衣了。
凤凰在心中默念了数十遍清心诀。
今日的亲近,就是他日自己误闯薄光殿免于受罚的筹码。
尽管做了如此多的心理建设。
当她的手,不小心触及李青燃的肌肤时,仍然微微有些发颤。
偏偏这裙裳精致繁复,内里还有好几层盘扣。
她手一抖盘扣就更难扣上,扣不上她的手就更抖。
这样反反复复了好几次,她才帮李青燃将裙子换好。
男子穿红裙本应是不男不女,诡诞怪异才对。
但李青燃眉目冷清唇色极淡,只有在说话时才有些许情绪,垂眸静默时几乎称得上有些冷漠。
以至于在大片的艳红衬托下,让人一眼看去,莫名产生了一种青莲着污,上神染尘的兴奋感。
……
凤凰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立马在脑子里摁住了这种危险想法。
须臾,她也换好了衣裳。凤族本就容貌昳丽,极衬艳色。
其他元君总爱一身素衣以托衬自己超凡脱俗,但她从来都是一身霓裳来往九重天之上。
此时二人并立,虽同着红衣,但一冷一艳极为好看。
李青燃稍稍俯下身子,让自己的脸与凤凰齐平。他摊开手,素白的掌心上躺着一只胭脂盒,然后双唇一开一合,轻轻吐出两个字,“有劳。”
“……”
凤凰伸出无名指沾了点胭脂,轻轻在李青燃的唇上揉开。
这极淡的双唇,就在凤凰指尖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不过就是个地仙小鬼,有必要做这么全套吗?
李青燃眯了一下眼睛,开口道:“你在害怕?”
喷出的气息萦绕在她指尖,比凤息还要温热。
“我……我我这是紧张。”凤凰迅速收回了手,在给自己上胭脂时,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话却已经不过脑子了说了出去,“你在捉弄我?”
李青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语气有点认真,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他顺着凤凰的话道:“你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很紧张,你在紧张什么?”
“……”
作者有话说:
以后如无意外,应该更新都会稳定日更辣!
第17章 浑水摸鱼
凤凰一僵,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被戳穿的尴尬。
“好吧,其实倒也不是紧张,严格来说,我是有些受刺激。”
“嗯?”
“方才王夫人口中说的,此地曾经供奉的凌霄元君……咳,是我。”
李青燃直起身子,听着这句话只是稍稍偏了一下头,连理袖子的手都没有停一下,看上去好像并不觉得这个消息有多离谱。
相较而言,凤凰自己受的惊吓倒是有点大。
自古以来,随着人间香火收纳和凡人居所的迁移,只听说过天地三才阵越画越大的,没听说过越缩越小的。
当然,除了贬谪以外。
仙者触怒天道或是勾结大恶大邪,从九重天上坠下,仙衔作废或是下降,封地自然就缩小或者干脆无了。
那么阵法自然会跟着仙衔一并消逝或者变小。
她尚且九千岁,在凤族正当是耳聪目明的年纪。
所以她十分肯定,自己的仙衔一开始就是明明白白的凌霄元君,没有升迁更没有被贬过。
自己的封地,也只有岐山以北的七座山脉,并不包括此地。
可……王夫人总不至于在这事上说谎诓她。
所以她不由地想,是不是当年封仙衔的时候,辰虚帝君出了什么纰漏。
若当真如此,那么此地后来的种种,什么邪祟作乱无法镇压,什么拜仙不灵不如拜鬼这等给仙界丢脸之事,岂不是也有她的一份责任。
这样一想,她看李青燃的眼神,就有些怪了。
李青燃察觉到目光,稍稍侧头,给出了一个有话直讲的表情。
“唉,算了。”凤凰叹了口气,揉了一下眉心,“等离开了古怪的地方,我真得好好去问问司命。”
李青燃提剑的手缓了一下,“怎么不问我?”
“你……”
小凤凰一愣,或许是李青燃飞身失败,关于九重天上的记忆残缺不全,又或许是这几日相处李青燃给人的感觉太像一个人,而非神。
她虽然嘴上时不时地蹦出“帝君”的称呼,但潜意识中并没有将李青燃与辰虚画上等号。
所以她很难回答李青燃这个问题。
尤其是在李青燃穿着一身红裙子,黑发半束滑落在肩上,唇上还有她刚刚点上的胭脂的时候。
小凤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在想,我的三才阵域是不是不太对,这个地方我真的不认识。”
“没有。”李青燃将剑重新挂在腰间,看向了窗外,“是他们拜错了。”
不等小凤凰作出反应,街道上忽然传来奇怪的“咚咚”声。
十分细微,但又极有规律。
凤凰推开窗,想听得分明一些,恰巧外头打更人路过,远远传来一句“平安无事,百无禁忌”。
这会儿,居然已经到子时了。
那么,方才的“咚咚”声响……
二人对视一眼,迅速收了之前的话题,飞身跟了出去。
果然长街上有一列行人,一手拿着香烛,一手端着贡品。
三步一叩,前额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声响,整齐划一,朝城外挪去。
队伍约有二三十人人,走在最前端的是身着红衣的女人,盘发整齐,画着极其浓厚的妆,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她的本来相貌。
其后,跟着的是身着红衣的普通女人。
再后面跟着的几个是身穿红衣的男人。
至于走在队伍末尾的那位,则仅仅是眉心点红,连口脂都未抹,衣服也不是很讲究。
凤凰扫了一眼,“看来礼有轻重之分,的确不必非要穿红衣不可。”
李青燃嗓音有些低沉,“大约心中有所求便拜得诚心,无所求便拜得随意。”
队伍走得慢,两人若即若离地跟在末尾。
在走出了几丈后,在吊队伍末尾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回头道:“二位,你们不知道规矩吗?”
他指的自然是三步一叩的朝拜规矩。
凤凰一挑眉,心想这世间除了天帝佛祖,当真没有人受得起她三步一叩的这份大礼,但口中还是和和气气道:“我们就是好奇,凑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