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对上陈既清的眼睛, 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陈既清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 深呼吸几下, 放轻语气, “你给我们提供更多线索找人才更快。”
闻言, 老太太急忙想了一下,“对!就是穿白色毛衣的!”
“你还记得路吗?”救援队的人问。
“记得!记得的!”老太太激动点头。
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只要记得路找人就不麻烦,“那麻烦你给我们带路。”
“好好好。”
加上陈既清和老太太是五个人,他们往山区走。
好巧不巧,这座山是清溪市最险峻也是地形最复杂的,走一段距离就能看见很多因地震栽倒的大树,直接阻碍前行的速度。
越往里走,陈既清的担忧就更甚,他的小朋友一个人呆在这里,该有多害怕。
他攥了攥手,压下不安,拿着手电筒认真寻找起来。
“叶缇,我是陈既清。”
“你能听到吗?”
“……”
走了多久就喊了多久,嘴唇发干嗓子冒烟他一点都顾不上,他知道找人找人找人。
老太太是本地人,对这个山区还算熟悉,所以能自己跑出来。
但天很黑,她记性又不怎么好,绕几圈下来她忘记叶缇和孙子掉在什么地方了。
她蠕动了一下干涩的唇,说话哆嗦,“怎、怎么办,我我我有点忘记路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陈既清怔了一秒后反应很大,什么风度什么守礼他全都想不起来了,全部抛之脑后。
他第一次对人怒吼,“你说什么?”
“又、又不是我想忘记的,我也很害怕,我是真的记不清了。”老太太有些发怵。
救援队的人试图让陈既清冷静,“这里只有一条路,你女朋友对这里不熟悉,应该不会走太远。”
“我们顺着这条路应该可以找到。”
“找人要紧。”
陈既清狠狠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多了一丝冷静。
这个山区很大,光靠他们几个是不够的,救援队的人已经联系组织派人过来支援。
他们暂时按着这条路走。
走到一半,山体突然剧烈晃动,脚下踩着的路以突如其来的速度一分为二,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大石子小石子滚落到缝隙里,逐渐看不见。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幸好,山体只晃动了两秒,他们所在的位置还算稳定。
“别怕,只是余震。”救援队的人出声安抚,“我们走这边。”
他们又走出一段距离。
陈既清注意到下面有微弱的光一闪一闪,会不会是叶缇打的信号?
不管是不是,这总归算是一个希望。
天太黑,看不清下面的情况,救援队的人只能根据脑子里的地形比例图,草草估计一下距离。
其中一人腰上绑好绳子,准备下去看看。
“我也去。”突然响起一道男声,陈既清目光坚定。
“这位先生,你最好在这里等待,我们是专业的,请你放心。”
急得团团转的老太太也劝他,“是啊小伙子,我们就不要给他们添乱了。”
向来明事理的陈既清这次态度异常强硬。
他勉强维持表面的冷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理智已经处于一个极限,即将点燃爆炸。
“让我去。”
“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我不亲眼看见她,我……”说到后面陈既清没了声,直接失语。
空气寂静几秒。
“好吧。”救援队的人松口,“你等会要跟紧我。”
……
叶缇眨了眨眼,手背擦掉脸上的污泥。
她试着动动腿,但一动,腿上就传来钻心刺骨的痛,无奈之下,她只好放弃。
时间越长她的腿越冰冷,冷到快要失去知觉,她能感觉到血液在流失,那种无力和脆弱蔓延到全身。
突然一滴水落在她肩膀上,下雨了。
她跌落的位置不太好,整个人都暴露在外面,雨水无情打在她身上。
后脑勺磕在石头上,腿也因为刚才的余震被巨石压住。
运气真差,她想。
叶缇觉得很冷,很想让陈既清抱一抱,还想听他叫小乖。
她身下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被她护得很好,只有一点皮外伤。
想到她救了一朵祖国的花朵,那些痛好像又不怎么痛了。
“姐姐。”
“嗯?”
“我们会死吗?”
“……”
“不会,我们不会死。”
对,她要活着。
她还没有成为陈既清的新娘,她还没有为陈既清生可爱的宝宝。
陈既清那两年都支撑下来了,她这点痛怕什么,她不会死,也死不了。
手电筒在她旁边,她伸出手试着去够,就差两三厘米就能摸到。
她看了一眼血流不住的腿,心一横,咬紧牙关拖着身子往前挪。
拿到手电筒的同时她感到腿上传来一阵撕扯感,钝痛过后是麻木,无知觉。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废了就废了吧,总比死了好。
手电筒快没电了,光线一闪一闪的。
她不知道电能支撑多久,只希望陈既清能早点找到她。
如果她能活下去,她就抓着陈既清去民政局,和他扯证。
死也要把他妻子的名分占了。
或许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她,她一直没合眼,努力睁着。
意识迷迷糊糊间,她好像看到一个熟悉朝她奔来,紧接着落入一个湿漉漉的怀抱。
他的衣服也被雨水打湿了。
湿凉的衣服下面是温暖的温度。
下一秒,她感觉到一滴滚烫的东西落到她脸上。
叶缇怔住,他哭了?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你怎么哭了?”
陈既清抿唇没说话。
看见叶缇的一瞬间,他心里闪过千万个念头,却只抓住一个,那就是救她。
二十多年从未慌过的陈既清,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叶缇想说话,但被呛到,咳了几下才说道:“陈既清,你个胆小鬼。”
“是,我就是胆小鬼。”
救援队的人把小男孩抱出去,然后想办法把叶缇腿上的巨石移开。
他们不知道叶缇腿部情况,如果冒然推开巨石很有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
叶缇失血过多,又在雨水中浸泡许久,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
她努力保持最后的神智,“不用管我,直接推开吧。”
“不行。”陈既清是第一个否定的人。
“没关系的……”
“你完好无损来,就要完好无损回去。”
我答应过你父亲,要护你一世周全,如果你出事,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陈既清脱下外套,披在叶缇身上。
虽然她的衣服已经脏了,但他知道他的小乖爱干净。
他站起来和救援队的人商量对策。
冷静的声音,有条不紊的话语,一瞬间,叶缇仿佛再次看见那个冷静自持的男人。
“现在只有最后一个办法,徒手挖,抬高巨石的时候把她拉出去。”
他们没有任何工具,如果等大部队来还要过很久,他们怕叶缇的腿部神经会坏死,所以一定要快。
“好。”陈既清没有犹豫。
陈既清的手是弹钢琴的。
那双号称世界上最贵的手,徒手搬开一块块石头,修长冷白的手布满肮脏的污泥,指缝里全是石子和泥土,就连指甲盖都有翻起来的迹象。
他好似察觉不到疼痛。
刚才转小的雨又变大,滂沱大雨倾盆而下,他像个没有知觉的机器人,不停挖不停搬,麻木重复这一个动作。
雨水、泥土、血丝,全都混杂在一起。
他的优雅不再,风度不再。
他成了一个狼狈的疯子。
-
把叶缇送到医院,陈既清满身满手都是鲜血。
死亡会夺走他最爱的人,他第一次觉得死亡是那么可怕。
这几个小时对陈既清来说是一场痛苦的折磨,他的内心撕扯又煎熬。
他努力放平呼吸,但胸口激烈起伏着,还没从那场噩耗中挣扎出来。
医院走廊的电子时钟一闪一闪,一分钟是那么漫长,他坐立难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静静等待。
手术室的红灯暗了,门终于打开。
陈既清想走过去,但站了太久,脚已经僵硬麻木。
“手术很成功。”医生摘下口罩,“另外病人也算因祸得福,脑子里的血块在慢慢吸收,过段时间就能彻底没有。”
血块,什么血块?陈既清没懂。
他想问清楚,但医生已经走了,他只好先搁置,等会再去问。
叶缇转入普通病房,脸色苍白,戴着呼吸机。
她的指缝里还有污渍,陈既清想帮她处理干净,一伸手,才发现他自己也没有多干净,他下意识把手指缩进手心里,遮挡住。
他去卫生间把手洗干净,然后拿了一袋棉签,专注又耐心给叶缇处理指缝里的脏东西。
陈既清握着叶缇的手,让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不会有下次。”
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绝对不会。
他的语气平静,又似在承诺什么。
他在病房里坐了会,然后找到医生,询问血块的事。
“病人头部以前受到过撞击吗?”医生问。
陈既清摇摇头,他不清楚。
“血块有十多年了,一直压在病人的神经上,病人的记忆可能有部分缺失,血块消失后记忆会慢慢归拢的。”
得到答案,陈既清回到病房,坐在刚才的位置上。
他看着叶缇虚弱的脸,你忘记了什么?
时间逐渐流逝。
按理说手术不久后叶缇就会醒,但一天一夜过去,她始终没醒,医生给她做了个全身检查,机体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这种状况比较少见,医生建议再等等看。
作者有话说:
忘记设置定时了,抱歉宝宝们。
第74章
灾情稳定下来后, 陈既清给叶缇办了转院手续,转到海市一院。
在叶缇没醒的时间里,他两点一线, 工作室和医院。
这几天他不知道是怎么支撑下来的,在外人看来他的生活和平常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白天, 周钰白陈京姝罗年年他们会来, 到了晚上, 病房里就剩陈既清一人。
他坐在病房边,低着头安静给叶缇擦手, 擦完这只擦另一只, 一切看上去很正常, 却又莫名读出一丝落寞的味道。
他把叶缇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刚放上去一秒就拿了下来。
好几天没有好好打理,下巴处长出胡渣, 哪怕叶缇没醒,他也不愿以邋遢模样面对她。
十来分钟后, 陈既清从卫生间里出来,又变成那个强大自持的男人。
旁边有陪护床, 但他不想睡, 现在除了叶缇身边他在哪都睡不着。
趴在床边很累,陪在她身边就不累了。
像之前那样, 把叶缇的手放在脸庞边, 半阖着眼, 逐渐睡着。
陈京姝现在是个孕妇, 呆着家里闲没事干, 就经常往医院跑, 如果不是身体特殊,她说不定能在这里呆上一整天。
她开门还是有点动静的,看见陈既清睡在床边,她下意识放轻脚步。
她知道她哥的警觉性有多厉害,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偷袭一次都没成功过。
她以为陈既清会醒,但距离只剩两三米他还是没察觉。
哥哥的威严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虽然现在都快当妈了,她还是不敢靠近,就站在床尾。
陈京姝的视力一直很好,但看见陈既清眼角有抹泪痕的时候,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最近电视看多了得了近视眼?
她揉了揉眼,用力睁大眼,事实证明没看错。
一时间她说不上来心情有多复杂,有激动也有震惊。
激动的是她居然看见她哥哭了,震惊的也是这个。
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了,但有一件陈京姝一直记到现在。
陈既清十一二来岁的时候很调皮,有一次祭祖他把祭拜的东西打翻,爷爷往他身上打了好几棍也不见他哭,更别说现在。
可能弟弟妹妹对哥哥姐姐天生有种仰慕,她对陈既清就是这样,又敬又怕。
要是让她说陈既清哭了,她是死活不敢的。
陈京姝把东西放在桌上,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静悄悄的。
第一抹阳光从陈既清的手背移到肩膀再移到脸上。
人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睁眼,但他意识归拢的那刻却是猛地抓住身前的手,确认女人的存在。
抓到后他才睁眼。
洗漱完后陈既清给叶缇擦脸。
按理说天天都见到的人是感觉不到那些细微差别的,但他觉得叶缇瘦了,本就娇小的脸蛋更是缩了一圈。
她处于昏迷不能经口进食,只能插胃管喂些液体流状的食物。
每次看见那些白花花的食物通过鼻子直接流进胃里,陈既清就止不住心疼难受。
到了喂早餐的点,护士推着推车进来,喂完后,陈既清陪了一会叶缇,然后去了个地方。
定远寺这个地方陈既清只来过一次,就是十七岁那年。
这次,是第二次。
这个时候天已经很亮,寺庙里的人很多,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人越老越是信这些。
主殿的一块空地前摆着三个香炉,一个大的两个小的,都插满了火红火红的蜡烛,火焰随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