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孔?迟生孤独的站在神树的枝干上,旁边又飞来一只鸟,他和自己长得不一样,但也是鸟。他也想给自己梳理羽毛。
迟生躲避,不想理会。
可是这只鸟很坚持。
迟生就说,要去找一起飞来的鸟儿。然后他们一起找,可是神树会动,她在找绿鸟,绿鸟好像也在找她,她们围着神树转圈,永远见不了面。
迟生急得直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着急得想要飞起来冲破树冠,翅膀一动……
吧唧,摔地上了。
不是,迟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从躺椅上摔下来,手肘先着地卸力,身子还是被摔得五脏震动,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是做梦啊!这个梦好真实,那种飞翔的感觉好真实。
转头一看躺椅,一尺半的飞翔距离,的确很真实。
樱桃跑进来,看到迟生躺在地上,又惊又怕,连忙招呼人过来扶她:“你们都是摆设吗?不知道扶起来。”
站在门外的侍女也是刚听到动静,正准备过来呢。
迟生被她们扶到躺椅上,樱桃焦急道:“去请医官过来。”
“哎呀,就不要给医官添麻烦了。我没事儿,就是做了个梦。”迟生摆手,朱医官跟着春生上战场,留在府里的是他的徒弟。他是个有为民情怀的人,平日里只要府里人不需要他看诊,一直在木氏医堂为平民看病。就让他去吧,这样的精神,难能可贵。
“姑娘,摔跤不是小事,还是让医官看看有没有磕到头。”迟生早产,在娘胎里憋了很久,身体一直不如同胞姐姐春生强健。后来又经历绑架,骨头都摔断了。连过量喝冷饮都会吐血的人,在樱桃眼里实在弱得可以。
迟生还是摆手,见糊弄不过去只能转移话题:“不是说放你一天假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难道我一觉睡到了下午?”
迟生抬头看她,看到樱桃递过来的一封信。
“刚从传信兵那里得来,知道姑娘念着,立刻送过来了。”
樱桃说话的功舊獨夫,迟生已经把信拆开了。
这是钟勉的信。
春生妹妹:见字如面,顺颂坤祺。
当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正是吐蕃的夏天,我刚给被刀划破肚子的士兵缝合好伤口,又用烙铁止血。今天的晚饭是烤肉,我吃不下,想先给你写信。
之前我们在京城的时候讨论过,用羊肠线缝合伤口,用金疮药止血。我觉得这个思路是对的,对于刀剑伤口,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两点,一是凝血,二是杀毒。钟家祖传金疮药凝血一流,只是药材贵重、炮制繁琐,药量一直不高。战场上,这些药杯水车薪,能不能好,端看士兵的运气。
我已向大帅递交文书,请求多发放药材;也像家中求援,组织大夫到后方看诊。你送来的药材已收到,雪中送炭,万分感谢。
祖父曾在太医院中用显微镜看到过水中细蛊,证实葛仙翁“西南有射工毒虫”一说。佛家言须弥戒指,亦非妄言。那些细小蛊虫,也是南方人常说的瘴。刀剑伤的另一个重点杀毒,杀的就是这些毒虫。若能研究辩证透彻,我的医术又将精进。
我很高兴自己考了医学科,在太医院见识了浩如烟海的医书典籍,听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治病方法。有些听起来不靠谱,但我想,可能是现在的人还没有辩证清楚。如同上古巫医不分,如今开明人家,信医多过信巫。
在救治一位吐蕃落魄贵族的时候,他给了我三株天山雪莲。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晶莹剔透,或者栩栩如生。花瓣干枯之后,呈现出土黄色的枯败颜色。我曾尝药辩证,发现它没有任何功效,连普通田七都不如,更遑论延延益寿、白发转黑、重返青春。我肯定被骗了,为防意外,三株雪莲已先给大帅。原本想带给你的,如今证实不过凡草,不值送到你面前。
三皇子不愿继续留在军中,服用一颗雪莲之后,身体仍不见好转。二皇子斥责伤兵营大夫无用,做主送三皇子回京。
我并未受罚,曾祖香火情还在,你无需担心。
吐蕃的夏天也是冰火两重天,早穿棉袄午穿纱,现在给你写信,手指都是冰凉的。不知道这封信到你手上的时候,你正在干什么。
若是夏天,记得不要大量喝冰饮。我给你的薄荷露方子、消暑饮方子都是中和脾胃、味道甚好的药膳饮子。不要嫌弃麻烦,适量饮用。
若是到了秋天,记得收集一片枫叶。我们上次去采滇金线莲的那座山南坡,枫叶最先红。你总说要做书签,可是从来没有做成。剔除叶肉,只留叶柄,再用金线绕出图案的细致活儿你做不来。我手里还有两枚枫叶书签,等我路过云南的时候带给你。
若是到了冬天,你就躲在被窝里看这封信吧,不要冻着,也不要在火塘旁看信,我总疑心你会不小心把信烧掉。好啦,好啦,玩笑而已,你已经长大,自然不会如此粗心。
春天收到信也是不错的,也许前脚信刚到,后脚我就收到拔营回乡的消息。有了上战场的履历,我在太医院的资历就够了,可以外派地方主持医药局。现在,先与上官托个人情,万望女公子容我在昆明繁华之地,做一任医官。
又有一批伤兵被送过来,我要去忙了。你放心,我一边写信,一边吃了些咸奶茶和饼子,很想念云南的甜奶茶。
即候日祉
钟伯阳
………………
字迹到后面都飘起来了,可见是真的着急。
迟生先粗粗看一遍,发现没什么坏消息,才静下心来,从头开始看,等仔细看完一遍,还是舍不得放下,又挑着那些有趣的句子看了。这才小心翼翼折好,回到屋中,密密收到匣子里。
迟生现在两三个匣子,一个放春生的信、一个放钟勉的信、一个放二表哥的信。只是二表哥如今也领着一支偏师,又要给家里报平安,给她的信并不多。
在这个战争以年计算的世道,迟生有太多的思念好牵挂,只能寄托于薄薄一纸书信。
迟生又把钟勉写来的信,每一封都从头到尾读一遍,仿佛是一种仪式,多读几遍,远方写信的人就会感受到思念,多写信回来。
早上,迟生刚从头读了一遍春生寄来的信,中午,又读了一遍钟勉寄来的。迟生觉得,如此虔诚,老天该有奖赏,说不定晚上,又能接到前线的信。
晚上,祖母回来陪迟生过节。
饭堂周围撤下蜡烛、油灯,用火把照明,很有节日氛围。
一张大圆桌上,只有祖孙孤零零两个人。迟生突然就觉得自己可以接受早日成婚的,一个家里,总要又孩子的欢笑吵闹,才显得有过日子的氛围。
只是下一瞬,许多问题就向她涌来:生孩子的痛忍得了吗?养孩子的精力耐心有吗?孩子爹怎么办,去父留子吗?
算了,算了。
迟生让刘姑姑她们也落座,长久的陪伴,让她们如同一家人,不必拘泥,一起过节才好。
热热闹闹过完节,祖母带迟生去了书房,开门见山问道:“你想继承安国公的爵位吗?”
“春生出事了?”迟生惊讶得站起身来,不可能!她没有收到消息!她送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东西过去,怎么也该保她一条命才对!
“坐下,冷静!”安国公把她按回椅子上,解释道:“松日赞普战死,临死前立江德为继承人,他是新一任赞普了。松日赞普临死前为江德向我提亲,希望迎娶春生。”
“不可能,春生要嫁也不可能嫁到吐蕃!”迟生尖利得声音冲破屋顶。
“松日赞普留下遗命,若是春生愿意为松日家族而战,她亦称赞普,松日部承诺双王并立,臣服于她的统治。”
“双什么王!春生本来就有王位可以继承,她要是嫌弃国公的称呼没有王来得威风,立刻改了就是。西南各族称呼祖母为镇南王、大土司!朝廷大意失荆州,陛下威望受损,还有一位皇子陷在吐蕃,现在以出兵为要挟,提出改封王爵,也不是不能操作。”迟生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脑袋飞速运转。总之,春生不能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当什么并肩王。自古并肩王有什么好下场,双圣有哪一个寿终正寝了。
“春生答应了。”
“我不答应!我不答应!”迟生在房间里大吼大叫,她绝不接受!
安国公无视她的咆哮,继续平静说明:“我从占城召集的土兵部队,已经穿过阿塞克钦山口,与春生形成遥遥的包围圈。”
哦,那我不着急生气了,迟生心平气和的坐回椅子,等着祖母高论。
作者有话说:
不把最后的两句写出来,我怕大家会骂我(手动狗头)
第84章 战争结果
想要赢得一场战争, 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
将军英武?士兵用命?朝廷信任?后勤充足?
都是,但又都不仅仅是。
尤其是在吐蕃打仗,最关键的因素是——认路。
是的, 认路,最基础、最简单点技能,是这场战争是胜利与否的关键。安国公为孙女挑选的援兵, 最大的特长是认路, 最强的本领是能在吐蕃的高原上活下来。
“我用盐、糖换那些土兵帮我运送物资到山口, 但是,他们是无法在那里作战的。他们一年之中最冷的天气, 和吐蕃一年之中最热的天气是一样的。占城的冬天, 当地人要穿两件衣服御寒, 我们的人过去, 打赤膊还嫌热。不怪他们只穿一条兜裆布, 气候实在太热了。这样的身体,是不能适应吐蕃的。他们能把物资运到, 已经完成了交易。”安国公从当初土人来进贡开始说起, 或者说,这件事的起源,是当年安国公捡到逃难的江德小王子。
“所以, 我需要一支援兵, 接收物资,与春生形成真正包围之势,合力驱赶两家势力。这些日子, 我也尽力寻找, 但找到愿意带路的吐蕃不多。他们信奉神王, 即便此时在财富和利益的驱动下答应, 到了高原,也许会在某一个瞬间动了心思,或许对神王虔诚的信仰,或许对战败部族的恻隐之心,毕竟在他们看来,我们终究是外人。”
“但若是春生与江德成婚,那就完全不同,我们拥有大义和名分,能够名正言顺的插手吐蕃内政,尤其,江德也愿意。”
安国公解释了前因后果,继续做出安排:“此次援军,由齐将军领兵,他是我最看好的下一代将领,经验丰富、身强体壮,有他做策应,春生的胜算又加大一成。士兵我也挑选好了,会吐蕃语的优先、在吐蕃生活过的优先、擅长认路的优先、会医术的优先,如此删选下来,凑了三千人。”
“你为他们保障后勤,春生的命,现在有一半握在你的手上。”
迟生听着祖母的安排,最初的惊讶愤怒过后,慢慢理清现状。
“我舊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会调拨粮草和辅兵,保证三千精兵顺利进入吐蕃。只是成婚的事情,我要听春生亲口对我说。事急从权,现在用一用结婚的名头没什么,如果春生只是追求刺激的生活,等战事结束,她完全可以回来继承爵位。”迟生如此表态。很多话,只能见到春生才有说的必要,亲如祖母,迟生此刻也觉得,祖母的安排,不一定全是正确的。
安国公看着迟生带着愤怒走进夜色,心中五味杂陈,就这样吧,时间会证明一切。
三千人、五千人,是浩浩荡荡、无边无涯的一群,站在人群中间,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看不到边界。可这么多人,洒到吐蕃广袤的土地上,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就没有的踪影。
行军路上,先遣小队中的一人回来禀告:“少将军,向导查探过,西南方走十里,有一个海子,水是淡水,周围没有沼泽,也没有猛兽和巨鱼的踪迹。”
小齐江军拍拍座下的矮马,吩咐道:“传令全军,再行十里扎营。”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小齐将军跟着父亲齐江军一起出征,他分了八百人作为前军,负责探查地形,扫荡小股敌人,为中军和后军的到来做好准备。
他们骑的马是吐蕃马和云南杂交的矮马,体质结实、干燥,性情温顺,四肢有力、蹄质坚硬。和中原的马不同,这些马后躯发达,背宽广、腰尻宽,非常适合在吐蕃骑乘。
“你说,国公是不是早就想打这一仗了?”小齐江军问自己的亲兵。
“大土司当然深谋远虑,什么都准备好了。”亲卫不是汉人,对安国公的称呼遵循旧例。
即便称呼不同,他们对安国公的忠心却是毋庸置疑的。
三千援军,是云南最精锐的战力,他们一人双马,奔行在吐蕃茫茫的高原上。十里路,很快就到了。先遣小队已经在地上做了标记,大家纷纷下马,在上游扎营,一批人开始布置营房、生活、取水、做热食,一批人牵着马到下游,喂马,刷马。士兵有时候对马比对自己还精细。自己可以十天洗一次澡,马儿必须三天一洗,有水源也先喂饱马儿。
小齐将军还不能休息,他带着亲卫绕着海子跑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又吩咐人海子里捞了些鱼上来加餐。
返回营地的时候,饭还没有做好,亲兵翻出一个烧得黑黢黢的铁壶,挂在三根木头支起的架子上,下面烧着马粪,火焰舔舐着锅底,把它熏得更黑。
不一会儿,水就沸腾起来。
亲兵拿出一个大木碗,从腰上解下一个袋子,往里面倒了覆盖碗底的油茶面。不是他舍不得,而是吐蕃的水也有脾气,倒多了油茶面冲不开。取下铁壶,开水从尖嘴里倾斜而出,亲兵的动作娴熟而优美,左绕三圈、右绕三圈,大木碗就装满了,也没有激起多少泡泡。
旁边的人配合默契,拿了筷子飞快搅匀,因为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快太默契,片刻功夫,一碗没有干粉、没有泡沫,顺滑的油茶面就做好了。
油茶面是用上好的面粉、盐、油烘烤熟了碾成粉,开水一冲就能吃。有时还能看到灰白色的面糊上,有黑色的斑点。这些斑点是黑芝麻,只这些小斑点,一碗油茶面,即便是在家吃,也要贵上两文。而现在,他们自己的驽马上驮着两大袋,每个人、每匹马。
一大铁壶的水,很快就用光了。
小齐将军带头,蹲在地上,转着碗,一点儿一点儿吸溜,时不时用筷子搅一搅,让热气散得快些。
“少将军,吃了这一顿,晚上还有加餐吗?”亲兵比其他士兵先吃晚饭,这一顿还没完,已经想着下一顿了。
“加烤鱼,你吃不是?”小齐将军白了他一眼。
“哎呀,头儿,你知道我嘴笨,吐不来刺,要是噎死了,不也丢你的脸吗?头儿带我们跑远一点,打些野物回来怎么样?”亲兵笑眯眯凑到小齐将军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