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么样,赶紧吃,吃了去换巡逻的人。”小齐将军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让他少想有点没的,抓紧干活儿是正经。
“不是,头儿,咱们都走一个月了,还没找到大公子,是不是错过了?”有人忍不住担心起来。
“谁说我们是去找大公子,闭嘴,少打听!”小齐将军没好气骂道。
每天行军,走在几乎相同的路上,路边没有任何参照物,天是一样的高远、地是一样的起伏,树……哦,这里没有树,只有灌木和草地,这一片草地和那一片草地没有不同。长久行走在这样的环境,正常人都要憋疯了。
“不可能错。向导认路,你这种大街上都能走丢的,就不要替向导操心了。国公和两位公子是何等英明,他们做成的事情还少吗?外头的愚夫愚妇喊着神迹,咱们自己人都是到,只要肯学,肯定是能学会的。”
亲兵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还是继续当个瞎子吧。”
亲兵回忆起二公子在军营开课的场景,天啊,他已经是军中最有学问的汉子了。能算清一个营的开销,可二公子将的是什么天星术,通过天上星星的位置和轨迹,计算地上人在哪里。
啧啧啧——
这种学问,怪不得外头人叫神迹,虽然二公子掰开揉碎得将了很多遍,但自己还是不明白。二公子看自己像个傻子,自己看二皇子也是茫然,大家相互伤害了好几个月,最后二公子不得不放弃。
亲兵和周围同袍对视一眼,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惨痛经历。
“好好巡查,要是打上来的鱼够多,晚上点起篝火,一起跳锅庄吧。”小齐将军大发慈悲,他估摸着士兵也快扛不住了,长久得紧绷神经,总要适当松弛一下。
晚上,捕捞上来的鱼自然是足够的。小齐将军率先垂范,下场跳了一段,把场子烘得热热闹闹。大家开始陆续下场,点了七八堆篝火,把周围找来的枯草、树根、牛粪、马粪都投进去烧着。
欢笑声、号子声、乐曲声,在高原的天空下飘荡。
小齐将军每个锅庄都去露一面,让士兵们感受到主将的关爱后,小齐将军才领着人,往伤兵营去。
伤兵营,很多人躺在低矮的帐篷里,帐篷下垫了一层油布,隔绝水汽,但还是觉得闷。一路行军,并没有与多少人交手,伤兵营,不如说是伤病营。
“阿布,今天怎么样?”小齐将军拉着一个小兵的手问道,阿布曾是他的亲兵,走到这里,也坚持不住了。
“我还好,少将军。我不该嫌弃甜菠菜偷偷塞给别人,对不住少将军。”阿布是齐家的亲信,从小和少将军一起长大,不说锦衣玉食也是生活富足。这次出征,他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跟来。结果就因为少吃两口甜菠菜犯病,不能跟着走,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
“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不需把军医的话当耳旁风。你安心养着,若是还不好,我把你们这批人都留下,马、粮食、茶叶、武器都留给你们,你们就在这海子旁搭一个小住所,给我们当路标。一路走来,你们也看见了,天空之下、四野茫茫,哪里看着都是一样的。等我们回程的时候,要是有你们做路标,肯定顺畅。”
阿布愧疚自己给少将军拖后腿,更担心自己被丢下,如今少将军安排自己在这里做路标,给后军做向导,虽然不如上阵杀敌光荣,但也不是无用之人。万一等将军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好了,岂不是还能跟着一起走!
阿布心中欢喜,笑眯眯道:“少将军放心,我肯定好好当路标。”
“傻小子!”小齐将军撸着他一头乱毛,问:“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知道,军师傅都教过,先看好食物和衣服,再去找能烧的东西,没有木头,牛粪、马粪就很好。在这里一要吃饱,二要穿暖,三要喝干净的水。军师傅发的小册子我这几天都在看,能背下来了,肯定能好好活下来。等少将军凯旋,我这里不但是路标,说不定都建成哨所了。”阿布双眼亮晶晶得盯着小齐将军。
“有志气!你要真能守住这片海子,建成一个哨所,等我回去,就推荐你去两位公子身边当亲兵。他们身边的亲兵,现在都能单独领兵了。”
“一言为定!少将军,我一定好好干!”阿布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愿景,笑眯眯躺下,盼着自己快点儿好起来。
出了帐篷,小齐将军问心腹:“如今还有多少人能走?”
“如果这批伤兵营的都留下,只剩六百一十二人,算上老白、老黄、老姜这三个专职军医。”
“才走四十五天……”小齐将军抬头看天,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他是主将,不能从他口中说出茫然、舊獨懈怠的话。
人在自然的伟力面前,当真脆弱得不堪一击。
“把鸽子笼留下,线香也留下两扎,尽人事听天命吧。”小齐将军这样吩咐。
然后,对照着不精准的地图,跟随者向导的指引,继续往不知正确还是错误的方向前进。
蔡溪,江德和春生并列坐在上首铺着虎皮的位置上,下面的服饰各异的将领,看着眼前长桌常的地图,争论不休。
“不行,太冒险了。我们才一万人,拉萨有守军两万,还有大昭寺的神兵,我们□□凡胎,怎么打得过神庙的神兵。”
“早就说过了,江德赞普才是神在人间唯一的化身,其他赞普都是伪神,我们不应信仰他们,反而应该解救那些被伪神迷惑的孩子。他们被伪神当做祭品和牺牲,只是伪神、伪王会说话的工具而已。”
“我们都是神的孩子。”那个穿着吐蕃服饰的大汉,谦卑得低下头,对一身中原衣裳的高个单薄青年的话,并不反驳,但也绝不赞同。
春生就坐在上首,听他们讲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曾经,春生以为,只要苗刀足够锋利,就能斩断一切阻碍。
到了吐蕃,她才发现,铁链好斩断,人心上的枷锁,无法斩断。这些人明明前天还和她并肩作战,但是听到什么狗屁僧侣的传道,因为某位大寺的活/佛说了什么话。她的正义性就荡然无存,只是一个闯入吐蕃的侵略者。
农奴把自己辛苦攒下的粮食供奉给寺庙,牧民舍得杀掉小羊羔献给神明,他们宁愿寺庙一把或烧光那些贡品,也不愿留着填饱自己的肚子,养活自己的儿女。
第一次见这些百姓,春生都不敢认,被驯化成这样,春生觉得还不如苗寨里,会提刀抢亲的蛮子呢!
听着手下门老三篇的议论,已经开始蓄须的江德起身,众人立刻安静,等着他说话。
“我感应到了,我们吐蕃将再度一统,如同松干赞布时候一样。”
“赞普英明,只是,神从来没说过,赞普会是女人。”
“赞普不是女人,这是南方的贤人,她的到来,会帮助我统一吐蕃。我感激她的慷慨、崇敬她的智慧,因此在世俗的领域,与她共享荣耀。”江德说的这些话,信仰神的人认为是不能退让的底线,不信邪的人只当是蚊子嗡嗡。
“那死后呢?神也宽恕贤人的罪过吗?”最坚定的信仰者认为,人生来就是有罪的,世上永无希望的灵魂充斥在天地间,是神让他们通过祭品和牺牲赎罪,才能今生受苦受难,来生永享极乐。
“神已经宽恕了贤人,她能适应吐蕃的气候,能带领我们击败伪王、驱赶敌人,就是最好的证明。”江德义正辞严,虽然在云南生活了很久,但他对吐蕃的这一套神权王权集合体的理论还是非常熟悉的。
“是啊,典籍里也说过三贤人的故事。”有信仰者喃喃自语。
掰扯完这些,将领们才开始认真讨论如何攻下拉萨。拉萨是吐蕃的都城,是大昭寺所在,是世俗王权和神权的象征。只有攻下这里,在活佛的见证下正式登上赞普的位置,江德的地位才算得到吐蕃所有人的认可。
此时,就到了春生发挥的时候了。
即便是信仰再纨绔的人,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认为春生在战争上的天赋有什么不足。
安排完战事,春生回到内室洗漱,终于能驻扎在大城里,打了几年的仗,春生少有放松的时候。
洗完澡,春生正在梳头,江德走进来,亲密得跪坐在她身边。
“我给你梳头吧。”江德接过牛角梳,轻轻梳理春生带着清香的头发。有一些小碎发飘着,江德就用牛角梳蘸了酥油,想要给春生梳个光滑的发髻。
“别~”
“你还是不习惯。用酥油梳头,编成辫子,不会长虱子,也不容易脏。”江德解释,本地的贵族妇人都是这么做的。毕竟这里天气冷,冬天洗澡就是一场风寒,风寒则意味着性命不保。
“我宁愿冒险洗澡。”春生不为所动。
“好吧。”江德放下沾油的牛角梳,重新换了一把檀木梳,给她梳好头发,编成两股大辫子,盘在头上。这样戴帽子、盔甲都很方便。
重新戴上毛茸茸的帽子,春生问道:“朝廷的大军到哪里了?”
“刚打到昌都。”
“真慢啊。”春生勾了勾嘴角,昌都是距离中原最近的一个大城,两年了,朝廷的战线只推进到这里,英国公世子这武勋第一人的位置,即将不保啊。
“云南的援军到了吗?”江德问。
“我不知道。”春生眨巴着眼睛,非常无辜得道。
江德一把抱起她,“你问什么,我都回答,我的问题,你却不答。怎么是我没有伺候好你吗?”
春生咯咯直笑,“别闹,明天有可能要攻城呢。”一旦解开某种封印,春生就觉得世界是如此美妙。她爱刀口上舔血的快感,也爱少年人火热的身体,但是,负责是不可能负责的。她要王的称号,要军权,要财富,但还暂时不想要家庭。
“我从小陪你长大,你都不心疼我的吗?”江德的大脑袋抵在春生的肩膀上。
“以前你不这样啊。”春生推不动,笑着回忆过往:“那时候你倔强又孤僻,像只小狼崽子。只有上武课的时候会和我多说几句话,饭也吃得少,衣裳也不挑,若不是知道赞普给了金子,还以为你是想给我家省钱呢。”
“那时候,你们姐妹如同神女,是所有同龄人的梦想,只是你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喜欢迟生呢?她比我温柔,皮肤又白,男人不都喜欢这样的吗?”
江德立刻气得眼眶泛红,“你居然这么想我?”
“好啦,好啦,随口一说,怎么还当真了。”春生拍拍他的后背,像撸大狗一样。
“神说,贤人有惊世的力量和智慧。”所以,天生神力的春生,才是最适合这片土地的。江德不和春生争辩,心里却如此笃定。
行吧,随便啦。春生不在意这些,等打赢了这一张,她有名望、有地盘、有军队,要什么没有。
黎明时分,一丈长的铜钦发出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这是冲锋的号角。拉萨城还处在睡梦中的士兵,被西南来的先进攻城器械所震惊,投石机、霹雳礡车一轮一轮咋过去,石头能砸死一大片士兵,中途爆裂的□□铜球让战马嘶鸣不已。
很快,有穿着红色僧袍的僧侣上城头祈祷和威慑。
但没什么用,很快,连僧侣们站的地方都被轰塌了。
拉萨本没有城墙,现在看到的城墙是刚刚赶工出来的货样子货,大量士兵依托赶工的城墙做放心啊。被追赶得如同丧家之犬的两家联盟,仓皇躲进大昭寺,割让众多世俗的权利,换取活佛对他们在宗教领域的庇护。
这些东西,不用情报,春生闭着眼睛都能推断出来。
僧侣的逝世引起了一阵骚乱,很快,城门口又组织起了抵抗。只是,春生一直下令让人用投石机、霹雳礡和攻城□□,并不下令让步卒跟进。
等了许久,拉萨的东北角燃气浓烟,成了!
“进城!”春生下令,高台上的传令官飞快打着旗语,鼓声也变换了鼓点,身后的军队默契得行动起来,一起朝塌得不剩什么的城墙冲过去。
大昭寺的大门已经打开,活佛领着僧侣们,平静得盘坐着,不论世俗中是谁胜利了,神的权威总是不容置疑的。
春生和江德,并肩踏入了这象征神圣的大门。春生站在大殿里,看着林立的经幡,闻着刺鼻的檀香,突然笑了。
“我放弃公府,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做一个神赐予的小王。”
第85章 番外一立字据
昆明, 安国公府。
迟生坐在长案前,专心致志得处理文书,貌似专心致志。
春生端了一碗酸梅汤, 轻手轻脚放在她身前。
迟生转身,恍若未见,继续干自己的, 把文书抖得哗哗作响, 以此发泄对春生的不满。
春生那是一点儿脾气没有, 任打任骂,给脸色也接着, 又摆了两盘奶点心上来, 殷勤小意道:“累不累, 厨房刚送来, 热乎乎的。”
“哼!”迟生哼哼一声, 把手里的文书抖得更大声了。
没事儿,肯出声就是好消息!春生一点儿不被困难打倒, 见自己卖力讨好不管用, 干脆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迟生面前。
迟生又哼一声,身子转到左边去, 继续执行自己非暴力不反抗政策。
春生无奈, 把她掰得正对自己,两脚踩在椅子上,不许她左侧右偏的, 还捧着她的脸使劲儿一揉。
“干什么, 干什么!规矩点儿, 我和你可没这么熟, 少动手动脚的。”迟生捂着自己的脸,又愤愤瞪春生。
春生失笑,这听起来,怎么和吃醋的娇妻一个味道。
吐蕃一统的战舊獨争,一打就是五年,如今,春生和迟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一生中最光耀华彩的年纪。
可是,再光耀的时刻,两姐妹只是从传闻中、从来往的书信里听说,从未亲眼见证。迟生听说姐姐和江德成亲,听说他们的联军打进了拉萨,听闻姐姐如今在吐蕃被称为仁青赞普,意为神圣的神王。江德如今也加了美号,被称为嘉波赞普,两人被称为吐蕃的太阳,正驾驶着双马车,驰骋在神圣的雪域上。
吐蕃神权与王权结合,在过往的记载中,从来没有双王的例子,也没有女子成为赞普的先例。可是,有了春生,一切就都有了。
不管是大昭寺的高僧大德,还是游走在高原上的僧侣,大到获得无上佛果的法身佛,小到地方部落的小山神,流传广泛的十三生神生化系统,信仰忠诚的辛饶纳巴杰瓦神殿,每个人都努力在自己信仰的神话体系中,加入“神母”“神女”“贤者”“母亲”之类的形象,以此证明春生的到来,是应运而生,是神赐给世人的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