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既然谢良臣已经考虑到了这一步,那么自然如今的律令也得全改,而非只改关于皇权的那一处。
然后他们又想到,既是要各部、各司的官员们推选,那这些官吏们是忠是奸就十分重要了,所以谢良臣才会推行新的官吏考核办法吧。
为的就是将庸碌之人和不思为政之人先清理出去,只要此法能一直运转下去,那么吏治必然清明,而只要吏治清明了,那么自然他们推选出的人也是贤臣,所为之事当然也就利国利民。
即丞相虽无皇帝之名份,但却代行天子之职,同时又不能不分贤愚的传位给自己的后世子孙,这倒是有点像上古时期的禅位制度了。
只不过当时的人是主动禅位给贤良,后来的皇帝为了自己一家的富贵,所以父传子、子传孙,将华夏立足时的初心忘了个干净。
如此一来,两人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没有了,毕竟主动禅位于贤,和因为律令而“禅位”,这根本不是问题,只要结果好就行。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好友这么大胆,且一来就把他们吓得不轻,祝明源还是忍不住也想吓吓他,于是开口道:“子岳如此推心置腹,就不怕我俩藏有私心,将你告发吗?”
谢良臣见他都三十多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幼稚,忍不住翻个白眼,哂笑一声:“你以为你们两现在是哪一党的?”
此言一出,祝明源不说话了,尴尬的摸摸鼻子,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们还能是哪一党的,不就是谢党?
两人是谢良臣一手提拔起来的,又是自少年时起的同窗好友,要是他真犯了大逆罪被诛九族,那他们二人铁定是在其中的,毕竟占了个“友”字。
这也是他们今天为何会来找谢良臣探问底细的原因,毕竟谁都不想死,不是吗?
不过既然谢良臣已经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且他们对谢良臣提出的改革之法也深以为然,那么自今日起,他们也算是彻底的上了同一条船了。
为着这个目标,唐、祝二人也将开始全力的配合谢良臣,不管是朝上与百官周旋也好,朝下逐渐让国中百姓改变认知也好,这条路一旦走上,那就是不成功便成仁。
又过一月,上邶开始下雪。
今年的冬天来得似乎特别的早,谢良臣前日还穿的棉衣,现在却要披狐裘了。
奉天殿外的御道上,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多时,只等时辰一到便进殿准备早朝。
此时他们见谢良臣从马上下来,沉静如水的眸子从队伍扫过,不少人下意识的就僵直了脊背。
“见过谢大人。”
“谢大人早啊。”
谢良臣抿唇矜持朝他们颔首,一路走到最前头,守门的太监见他来了,看了眼将尽的沙漏,又看了眼天上飘着的雪花,立刻殷勤的迎上来道:“上朝的时辰已是到了,谢大人稍等,咱家这就让小的们开门!”说着竟真着人将殿门打开了,让百官们进了殿中。
“有劳公公了。”谢良臣朝他笑笑,抬步进了奉天殿。
后头的官员们见状也跟在了后头,不过他们见宫里的小太监如此巴结谢良臣,还是有人不忿。
礼部侍郎赵大人就是个极重规矩的人,以前他就很是看不惯谢良臣,又见他如今竟敢不到时辰就进殿,公然藐视皇家礼法,立刻气得吹胡子瞪眼。
“哎呀,侍郎大人,你可千万别去得罪他,如今咱们这谢首辅可是正当权呢,你若得罪了他,可不得了。”一个身穿深绯色朝服的官员朝他低声道。
不说还好,这一说让原本只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的赵侍郎彻底下不来台,便是心中有点退缩了,也得在嘴上硬起来。
“哼!我会怕他?你且等着看,要是一会此人再敢失礼,我就是舍了这顶乌纱帽也得臭骂他一顿!”赵侍郎气哼哼的道。
眼见拱火到位,那人也不多说什么了,朝赵侍郎拱拱手,随后也进了奉天殿。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融安帝来了,同时殿中诸人也安静下来。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融安帝刚在龙椅上坐好,他身边的太监便一甩拂尘,拖长声音唱喏道。
殿中诸人皆安静如常,无人有要事禀报,正当那太监准备再次出来宣布退朝时,谢良臣出列了。
“回陛下,臣有事要禀奏。”
融安帝看了一眼站立堂中的人,后垂下眼睑,语气平和的开口:“哦,不知谢爱卿有何事要奏?”
谢良臣直起身子,回道:“自新的官员考核制度兴起之后,臣发现各部间的事务实在是过于纷杂,不利于统筹管理,臣以为只六部统管全国事务实在有些不便,因此特请改六部为十七部。”
要拆分六部?!
此言一出,别说是各位朝臣了,就是上头的融景帝都惊了一跳,脸上神色几乎按捺不住。
脱口而出道:“你大胆!”
眼见皇帝发怒,谢良臣却一点也不怕,淡定的抬起了头,盯着融安帝道:“陛下请息怒,臣不过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且陛下还未曾看过臣的折子,恐才有此误会。”
言罢,谢良臣亲自拿了折子在手里,然后一步一步朝上走去,最后将折子放在了融安帝的跟前。
融安帝身子朝后微仰着,双眼死死的瞪着他,脸色煞白。
帘后的两宫太后也有点吓到了,还是李太后先反应过来,低声斥责道:“谢大人,你这样是否太过无礼了些!”
谢良臣弯起唇角笑笑,朝帘后躬了躬身,启唇道:“太后娘娘勿怪,臣也是一时心急,因此失仪,还请陛下及娘娘恕罪。”
“既是如此,那谢大人还不退下。”
谢良臣从容转身,再次回到殿中站好,再无其他举动,只等融安帝的反应。
少帝被他刚才的气势所慑,此时反应过来,心中又惧又恨,偏偏却奈何他不得,只得握紧了拳头,指甲在掌心几乎掐得快要出血。
见上头人没有动静,谢良臣催促般开口:“陛下?”
融安帝狠狠磨了磨后槽牙,这才勉强忍住没有发火:“此事事关重大,朕以为不可仓促行之,不如等内阁审议之后再做决定。”
这就是要行缓兵之计了。
谢良臣闻言直接转身看向另外几位大人,启唇道:“不知各位大人对此有何异议?”
他目光依次在几人身上扫过,凡接触到他目光之人,皆忍不住避了开去,最后竟是无一人开口。
“陛下也瞧见了,如今朝中大臣皆无异议。”谢良臣轻笑道。
融安帝看着下头这帮胆小鬼,心中的愤懑几乎要冲胸而出,他死死的瞪着谢良臣,却发现对方也正冷冷看着他,目光似寒冰一般。
或许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惜谢良臣在宫中的耳目同样众多,融安帝对他是什么态度他早已了然于心,两人到了今日,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了。
只不过一是谢良臣如今势大,且手中还握有兵马,融安帝一时动他不得,而谢良臣则是因为此刻还不到废帝的时机,所以也未完全与他撕破脸。
“谢大人既特地拟了折子上来,朕要是不批倒显得不识抬举了。”融安帝冷哼一声,说着便用了印,准了他折子上所请,只是语气却阴阳怪气。
目睹了全程的小太监,哆哆嗦嗦的把折子给谢良臣拿下来,看着像是吓坏了。
谢良臣接过折子,却没打算罢休。
他闻言立刻就皱了眉,出声道:“陛下贵为天子,怎可言语如此粗鄙?想来是宫中的师傅们没有用心,臣即刻便让人将这些师父全都换了,再给陛下寻些好的来。”
融安帝被他如此羞辱,此刻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可是没办法,他没有亲政,手中更无一人可用,军中的将军们也不听他这个毫无威望的小皇帝的话,甚至稍有不慎,哪天这乱臣贼子按耐不住打算篡位,说不定就派人给他下了毒了。
历朝历代被权臣们杀死的小皇帝不是没有,就说汉朝末年时候,那些皇帝之短命,简直叫人心惊胆战。
想到谢良臣可能会杀了他,融安帝心中彻底害怕起来,刚才因为被侮辱而生出的气愤也全消了个干净,脸色一片青白。
“皇儿年幼,幸得谢大人辅佐才不至于糊涂办事,本宫甚是欣慰。”眼见谢良臣步步紧逼,帘后的张太后终于想起来护儿子,出声缓和道。
可惜谢良臣却不是说说而已。
三日后,他即命人将宫里原本教融安帝功课的师父全都撤了,然后又派了自己的人进宫,同时功课的内容也做了改动,不再教授他帝王之术,而只教其诗词歌赋。
下朝后,因着谢良臣刚才的举动,朝臣们个个心中都在打鼓,同时畏惧他的人也不少。
刚才礼部的那个赵侍郎,原本已经不打算在去挑衅谢良臣,哪知刚才那个拱火的官员却意有所指的看着他,还与旁人窃窃私语,像是在嘲笑他胆小。
于是这姓赵的侍郎到底没沉住气,在谢良臣已经翻身上了马准备离开时,快走几步,挡在了他前头。
“谢狗剩!你原本不过一鄙薄乡人,安敢如此欺侮我主!”
此话一出,御道上下朝的文武百官皆张大了嘴。
他们一是震惊与赵侍郎的大胆,二是没想到原来平日看起来威风八面,甚至连皇帝都不看在眼里的谢良臣,竟然有个这么可笑的小名,狗剩?简直太掉价了好吧。
谢良臣脸色立刻哐哐哐的掉了下去。
这个赵侍郎他清楚,原来谢良材在礼部任郎中时还得到过他的关照,而且他人也没什么毛病,基本算是个好官。
所以原本就算他真是忠君之心爆发,要来骂他两句,谢良臣也只打算当做耳旁风,哪知他却哪壶不开提哪壶!
“呵呵,赵侍郎言重了,本官敬爱陛下还来不及,怎么会行欺辱之举。”冷笑两声后,谢良臣一夹马腹,随后便骑着马走了。
能骑马进宫的人只他一个,众官员需得步行出宫门,此刻他一走,剩下的众臣们立刻就议论纷纷。
骂了人却无事,赵侍郎心中忐忑之余又有点得意,觉得谢良臣这是抓不到自己的把柄所以只好忍气吞声,因此出宫门后一直心情不错。
哪知回家路上,轿夫们才走到半路,突然就被人强行驱赶着进了一处偏僻小巷。
赵侍郎惊吓之余探身出来查看,结果什么都还没看清,一个麻袋当头就罩了下来。
出完气,谢良臣拍了拍手,丢下那些轿夫和赵侍郎带着人走了,而挨了打的赵侍郎却还趴在地上,头上仍罩着麻袋,哀哀呼痛。
谢良臣许久不曾做如此意气之争,如今时隔多年,他竟然从中找到些乐趣。
都怪他一人在家太无聊,整天又要加无数的班,人都整郁闷了。
既然这人揭短骂他,那他打对方一顿也算扯平。
赵侍郎挨了打,却不知道是谁打了他。他曾怀疑过谢良臣,可一想却又觉得对方不至于当天就行此小儿之事,加上他又不敢去京兆府报官,免得丢脸,于是郁闷之下,只好在脸伤好全之前称病不朝。
六部改制的事最终还是推行了下去,与此同时,因为急需补充官员,所以新学开始在全国各地遍地开花,处处都有学堂兴起,竟渐渐开始把科举都压了下去,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的上邶城中,最热闹的事,还是朝廷又重新恢复了丞相一职,而谢良臣就是大融的第一任丞相。
第82章 故地
于居丧期间被封丞相, 此事议论者甚多,同时众人也算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权倾朝野。
无数的人想要来拜访他, 或是希望借着讨好谢良臣以求得一官半职,或是想展示才华入他门下为清客,总之希望能见他一面的人可说络绎不绝。
对于前者,谢良臣皆以守丧不宜会客给拒绝了,而至于那些想要来自荐来给他当谋士的人,谢良臣虽是无暇接见考察, 却派了亲信去接待,若是真有才学的,便留下招为门客。
朝中诸事逐渐走上正轨, 此时距离盛瑗回乡也已是三月有余,谢良臣处理完了手头的事务, 便打算派人接她们母女返京。
哪知他娘却派人传回消息,说盛瑗怀的是双生子,肚子实在太大,不宜舟车劳顿, 要她暂时留在平顶村。
乍听到这个消息谢良臣就是一愣, 他原本以为盛瑗肚子虽比寻常孕妇大些, 应该也只是腹中胎儿长得好罢了,哪里知道竟是怀的双胞胎!
想到她如今已怀孕八个月, 又是怀的两个孩子,也不知道生产起来会不会更加艰难, 当初她生女儿时那凄惨的喊叫声还让他心惊肉跳。
实在没办法, 谢良臣只好又从京城派了几个稳婆过去, 另外擅妇科的大夫也送了一个。
京中事务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小皇帝自从自己派了人进宫教他识礼之后,现在倒是听话多了,上朝时也不似以前那般多有开口。
谢良臣知他不过是在隐忍,但也没瞧在眼中,因为他会让对方忍完一辈子。
朝中既无大事,他便打算往各处巡视,首先要去的就是琼州。
因为谢良瑾与郭整定亲时两人都不小了,所以即便郭整还在前线打仗,但是两人却还是很快成了亲。
如今琼州的事务已不是谢良瑾在管,而且原本只造商船的作坊,如今也再次扩大,在造商船之余也在造大舰船,也就是军舰。
一路领着人出京,谢良臣发现大融的变化着实不少,其中最明显的就是道路。
以前大融的官道几乎全是土路,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除了一些小地方的路还坑坑洼洼之外,主要城池的主干道上已经多是钦州那样的粗制版水泥路,由此官道上的车马也多了不少,尤其是贩货的商人。
天下初定,因为新的土改之法,几乎家家都有地可种,谢良臣在带人路过一个村庄的时候,见远处炊烟袅袅,随即抬手令队伍停下,自己则只带了两人,骑马往村子里去。
刚到村口,他便见路边一栋民宅的墙上挂着一幅板报,以黑漆打底,上头用了粉笔画着些画,另配图了一些宣传语。
上头的内容很简单,图画是画的一些垂髻童子,童子手上皆拿着书,而文字的内容则是劝学命其上进的,再加上里头传出的郎朗读书声,显然这是一所村学。
谢良臣扫了一眼板报的内容后,随即就进了村。
站在家门口危急的村民见有陌生人到此,立刻警惕的盯着他,谢良臣便先朝对方拱了拱手,笑道:“老丈,我等途经此地,有些口渴,不知能不能向您讨碗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