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臣(科举)——桑阿豆
时间:2022-10-07 17:11:58

  听说只是讨水喝的过路人,老丈缓了脸色,热情招呼他们进去,又端了两碗水出来。
  “家中没有茶叶,只有清水,还请二位勿怪。”老丈将碗递来,笑得有点腼腆。
  “老丈客气了,有水就很好,我们又怎会挑剔。”说着谢良臣接过碗,同时顺手也递给旁边的谢安。
  喝了口水,谢良臣开始与老丈闲聊起来,先是问他如今生活怎么样,然后再问他是愿意让家中子孙读新学还是仍旧考科举。
  老丈原本见谢良臣衣着不凡,还有点紧张,聊了半天家常之后发现他说话跟自家子侄差不多,之前的腼腆也全收了,彻底打开话匣子。
  “唉,我们这样的人哪挑什么新学旧学?只要孩子前程好,又能少花钱,那就去哪个呗。”老丈一怕大腿,咧开缺了颗门牙的嘴。
  新学因为扩招,且学制短,又分了各种专业,再加上以后还有可能包分配,所以是很多底层百姓的首选。
  刚才村口的那个村学就非以前只教四书五经的那种私塾,而是在教会孩子们认字之后,便主要教数、理方面的知识,毕竟要参加新学的入学考试,这都是必不可少的。
  谢安在旁边听到了,也与有荣焉的看了自家大人一眼,咧开嘴跟着笑。
  他以前就是孤儿,甚至比孤儿更不堪,娘是青楼的妓子,生下他后就将他丢到了街上,被乞丐抚养长大。
  可是谢良臣却给了他二次重生的机会,不仅养着他们,还让人教他识字,后来谢安喜欢研究一些机械手工类的东西 ,谢良臣便又请了人按他们兴趣所在专门培养。
  如今谢安除了兼任工学院的副院长之外,还是工部的主事,主要就是督造舰船的。
  老丈的回答跟谢良臣预想的差不多,底层百姓最关系的事无外乎两方面,一是吃穿,二是晋身之路,只要这两样解决了,那基本就无大事。
  所以,趁着聊到了这里,谢良臣便又开口问道:“听说如今朝堂上谢丞相把持朝政,不敬天子,不知老丈可听说过?”
  听他议论当朝丞相,老丈立刻变了脸色,腾地一下站起身,赶人道:“快走快走,小老儿我一家子的命都是谢丞相救的,你要在胡言乱语诋毁丞相,便赶紧出村去,省得一会挨了打!”
  眼见对方态度突变恶劣,谢良臣只好起身,同时道歉道:“老丈别生气,我也是听人说的,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并没有其他意思。”
  “哼,别人胡言乱语,难道你就不会分辨?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人云亦云,以后再听人说话,最好多留个心眼!”
  说着,老丈直接上来夺过他们的碗,然后转进进了屋,再不出来。
  “大人何不将身份表明?也省得这老丈如此无礼。”谢安见对方怠慢,不平道。
  谢良臣却没有因为被人怠慢而生气,只笑道:“既是要听真话,自然不能表明身份,这老丈能如此,至少说明我所做一切没有白费。”
  见他感慨,谢安不解道:“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您的功绩利在千秋,大家自然都是感激您的。”
  谢良臣听他此言,只笑而不语。
  他因着前世的经历,自然的对皇权不感冒,但是这个朝代的人不一样,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皇帝乃天子,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所以谢良臣践踏皇权,少不得要惹人唾骂,甚至就连他分地之事也一样,有人满意就有人不满意。
  再加上他还命人趁乱几乎将郑氏皇族杀了个干净,恐怕认为他是绝世大奸臣的不在少数。
  这就叫罪在当代吧。
  不过那些人怎么看他不要紧,谢良臣无愧于心就好。
  “走吧,此去琼州路远,咱们也得抓紧时间赶路才是。”谢良臣翻身上了马,带着谢安领着人一路朝琼州而去。
  要去琼州只能坐船,谢良臣便打算从钦州的港口乘船往琼州岛。
  刚至广西境内,巡抚陈良便带着省内官员早早等在了城外,迎出了数十里路。
  谢良臣本没打算惊动省内官员,毕竟如此一来就得耽误不少时间。
  但是对方既然来了,他少不得也要应酬,于是在陈良领着人朝他行礼时,谢良臣脸上也同时带上了笑,快步过去,托起对方的手:“陈大人多礼了。”
  陈良身材干瘦,因为脸上皱纹不少,又因为肤色黑,所以看着比原本的年纪要大上许多,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倒像是谢良臣爷爷辈的人。
  原来钦州的巡抚因为谢良臣当年之故,早就被调去了别省任职。
  这个陈良是去年刚升上来的,谢良臣见他考评上写此人能力出众,又刚正不阿,当了十多年的官,家中却仍清贫如洗,便特地点了他为广西的巡抚。
  谢良臣原本以为陈良脾气刚直,应该不会来讨好他,没想到却出乎意料。
  “谢大人远道而来,下官自当远迎,如今城内已备好了酒宴,就等着大人入席了。”陈良再次朝他笑了笑,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大人请。”谢良臣亦做了个请的手势,后才抬步往前。
  接风的酒宴设在了天香楼,此楼有二层,两边设有转角的阶梯,中间留一高台,为平日戏班、歌妓表演之地,因着要接待他,此楼早已被包了下来,除了他们这些官员之外再无其他客人。
  “哎哟,陈大人可算来了!这宴席已经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上菜啊!”谢良臣刚踏进大门,里头便出来个浓妆艳抹,头戴数朵簪花的中年女子。
  她动作夸张,看人的时候更是眉眼乱飞,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就已经挨到了陈良身边,几乎要整个人都要靠上去了。
  谢良臣闻着她身上浓郁的脂粉味道,不适的皱了皱眉,再次抬眼打量了这座天香楼,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陈良站着不动如山,只是背在身后的手却不自觉的握紧了些,如此才忍着没有动手推开这老鸨。
  “这位是当朝丞相谢大人,你这老鸨子好没有眼色,还不快给丞相赔罪。”陈良皱眉开口道。
  老鸨早听说了要在此宴请丞相,只没想到是谢良臣,毕竟他看着太年轻了,不到三十五岁的年纪,看着却跟二十多一样,还没有胡子,谁能相信他就是当朝丞相?
  不过老鸨也是人精,立刻就反应过来,又是夸张的一声哎哟,就打算朝谢良臣靠过来。
  谢良臣见她脸上涂着堪比刷墙一样的白/粉,生怕她真靠上来这衣服就要印出一张人脸来,立即伸手用扇子挡了挡,“大娘还请站好。”
  被人口称大娘,还是这么个俏郎君,自认风韵犹存的老鸨一下就酸了心。
  哼,果然臭男人都一样,都爱年轻小姑娘!
  不过转瞬她一想到待会这装正经的丞相大人见到她楼中的美人儿些,恐怕再装不出这般清高模样,重又高兴起来。
  “是是,老身这就站好,大人您快里边请!”老鸨边笑着开口,边扭得跟条麻花似的。
  谢良臣皱着眉头,不知道这陈良到底要搞什么鬼。
  上了楼,屋中果然已经摆好了酒菜,陈良领着他在最中央的那一桌坐下,跟在后头的官员们也依次落座。
  “此去琼州一路辛苦,下官听说如今广西境内多半道路以及民生皆是自丞相起,下官佩服不已,这杯酒便敬丞相。”陈良执起酒杯,朝谢良臣道。
  “陈大人亦是为民请命的好官,我也敬陈大人。”谢良臣同举杯。
  有他开场,后面又有不少官员过来给谢良臣敬酒,他开始略略喝了几杯,等感觉有些醉意,便都挡了,然后就见陈良又拍了拍手,底下的高台上便有丝竹声响起。
  一队身着清凉的舞姬开始在台上起舞,同时另有同样打扮的女子自门外进来,如蝴蝶一般翩然落座席间。
  谢良臣左右两边皆坐了女子,两人刚一坐下就跟没了骨头似的靠在了他肩上,娇声软语,极近作态。
  “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谢良臣放下酒杯,看向身边之人。
  陈良闻言先是有些诧异,后才一笑道:“丞相不必担心,这些女子虽都是天香楼中人,却是清倌,丞相便是纳了也无碍。”
  谢良臣环视了屋中一圈,发现几乎每个官员身边都坐了姑娘,虽少有人与之调笑,但也都没将人推开。
  见此情形,谢良臣是真有点生气了。
  原以为这陈良是个好的,没想自己他竟看走了眼,换了个巡抚,广西官场就成了如此乌烟瘴气的样子。
  “陈大人以为我是好色之徒?”谢良臣冷下脸色,语气里已是带了薄怒。
  旁边坐着的两个女子见他这样,吓得也坐直了身,不再挨近。
  “谢大人可是对她们不满意?”陈良闻言面上现出些惶恐来,随后就是大怒,“我命你们好生伺候丞相大人,哪知你们却惹了丞相不快,真是该死!”
  说着,陈良使个眼色,门边立刻有衙役进来。
  “去告诉花妈妈,这两人惹怒了丞相,立刻拉出去好好教训教训!”
  一听要被处置,两名女子吓得脸色惨白,身子一下软在地上,哭着哀求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陈大人!”谢良臣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若是这样为我接风的,那实属不必,我并非对她们不满,只是不喜人跟前伺候罢了。”
  见他真的发怒,陈良这才一副恍然罪过的模样道:“是是,都是下官的错,来呀,让花妈妈把人带下去,教训就免了。”
  两名女子嘤嘤哭泣着被带了下去,谢良臣实在看不惯厅中的乌烟瘴气,直接一甩袖子离了席。
  他要走,一干官员也跟着起来,由陈良领着送到了门口。
  片刻后屋中再无一人,陈良的师爷从旁边过来,附耳在他旁边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就见陈良点了点头,神色是与刚才谄媚全然不同的严肃。
  谢良臣回去后一直在生闷气,他甚至想立刻便罢了陈良的官,但是想到人无完人,他不可能要求每个官员都跟圣人一样,既不贪财也不好色,一心一意当卷的爆棚的打工人,就又冷静了下来。
  他选任官吏的标准只有两条,一是人能干,二是不犯大错,这陈良虽看着不似考评上说的那样跟个苦行僧似的,但是他没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
  要是如此就免了他的官,那今天在场的官员恐怕皆不能幸免。
  想到这,谢良臣叹口气,打算在广西多留两天,等查访清楚,看着陈良私底下有没有做太过分的事,再行处置不迟。
  第二日,谢良臣派了谢安带人悄悄去民间暗访陈良口碑,自己则走明路去了巡抚衙门,亲自查看衙门事务。
  陈良今日似乎是醒了酒,又恢复到了当日在城外迎接他时的样子,谢良臣问他衙门中的事务,他几乎都能对答如流,无一点迟疑,显然理政能力确实不错。
  广西境内如今道路十分发达,又兼有钦州的海港和通往广东的商路,所以贸易量年年增加。
  同时因为沿海百姓们大多已经置换过了房屋,所以如今飓风灾害也不甚严重,百姓生活已是一年好过一年了。
  陈良到此任职已有一年多,几乎延续了本地原有的民生政策,甚至他还继续广开商路,使广西大有赶超隔壁省份的趋势。
  谢良臣放下簿子,对于陈良的民政工作他挑不出错,只是对于本地教育有些疑问。
  “陈大人,我记得学部要求地方各省、府都需开办新学,为何广西境内却未见开办?”谢良臣开口道。
  “丞相有所不知。”陈良放下茶盏,“丞相当初在钦州为官时曾办有一所农学和工学,里头教授的内容与学部要求的几乎重合,下官也就未再献丑了。”
  谢良臣听他说完,立刻就挑了眉头。
  如陈良所说,因为当初他在钦州办的工学和农学时间已久,培养了不少人,所以当初他在徐州试点开办新学的时候,就有不少钦州学子通过入学考试被录取了。
  如此一来,两院的名声也就越来越大,渐渐也成了广西有名的书院,甚至比之钦州州学也不差。
  所以陈良便直接以此上报给了学部,表示广西省内多数有意向去学习机械、理工的人,如今都去钦州两院上学,若再办其他教育学府,完全是浪费钱而已,以此两学交了差。
  这话表面听来像是在夸谢良臣原本的工学和农学办得好,但仔细一想就知这是推脱之言。
  实际就是陈良不愿意办新学,觉得这不是正道。
  “陈大人此言差矣。”谢良臣摇摇头,“殊不知教化民众令其明理懂技,乃是强国富民之基本要求,若是国中百姓几乎□□成连字都不认识,连基本的思维逻辑和生产制造的能力都没有,那么就算朝代更迭数千年,我华夏民族也只能永远裹足不前。”
  陈良见他还是挑了这条出来说,忍不住眉头微皱:“丞相以为孔孟之道无法使我华夏富强?”
  “没错。”谢良臣干脆利落的点头。
  陈良很想说,既然觉得读孔孟之道没用,那你考科举干嘛,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下官愿听丞相赐教。”陈良垂下眸子,神情淡淡,一副我等着看你怎么瞎说的模样。
  谢良臣扫了他一眼,发现面前人似乎又变了样子,有点困惑。
  不过现在不是探究他内里到底是何性格的时候,既然他要与自己论证,到底是小农经济更能抵抗生存风险,还是工业社会实力更强,那他就奉陪好了。
  于是谢良臣让人拿来白纸,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
  陈良见他单画一个圆圈,纸上再无其他文字,不解的看向谢良臣。
  “陈大人以为如今我们脚下之地到底是圆是方,有无边际,只置于一地不动,还是永动不休?”
  这发问实在过于离谱,陈良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愣了片刻后才勉强忍住鄙薄,用一贯平和的语气开口道:“人之双脚能平稳站立,自然为方,天地虽大亦有海角之地,自是有界,人立其上却无晃动,该当稳如泰山。”
  就知道他要这么回答,同时也让谢良臣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人根本没有仔细看过新学课本的内容,若是他看过,就会知道在数理专业,他命教授们使用的译本教材上是有地圆和引力学说的。
  虽是恼恨此人背地里阳奉阴违,不过谢良臣还是以大事为重,先把个人脾气抛到了一边,理智的给这位年过半百的顽固巡抚亲自上起了知识普及课。
  他从地理说到物理,从天文说到人文,期间更是向陈良提出了一系列无法解释的问题,然后等对方彻底发懵之后再以科学道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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