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臣(科举)——桑阿豆
时间:2022-10-07 17:11:58

  融安帝见谢良臣又开始卖惨,心中暗恨,但是对于现在跳出来打他脸的张筹也无甚好脸色。
  虽然他是很想处置了谢良臣,但是明显并不可能,而且在他已经多次下旨表示要留他再任后,还有人跳出来反对,说此举大逆不道,有违伦常,这让融景帝也十分的没面子。
  这个姓张的实在是蠢了些,这样的人就是再忠心又有什么用?他根本不是谢良臣的对手!
  “朕已经说过,谢大人乃肱股之臣,朝廷如今一干大事都需谢大人处理,若是此刻返乡,则实为危害社稷。”
  融安帝面无表情的说完这一句,而后又继续道,“户部郎中忤逆朕意,谄言误国,即刻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这还是融安帝第一次在朝堂上发落人,一干朝臣皆讶然,张筹脸更是唰一下就白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明明是为皇上分忧,打压谢良臣的气焰,怎么反而挨了打?
  殿外的侍卫听到融安帝的话后,随即便进来将呆若木鸡的张筹拖了下去,就按在奉天殿外的长凳上打了板子。
  刑杖落在皮肉上的沉闷声音一下下传入殿中,就像是打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殿中一时鸦雀无声。
  自这次惩治了张筹之后,谢良臣在朝中的威望更甚,于是他随即便推出了考核官员的新办法。
  以前大融考核官员,一般是一年一小考,三年后总考,看该官员在地方政绩上做了哪些贡献,若是表现突出则予以升迁,表现一般就同级平调,表现不好就降职。
  这样的办法不说不好,但也谈不上好,因为实在太笼统了,没有具体的标准。
  以县令为例,若是该县令头脑灵活且能干,则他可能会想方设法的改善民生,然后在让当地百姓生活越来越好的同时增加国家税收。
  至于其他平庸或者无能的县令,因为朝廷没有具体下放指标,要求他们把工作做到什么程度,所以不少人都是在摸鱼。
  对于这种摸鱼的县令,你要说他们贪了太多的钱财吧,其实也不是,他们只不过是就这样一日又一日的混日子,老天爷赏饭吃,县中百姓就过得好一点,老天爷发怒,他们就全无办法了。
  这种庸碌的官员在谢良臣看来与贪官属同恶,因为他们只食俸禄却不产生一点积极影响,这纯粹就是用税收养闲人,或者说养肥猪。
  这种官员你不去催动他,全国这么大的盘子,单单只靠那么一两个能干的人是没法真正让国家兴旺的。
  尤其是谢良臣以后要推行的政策,若是没有如李广深这样的能吏去执行,恐怕就算政令下到了地方了也无济于事。
  所以现在他要给这些人定工作目标了,同时也减轻自己的负担。
  具体的实施办法是这样的,谢良臣将朝中各部官员,包括地方各级官吏的日常事务先都做了一下梳理,然后给他们定了完成各自工作的期限,然后再让督察院的御史定期去复核对方是否完成。
  本来督察院的工作就是这些,只是以前他们出差外地并无特定时间,也无特定的要求,都是看到有违规的就上报,没违规的,走一趟就回来,工作内容不明确。
  现在不同了,每个官员每月、每季度的工作任务和目标是什么,已经做了量化,御史下地方核查便有标准可徇。
  此考核办法一颁布,朝中又是一阵议论纷纷,评价呈严重的两级分化。
  那些原本就勤勤恳的官员们,对此法大加欢迎,因为如此一来,他们的政绩就能被上头人看到了,工作得到了肯定,自然高兴。
  至于那些懒散惯了的官员,就说此法太过严苛,不近人情。
  的确是不近人情,因为此法对下至七品县令,上至一品高官都是一样的,就是巡抚到了时限未完成任务都得受罚。
  最开始是罚俸,若是所犯次数过多,则直接贬官。
  至于考核的公正性,虽主要是御史们去地方巡查,但是原始的底稿档案却是要在六部备份的。
  上头包含了原本官员该完成的工作内容,以及到了时限后对方完成的情况,如此种种都会有记载。
  也是因着谢良臣将考核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都理清楚了,根本没有漏洞可钻,所以那些持反对意见的人才只能从“严苛”、“不近人情”上来攻击此法。
  但是谢良臣也有话来赌他们的嘴,而且还是用他们无法反驳的祖制。
  这法子虽看着新颖,其实并非谢良臣凭空捏造,《大明律》中就有这种类似的律条,即官员若是无法完成自己的工作职责,那么该当何罪,说白了就是玩忽职守。
  只不过谢良臣给他们又紧了紧弦,定了时限而已。
  而如今的《大融律》正是沿袭自前者,所以在对官员的玩忽职守的惩罚上也是一样的,所以此法也可说是历来便有,只是未形成明文规定罢了。
  同时这样做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官员们的工作效率会显著提高,以及他可以趁此机会淘汰掉一匹庸碌无为的官员。
  除此之外,谢良臣也不用再以雷霆手段控制全国上下的各级官员,或者不断想办法安插自己的人。
  只要新的考核机制运营起来,那么他就能真正的掌握从中/央到地方的行政大权。
  之后他想要推行新政也好,还是将酝酿已久的新《大融律》颁发全国也好,他都将一顺百顺,不会再遇到政令下发地方却无法执行的情况。
  因此,在以祖制堵了反对之人的口后,谢良臣即刻便令六部以及督察院,开始实施新的百官考核制度。
  回到家时又是亥时已过,谢良臣却还没吃晚饭,江着被他派去护送盛瑗了,所以如今尚书府里便没人有胆子提醒他该吃晚饭了。
  谢良臣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第一次觉得空虚,不自觉的就想到了平顶村,也不知道那边是何景象,自己没有回去,他爹娘会不会怪他。
  坐了一会,想到还是不能空着肚子,谢良臣便命人上了饭菜,岂知还未等上菜,门房却来报,说祝明源和唐于成到了。
  下人领着唐、祝二人进了客厅,谢良臣整好衣冠出来,刚展颜准备开口,祝明源却出声了。
  “子岳,你当初在与我二人赶考时曾说过,若有朝臣把持朝政,不敬君王,对外恃武,且他又非淡泊名利,此人便是你吗?”
 
 
第81章 恢复
  见他神色激动, 谢良臣便让人再上两副碗筷,同时做了个手势让两人也坐下。
  “子川、子孟请坐,不妨待会与我同饮。”
  祝明源见他此时才吃晚饭, 又联想到谢良臣平日也是公务繁忙,便抿了抿唇,在桌边坐下了。
  见好友表现太明显,唐于成便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袖子,提醒他收着点脾气。
  虽然他们三人有同窗之谊,且是多年的朋友, 但是毕竟如今地位不同。
  谢良臣身居首辅之位,朝上朝下更是大权独揽,他怕祝明源一会说话太冲, 再得罪了对方,到时候三人都下不来台。
  就像是没见到两人在桌下的小动作一般, 谢良臣执起酒壶给二人一人倒了杯酒,后才笑道:“没想到子川现在还记得我当时说的话,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祝明源眉头皱得更紧, 盯着他道:“原来我还不信, 觉得你之前所做种种不过是因为局势危机, 迫不得已,可是现在看来, 你不过是在践行当日之言罢了。”
  屋中的下人已经全部退了下去,此时无外人在场, 谢良臣也不避讳, 直接点头道:“的确如此。”
  如此干脆的承认了, 不说祝明源, 就是唐于成都惊讶了,微张着嘴看他。
  “你......你怎么能这样?” 祝明源一下就着急了起来,“你可知如今多少人在背后说你是......你是......”
  谢良臣咽下口中的饭菜,见他着急,还笑着接过话头道:“说我是胁迫幼主的奸臣贼子是不是?”
  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唐于成也忍不住出声道:“人言可畏,子岳你不可不防。”
  吃得差不多了,谢良臣也放下筷子,准备跟两人好好聊聊,便让人收了饭菜,重新上茶过来。
  “这些流言我听到了一些,也知道大概是什么人在背后推动,不过子孟放心,这点闲言碎语还不至于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打舆论战嘛,这点他可比这些古人有经验。
  什么话题最能煽动人心,什么消息最能抓人眼球,以及如何将自己的观点不着痕迹的输出给别人,他早已了熟于心。
  之前在京中他收养的那批孤儿已经被下放到了各地,且按着谢良臣的指示,都建立了宣传部门,开起了时政报刊。
  之所以他还没有让底下人进行舆论反击,就是为了让他的对手们先把调门拔高,甚至有意让人“误会”自己。
  等时机差不多了,他再让人放出对方为何要攻讦他的动机,以及将自己为了百姓民生又如何的呕心沥血,忍辱负重,甘受误会。
  强烈的反差之下,之前那些被煽动的人就会对谢良臣生出无限的愧疚,并且以后再遇到此等妖言惑众之语,就会生出戒心,不再被轻易的蛊惑。
  看他似乎真的成竹在胸,唐于成知道好友的能力,也就住了嘴,但是心中却仍有担忧。
  这担忧就是,向来蔑视皇权,对皇帝本人进行过压制的权臣,一般都会被皇帝记恨,等对方以后掌权了,则几乎都会算旧账。
  若是该权臣还活着,那么可能就是抄家灭门,要是死了可能就得挖出来鞭尸。
  这两种后果都可说惨烈,所以唐、祝二人才会漏夜前来找他问个清楚。
  若是他真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两人则要力劝他悬崖勒马,若是他无此打算,那就得收敛一下平日行事的作风,不要太过强势。
  尤其是不要当着融安帝的面发火,此举大有威吓天子的嫌疑。
  祝明源也做此想,所以谢良臣说了让他们不要担心后,他反而更担心了,沉声道:“子岳,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对陛下有如此大的敌意。”
  谢良臣放下茶盏,闻言微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只对当今皇上有敌意,我是对整个皇权制度都有敌意。”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此言一出,无异于石破天惊,唐、祝二人皆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见他们不说话,谢良臣反而开口发问:“当日我们在盂县时曾讨论过此事,子川与子孟当时似乎并未就此得出确切答案,如今我却要问你们了,你们是忠于民还是忠于君,是为郑家人效死,还是为民族效死。”
  谢良臣彻底收了脸上的笑,神情无比的严肃。
  “这个问题若是搞不清楚,那么我们做的一切事情就都是混沌的,愚昧的,若是忠君,你们想达成的愿望是什么,是否能实现,若是忠民,那么你们想要达成的世界又是怎么样的,又该如何做,这点十分的重要。”
  一记又一记的叩问砸下来,祝明源只觉脑子嗡嗡的。
  当初在盂县遭遇如地痞流氓一般的衙役勒索时,他十分的气愤,以至于后来考中进士便主动去做了推官,就是想查清狱中到底有多少的冤假错案,有多少百姓是被无辜抓进来的。
  可是多年为官下来,祝明源早已明白,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仅凭他一人之力根本做不到澄清玉宇。
  他能做的也仅仅是在处理一县、一州或是一府的案件时,尽量为冤者平反
  他的志向说来简单,就是想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尽量还人以公道。
  如今谢良臣问他想要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祝明源能毫不迟疑的说出来,但要是问他忠君还是忠民,他就无法立刻给出答案了,至于如何实现,他更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唐于成比祝明源要更灵活些,同时他也没有祝明源这样热忱的理想,他考虑的是,若是真要选,哪种情况下的社会才会变得更好,毕竟他们都还要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自尧舜起,历来华夏民族都是由能者统领,若是任凭国中一盘散沙,愚兄以为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最后唐于成想了想,审慎开口道。
  “子孟说得有理。”谢良臣点点头。
  “若是每位皇帝都如尧舜、成康一般,那我自是无话可说。但是纵观历史,历朝历代贤君与庸君、昏君、暴君相比,可说寥寥无几,甚至在遇贤君时,底层百姓过得也只不过比乞丐好一点而已,若遇君主不贤,则多酿惨绝人寰之祸事,朝代轮替数千年,此事皆未得改变。”
  “那如子岳所言,又该当如何?”唐于成又问。
  既要有人集权统领全国事务,又要代代贤良,这恐怕就是神仙来了也做不到。
  祝明源也反应过来,而且他刚才也想清楚了,若按他私心所想,他自认为如果非要在君主、臣民间选一个,他最后应该会选臣民。
  只不过还是一样的原因,他不认为有什么办法能让皇权的接替者不出庸碌之君,所以也一瞬不瞬的看着谢良臣。
  谢良臣见他们困惑的看着自己,便把以内阁替代皇权,令其慢慢只具有象征意义而不具备实际参与政事的计划说了。
  在他的打算里,内阁在未来肯定是要继续扩容的,如今的六部也太过笼统,说到底处理朝中事务只此六位高官,权利也着实大了些。
  他打算将目前的六部再次进行细分,如户部就可再分成专管农事的农业部和管理税收的财务部。
  除此之外,工部也可以再分水利、道路建设、工业发展等等部门,同时还要增加商部和学部,以及专门处理民事的部门。
  如此一来,原本集中在几人手中的权利就会被进一步分散,对于处理国家事务不仅更有效率,而且很多事也不再是一言堂。
  至于统领全局的问题,这点也不难解决,在将各部划分之后,又可另各部各司组织成立如内阁一样的扩大会议,推选出丞相总领全局。
  听他说到这儿,唐于成和祝明源皆双眼发亮。
  只是激动过后又不免皱眉:“这丞相既是大权在握,自然可以通过运作让这位置也代代相传,如此不是殊途同归了吗?”
  谢良臣早料到他们会这样说,于是笑道:“自然不能这样,既然定了由底下各部、各司的所有官员推举,那么当然就得规定任期,同时在律令中明确规定若有人敢以家族擅专,处理政事无能,损害国家利益,自然是立刻弹劾去职。”
  听他说律令条款,祝明源下意识就脱口而出道:“可是如今《大融律》中并没有......”
  见谢良臣笑盈盈的看着他,祝明源自己说到这儿也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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