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船舱的弓箭手出来,抬手就拉弓,对面苗家眼见不好,也将埋伏的人手叫出来,亦张弓对射。
就在此时,突然一发炮弹如流星一般自空中划过,迅疾又猛烈的砸中了甲板船身,几乎将木船整个穿透,船舱底部亦开始漏水。
苗凤岭用力拔出身前的羽箭,而后又继续往上爬,终是爬上了甲板。
剧烈的震荡让船上人东倒西歪,眼看船要沉,苗凤岭便打算带着弟弟下船去,只是还未等他们站定,接连又是两声炮响,大船本就已遭重创,此刻再被击中,瞬间便碎裂成片片木板。
谢良臣站在船头,旁边的林苍用色目人的远望镜瞧了会,见苗家姐弟坠入海中,便问他道:“丞相,是否要救苗家姐弟。”
“若是人没死,便救起来吧。”谢良臣淡声道。
“是!”林苍领命而去,同时令手下人加大船上火力,务必将敌寇头目拿下,生死不论。
冷兵器与□□对战,结果没有任何悬念,执意以后也要当海盗为祸一方的程、周二人船队很快便败下阵来,愿意投降的已经放下兵器束手就擒,顽抗到底的便随船沉入海底。
三日后。
苗凤岭终于苏醒,她记忆仍混沌,只记得自己似乎跟二弟一起坠入了海中,此刻回忆起坠海前的一幕,立刻惊叫坐起,却牵动身上箭伤:“呃,阿举!”
“大当家不必担心,二当家已是无碍了。”一个丫头过来扶她坐起,顺便把床帐的帷幔也挂了上去。
苗凤岭见所处之地乃是自己的卧房,又问:“是谁救了我?”
丫头将桌边的药端过来:“是丞相大人救了大当家,大当家请喝药。”
“谢丞相?”苗凤岭还觉得不太敢相信。
“对,那日丞相大人诛杀了程、周两位当家,随后便着人将大当家和二当家送回来了。”小丫头老实回道。
苗凤岭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时复杂难言,忽而欣喜,忽而难过,忽而心动,忽而失落,等到最后她竟自己也不知是何感受。
“阿举呢?阿举怎么样?”苗凤岭又问丫头。
“二当家昏睡两日,今日刚能下床,听说去见谢丞相了。”
“什么?!”
苗凤岭闻言大惊,立刻就要掀被下床,奈何身上箭伤沉重,刚起身便又无力的坐回床上,同时肩头伤口崩裂,有血渗出。
小丫头见状吓坏了,赶紧上前阻止:“大当家,你的伤还没好,不如卧床休息,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
“不必了。”苗凤岭缓了缓,最终还是强撑着起了身,又让丫头替自己更衣,而后乘了车马便赶往驿馆。
谢良臣看了眼立在堂中一脸傲娇不忿的男子,垂下眼:“二当家既是来找本相,为何又不置一词。”
苗凤举右手少了一指,手上此刻还缠着纱布,脸色亦苍白得很,可眼神却十分的倔强。
他闻谢良臣此言,当即就瞪了眼,冷道:“你既是救了我阿姐,看了......自是该娶她,为何不见你来提亲?”
谢良臣握着笔的手一顿,一滴黑墨便点滴在了纸上,“二当家何出此荒谬之语。”
“荒谬?!”苗凤举瞧了一眼屋内随侍的众人,想开口却又忍住了,最后只道,“此事事关家姐名节,还请丞相屏退左右。”
谢良臣彻底将笔放下,抿唇看着面前理直气壮的人,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脾气真的太好了,否则这巨婴怎么会如此大胆。
“二当家恐怕忘了,本官还未治你的罪,你不思悔改,倒是质问起我来了。”
“哼,你真当我不知吗?”苗凤举冷哼一声,“我苗家从众甚多,你不杀我不过是为着收拢人心罢了,更兼我阿姐答应来擒程、周二人,否则你怎么真的放过我?”
“原来你所自恃便是这个。”谢良臣点点头,随后收了脸上笑容,“你以为我非你姐弟二人才能令人顺服,我却是不信了,来人!”
“丞相。”两个护卫随声进来。
“将此人拖下去先打五十大板,而后便将他关入大牢之中,听候发落。”
“你!”
苗凤举没想到谢良臣竟一言不合直接动手,更没想到他竟不念一点情份,毕竟在他看来,谢良臣肯派兵出海救他们,应该也非对他阿姐全无情意。
护卫得令即可便将人堵了嘴拖下去杖责,谢良臣也重新坐回桌前回信。
给他来信的是他三弟谢良材,他此时来报的消息是有关融安帝的,道两宫太后以安帝年满十五,合宜大婚为由,打算给他遴选皇后妃嫔,问谢良臣该怎么办。
十五岁成亲,倒是真着急,谢良臣冷哼一声,随后提笔回复,道不必阻拦,要选何家女子也随他们,等他回京后再行处置。
正在此时,外头门房又来报,说苗大当家来了。
谢良臣现在听到苗字就皱眉,这两人一个是心智未成熟的巨婴,一个又总莫名其妙发脾气,便是他不屑与女子计较,次数多了也难免不耐烦。
“不见。”谢良臣头也没抬的道。
从人领命而去,可片刻后却又回禀,道对方宁死不走,还跪在了门口,说不见她就常跪门外。
“啪!”谢良臣摔了笔,这下是真有点生气了。
前脚他弟弟才来跟自己胡说什么要他娶他姐姐的话,这人就来跪在门口相逼,这是真当他手软不成。
“她要跪就让她跪好了!”
“丞相,王管事来了。”外头又有人来报。
听说是王奋,谢良臣脸色缓了些,叫人请进来。
“参见丞相!”
“明升快快请起!”谢良臣起身快走几步,将人扶起来。
王奋亦是当年他京中时就培养的人,算得上是心腹中的心腹,以前便是辅佐谢良瑾的,后来她一走,谢良臣便让王奋接手了琼州事务。
“丞相,我看外头责打之人似乎是苗家的二当家,可是我看错?”王奋发问道。
“的确是他,此人无礼,又兼狂悖乱语,我便小惩大诫。”谢良臣点头。
王奋闻言所有所思,片刻后启唇道:“可是因为流言所致?”
“流言?什么流言?”谢良臣这几日少在外头行走,又无人来与他打小报告,倒是真不知道什么流言。
见他真不知道,王奋便将坊间消息说了,立刻又引得谢良臣大怒。
什么叫他为了美人,不辞辛劳领兵出城救人?简直荒谬!
“这些流言到底从何处而起,我定要查个清楚。”谢良臣眼神微冷。
“丞相若无此意,当早下决断才是,否则丞相祖父才丧不过数月便有此等流言传出,虽是无实据,却也有损丞相名声。”王奋躬身道。
“明升所言甚是。”谢良臣收了怒容,“只不知此事该如何办才好。”
“属下正为此事而来。”
“哦?愿听君一言。”
王奋思索片刻,后开口道:“丞相可知林将军素来倾心苗大当家否?”
林苍喜欢苗凤岭?谢良臣先是惊讶,后回想起当日对方表现,也咂摸出了些味道来,似乎的确有此苗头。
“丞相素来待林将军亲厚,何不干脆成人之美,让苗大当家嫁给林将军,如此便是两全其美。”
如此当然不错,但是谢良臣看重林苍,也不想他娶一个完全是被迫嫁给他的女子,尤其这个女子是他喜欢的人,一旦婚后对方冷眼相待,恐怕比不嫁还要难受。
“明升办法虽好,只还待我斟酌一二再说。”谢良臣最后道。
闻言王奋也不多说什么了,提完建议随即告辞离去,而谢良臣则随后命人将苗凤岭叫了进来,同时让外头人住了手。
苗凤岭一脸惨白的进来,跪在堂中便将头磕了下去:“还请丞相饶过家弟。”
谢良臣扫一下厅中女子,见她身形单薄,形容憔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苗当家先起来吧。”
“请丞相饶恕家弟,无论他所犯何事,草民皆愿代其受过。”苗凤岭依旧跪得笔直,垂着眸子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苗当家可知当日是谁救的你?”谢良臣瞧了她半晌,后开口道。
苗凤岭闻言睫毛微颤了颤,却仍未抬头,只回:“丞相救命之恩,草民无以为报,愿为奴为婢报答大人恩情。”
谢良臣见果然是误会了,只好解释:“救你的不是我,乃是林苍林将军。”
话音刚落,苗凤岭随即就抬起了头,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那日你们落水,林将军亲自跳入海中,兵卒救了苗二当家,苗大当家却是林将军救的。”谢良臣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道。
“这......”
“刚才令弟来与我说什么‘怎么不去提亲’的话,还说什么会有损苗大当家名节,初时我未明其意,见他无礼,便叫人拖下去责打,如今看来倒是我误会了。”
谢良臣轻笑一声:“原本此为好事,只不知苗大当家可愿嫁与林将军,若是愿意,本相倒是愿做这个媒人。”
苗凤岭下意识的就想拒绝,只是话未出口便又忍住,而是又问了一遍:“丞相当真愿意为我二人做媒?”
她牢牢盯着对方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可惜那墨色幽深的瞳孔里却只有淡漠,无一丝情意。
“乐见其成。”
彻底死了心,苗凤岭知道一切不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苦笑一声,开口道:“草民多谢大人美意,我愿意嫁给林将军,只求大人放了阿举。”
“如此就好。”谢良臣含笑点头,“只林将军为人一片赤诚,苗大当家既是许嫁,本相亦望你真心相待,不要辜负了林将军的一片心意。”
字字句句如寒冰之水当头浇下,苗凤岭顿首再拜:“丞相好意,草民必铭记于心。”
她既肯如此,谢良臣便朝外吩咐道:“扶苗二当家回去养伤。”
第89章 互市
五日后。
林苍与苗凤岭定下亲事, 其手下人马亦全部就地入了军籍,部分为预备役,一些则成了正式的南海水师官兵, 同时谢良臣也准备乘船离开琼州。
一路快马加鞭,他终是在两个孩子百日之前回到了平顶村。
听说他归乡,荣县凡是排得上名号的人家皆来请见,谢良臣统统拒了,在入荣县地界之后即换上了麻衣素服。
与他同来的人马被他留在了村外驻扎,谢良臣只带了少数的护卫进村。
平顶村的道路此时已经扩宽了一倍, 比外头的官道还要平整,村田整齐,屋舍有序, 而村口边仍旧立着当年他考中状元时的那块石碑。
十多年过去了,碑石除了稍显陈旧之外, 却无一丝损伤,甚至还有人在上头挂了红绸,远处还有香烛燃烧过的痕迹。
旁边有扛着锄头的村民经过,见有人站在村口石碑处逗留, 上前查看, 哪知却见一陌生人, 皱眉发问道:“你是谁?为何来此?”
谢良臣亦讶然看过去,发现面前人自己也不认识, 心中那股疏离失落愈盛。
村民见他不答话,越发皱眉看他, 提醒道:“这里可是谢丞相的故居, 你等若是无事, 便尽早离去, 否则要是作乱,衙门的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大胆,这位就是......”护卫见他无礼,立刻上前呵斥,却被谢良臣拦住。
“多谢小哥提醒。”谢良臣朝他笑笑,而后带着人往自家屋宅而去。
那村民见他直直往谢家走,觉得有异,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是哪个来求谢家办事的人,于是又扛着锄头走了。
“哎呀,这不是谢家二郎吗?”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见谢良臣从自家门前路过,杵着拐杖颤抖着起身,“哎呀,可是好久没见着你了!”
“阿婆好。”谢良臣亦朝她微笑,躬身行了一礼。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出来查看,见谢良臣皆是惊喜,不过他们却不像面前的老者一样待他如子侄般随意,而是立即下拜:“见过丞相大人。”
“大家都是乡亲,何必客气?”谢良臣请他们起来,寒暄几句后才继续往家走。
如今他已但是三十多岁,还能稍微以平常之心或者长者之心待他的,也只有村里的老人了,毕竟他们也算看着他长大,至于村中年轻一辈,大半的人不认识他,便是见了也是敬畏居多。
谢良臣感故土乡亲如此,有些微叹息,可亦知此事难免,便收了之前的失落,只大步往家中去。
谢家的院子还是那幢二进的青瓦房,谢良臣还未到大门外,即听见里头传出的婴儿哭声,心中顿时软成一片。
“笃笃笃!”护卫上前扣门。
听见声音,里头一小厮随即出来查看情况,见是他,立刻将门大开,同时进去禀告。
谢石头跟赵荷花听到消息相携出来,盛瑗与谢存墨也跟在后头。
夫妻俩见到他,激动之下,老泪纵横,谢良臣则是直接掀起衣摆跪了下去,叩头道:“父亲母亲在上,不孝儿子回来了。”
“哎哎,快起来!快起来!”赵荷花忙不迭的上来扶他,等将人扶起,又是哭个没完。
面前两位老人鬓发皆已花白,谢良臣看得心酸,又见他们伤心,自己也不觉眼热。
“爹爹!”谢存墨眼巴巴的看着他,小脸上全是欣喜。
谢良臣上前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这段日子陪着祖父祖母可有调皮捣乱?”
谢存墨闻言眼珠子一转,跑过去拉着赵荷花的手,撒娇般道:“祖母告诉爹爹,孙女可还乖巧吗?”
赵荷花看她就没有不好的地方,于是闻也收了泪,笑道:“祖母的乖孙最是贴心懂事了!”
“爹爹你看,祖母都夸我来着。”谢存墨脸上扬起大大的笑。
“你这丫头,就知道拿你祖母当挡箭牌。”盛瑗嗔怪的看了女儿一眼,无奈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