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臣(科举)——桑阿豆
时间:2022-10-07 17:11:58

  谢良臣看向妻子,心中对她亦是愧疚,启唇道:“这段日子,辛苦夫人了。”
  两人已是有大半年未见,盛瑗对他既是思念又是担心,只刚才未表现出来,此刻闻言,心中一酸,也红了眼眶。
  赵荷花在旁瞧着,立刻道:“快别在外头站着了,来瞧瞧你这新生的一对儿女。”
  说起两个孩子,谢良臣有点激动还有点紧张,等见到躺在摇篮里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糯米团子,他欣喜之下便忍不住伸手抱起一个,哪知刚把人抱起,他瞬时就僵住了。
  怀中的小儿柔弱无骨,就像是嫩豆腐做的一样,谢良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再伤了孩子,连声道:“阿瑗快过来接一下!”
  他一紧张,怀中的孩子躺得不舒服,又见眼前人不认识,立刻就张嘴大哭,洪亮的嗓门险些要将屋顶掀翻。
  谢良臣听孩子哭,更是一动不敢动,就这么捧着孩子,直到盛瑗过来将人抱走,他这才松了口气。
  “呼,这身子也太软了些,就跟一汪水似的。”谢良臣如释重负的放下手,只觉刚才好险。
  “嘻嘻,爹爹真笨,竟连孩子也不会抱!”谢存墨朝他羞羞。
  “墨儿。”
  盛瑗警告似的看了女儿一眼,谢良臣却将人拉过来,然后举起老高之后再放下,听她“咯咯”笑声,笑道:“爹爹虽是还不会抱你弟弟妹妹,但是却能抱得动你!怎么样,怕不怕高?”
  谢存墨揽着他的脖子,双眼亮晶晶的:“我才不怕呢!”
  谢良臣也只抱了这么一下,随即便将人放下,谢存墨过马上就要满十岁,算是大姑娘了,便是他心中再将对方当小孩子,也得注意分寸。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对家人实在亏欠,以前女儿小的时候他还在钦州任职,每日的公事也繁杂得很,后来回了京城,要办的事就更多了,而且还有近一年的时间都在北地。
  如此不知不觉间,女儿就已经长大了......
  “夫君?怎么了?”盛瑗见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担忧问道。
  “没事。”
  谢良臣又摸了摸女儿的头,让她先去前头正屋,自己则与盛瑗讨论吊丧的事。
  “祖父和祖母去世,我没有辞官回来守丧,乡邻该是有很多人都在骂我吧。”
  盛瑗见他皱眉,坐过去,手搭在他的手上,柔声道:“夫君胸怀家国大事,再说陛下也已经下旨夺情,纵是有人说什么,夫君亦不必挂怀。”
  听她这样说,谢良臣便是知道的确有人觉得他这是不孝了。
  “爹娘可曾怪我?”
  他从没打算真按古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因为任何事都以一个“孝”字来论对错,他觉得太过偏激。
  只是他早已将赵荷花和谢石头看做了今生的父母,若是他们也怪他,谢良臣难免还是会觉得难过。
  盛瑗见他只问公婆二人的态度,便知夫君所担忧的不过是家人如何看他罢了,于是宽慰道:“那时祖母于睡梦中去世后,祖父又跟着去了,爹娘伤心难过,便立刻派了人与夫君传消息。”
  “本来二老是盼望你能回来的,但是伯祖父言,若是你那时去官罢职,恐怕过不了多久整个谢家都要承受灭顶之灾,爹娘明白了,也就未怪夫君。”
  听谢平亦为自己说话,谢良臣好受了些。
  只要亲近的家人不误会,别人怎么看他,谢良臣都不会往心里去。
  “我既是回来了,明日自该去祭奠祖父祖母,同时也该去拜访老师才是。”谢良臣又道。
  盛瑗点点头:“东西都是准备好了的,只爷爷他常住县中,等夫君守完丧,我再让人驱车送信。”
  这里的守丧不是指谢良臣就要常驻平顶村,而是因为时间不够,所以他只能以日代年,在祖父母坟前搭一草棚,住上三日。
  在此三日内,他既不能吃肉也不能饮酒,每日除了少量水米之外便不食他物,同时还得时常哀悼痛哭,看书也只能看《孝经》。
  平顶村以及附近的百姓也都知道谢良臣去草棚里住了,暗中观察的不在少数,还有人说他既然能在人死后都不回来,定然是贪图富贵,想来这三日里他定忍不住,会偷偷喝酒吃肉。
  可惜无论他们何时来看,都未见谢良臣有什么过分举动,反而时常听他在坟前念诵《孝经》,每每清晨、正午和晚上皆要哭泣告罪先人。
  有时他哭得太动情,还让围观的人都差点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三日后,谢良臣满面憔悴胡子拉碴的回来了,人也瘦了一圈,看着像是一下苍老了十岁。
  换过衣裳,洗漱完毕,谢良臣休息一日便又去拜访了盛平顾,或者说盛襄之。
  自从王霄被抄家之后,盛平顾心愿已偿,他的心思便全放在了教书上。
  两年前孙秀才因病去世后,两人合办的书院便只他一人任山长,谢良臣怕他年纪渐大,太过劳累,因此此来除了问安之外,也有劝其退休的意思。
  盛平顾本来看到他很高兴,闻听此言,立刻就搁下茶杯,瞪眼道:“如今你年不到四十便成天想着撂挑子不干,老夫将孙女嫁给你,可不是要她以后跟你上断头台的。”
  “老师误会了。”谢良臣见他生气,只好好言相劝,“弟子是担心老师太过劳累,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盛平顾白他一眼,“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当了十几年的官,日日忙于朝政,心生烦恼,打算哪天将朝中事情安排妥当,随后便要撂挑子不干了,自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
  心事被拆穿,谢良臣摸了摸鼻子,没想到对方还是这么敏锐。
  他之所以读书考科举,最开始的原因不过是不甘于底层无法出头的农家子身份,后来读书多年,见识日广,看到的民间疾苦多了,虽原本私心是想着自己能尽量让这个世界便好一点,由此他也能过得舒服些,但是心中亦有些怜惜苍生疾苦。
  由此,每每在任上时,虽是为了政绩故,但也多劳民政。
  可要说如此就要他完全奉献自己,鞠躬尽瘁一生,谢良臣自问还未高尚到如此地步。
  且从来栈念权势,不懂得急流勇退者,向来也没什么好下场,毕竟总要给后来者留以机会。
  所以此刻听盛平顾如此说,谢良臣也只好道:“老师想错了,学生正是因为考虑到一家老小,这才打算大功告成之后,功成身退。”
  汉朝时,张良为高祖打下江山,开国三杰里头只有他能善始善终,萧何、彭越后皆为高祖所杀,他从来知晓,一人若是紧攥权利不放,越是到后头,越是凶险难测。
  盛平顾瞥了他一眼,目光审慎:“你不想做皇帝?”
  “老师!”谢良臣无奈兼且无语的叹了口气,“老师以为我真想废了这小皇帝,然后取而代之?”
  “民间多有此猜想,我亦不敢全信你。”盛平顾实话实说道。
  “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因为我在书院里教学生,也引用了你在徐州学院的校训,即‘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且教授颇为激进,若你以后真登基为帝,我怕以后自己哪一任学生再起来造了你的反,倒是祸害了我自己的血脉子孙。”
  没想到盛平顾时隔多年说话还是这样直白,谢良臣好笑之余也把自己原本的打算说了,同时也算是来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你要办女学?”其他种种盛平顾倒是都赞同,只是对于此事稍有疑虑。
  “没错。”谢良臣点头,“国家要发展,自然得广积英才,巾帼之中亦不乏聪慧之人,若是只将其囚于后院相夫教子,实在是大大的浪费。”
  盛平顾听他此言,也觉有理,只是对于能否成功,仍有疑虑。
  “如今虽风气已日渐开化,但要女子读书进学,甚至做官,恐怕就算你能压下众议,也没有谁家真送女子入学堂。”
  “老师以为只要能解决生源的问题,此法确然可行?”谢良臣笑问。
  盛平顾仔细琢磨了一下,若让女子也参与到生产建设中的确有好处,一来可用之人增多,二来母亲明理读书,教出的孩子自然也更加出色,如此倒是一举两得。
  更有甚者,就如自家弟子所言,一旦国中百姓人人皆得饱食,境内物产丰富,那么社会必然朝着改良的方向去,无人会再甘心沦为牛马一样的人。
  要想将华夏民族的发展引到此道上来,那么两者便缺一无二,只是此事还需如徐州一样有牵头之地,也要有牵头之人。
  听他顾虑,谢良臣随即一笑,道:“老师可知我刚从何处而来?”
  “不就是琼州......”刚说到此处,盛平顾也明白过来了,讶然道,“你要把女学设在琼州?”
  “没错。”谢良臣点头,“琼州民风开放,原本就有女子外出理事的民情在,便是我开设女学,一时人员或许不算多,但是定然不会一个学生都招不到。”
  “嗯,真要这样,琼州倒是个好地方。”盛平顾捋着胡子点点头。
  谢良臣见他赞许,于是旧事重提,“现在老师知我全盘打算,该是放心了吧?几日后我将返程,老师一人留在此处我与阿瑗实在挂怀,不若与我们一同入京。”
  早知孙女与两个小曾孙要走,只如今事到临头了,盛平顾还是十分的不舍,闻言捋胡子的手就是一顿。
  谢良臣看出来了,于是越加拿了两个孩子为借口,说他们要是去了京城,恐怕数年又不得见,终是将盛平顾说动,同意将书院交与友人,然后与他一道返京。
  数日后,谢良臣于家中见了各位亲友,辞别乡邻,随即带着家人一起回京城去了。
  因着祖父祖母之事,谢良臣这次好说歹说,终于将谢石头夫妻两人也一并接走了。
  他大哥谢良富如今已基本定居县城之中,侄儿谢承远也十六岁了,在前年考中举人之后便没再继续研读经书子集,而是去徐州学数理去了,听说在此方面也颇有研究。
  老家无人,更兼父母已逝,孙儿绕膝,谢石头夫妻俩也没什么好留恋的,跟盛平顾做了伴,三个人天天含饴弄孙,倒是有聊不完的话题,也不嫌行船无聊了。
  谢良臣此次离京日久,回程多是赶路,一概人员请见皆是免了,只等官船停在上邶渡口,见到码头上的众人,他这才让江着先领了家人回府安置,自己则与百官相会。
  “丞相一路辛苦,听说丞相在琼州又建一水师衙门,官兵皆勇武非常,下官还未来得及向丞相报喜。”江尚书站在最前头,见着他即开口道。
  “江大人客气了,此为国中大事,非我之福,乃朝廷之福。”谢良臣亦笑答。
  “丞相说的是,这真是我朝之福,陛下之福啊!”旁边众臣纷纷附和。
  江尚书闻言弯了弯唇角,却是没再说话,只与众人一道簇拥谢良臣往宫中而去。
  等到了奉天殿前,谢良臣即将迈步上台阶,江尚书怕他待会再给融安帝脸色瞧,于是又开口道:“陛下听闻丞相回返,龙心大悦,特命臣来迎接,虽未亲临,亦可见丞相在陛下心中地位之重,绝非我等能相提并论。”
  谢良臣闻言转身,脸上浮起笑意:“还未来得及向江尚书贺喜,听闻令爱温良贤淑,举止大度,堪为国母之质,江尚书真是教女有方啊。”
  “不敢,小女陋质,全蒙太后不弃,丞相谬赞了。”江尚书垂下头,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慌。
  众臣见状亦不敢多言,皆屏息静气。
  谢良臣扫一眼众人,倒是满意他们对自己的惧怕,会怕就好,会怕就说明他们手中尚无能力与自己相抗,同时也说明他们大多畏死。
  踏进殿门,立刻便有内侍前禀告,说融安帝正在更衣,要他上等片刻。
  呵呵,竟要自己等他,看来这是眼见自己要大婚了,以为大婚之后就能亲政,打算给他下马威?
  谢良臣也不惯着他这毛病,直接开口道:“既是陛下未到,我亦不好久留,劳烦公公替我回禀陛下,就说本相已是来过宫中请安复命了。”言罢,谢良臣转头便去了内阁政事厅。
  众人见他如此快就返回,虽是诧异,但也无人敢问,只一一上前与他汇报各自手中事务。
  听说因着开放贸易,财政税收已是大为改善,谢良臣点点头,又问起北方军情。
  兵部如今已经被拆分成了两个部门,一处管着对外的军事,一处管着各府衙门的士卒、民兵,前者仍称兵部,后者则为巡诫司。
  兵部尚书闻言即刻出列道:“回禀丞相,自丞相提出以盐引为奖励,敦促西北商户们重由丝绸之路西出后,倒是有不少商人选走陆路贩货往西域各国,只是因着人数尚不算多,因此据许将军与商将军所言,军中所需众多粮草辎重仍需由中原供给。”
  边关的军务谢良臣交给了许茂和商鸣管理,南边各处则由郭整任大都督,防务倒是无忧,唯一担心的就是后勤,毕竟西北多高山大川,便是前世修路都极难,更别说现在了。
  最后他想了想,又开口问兵部尚书道:“不知孙大人有何高见?”
  孙历年纪不大,只比谢良臣年长五岁,原本在地方任巡抚,谢良臣见他能干,也提拔上来了,此人对他态度不卑不亢,在朝中也少有发言。
  “回丞相,下官以为,西北道路艰险,若是想要将其与中原连通,非是易事,然军中各项补给却是每年甚至每季皆要补充,丞相以盐引相诱虽好,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下官以为与不如直接在当地多开设互市。”
  所谓互市即为中原百姓与外族交易货物的场所,可以互相买卖东西,甚至还可以物易物。
  只是互市多办,那么外族之人亦能大量且随意的进出城郭,有可能会祸及边关安全,因此谢良臣闻言稍有迟疑。
  见他没说话,孙历也不多,只垂头站定,等他决断。
  谢良臣想了想,又看向面前之人,开口道:“孙大人既提议多开互市,不若便说说缘由吧。”
  闻言,孙历即将开互市的好处一一道出。
  “若互市多开,除了能由此带来大量物资使军中后勤无忧之外,还可使外族蛮夷亦能通过互市购得粮食,由此再叠加我边关防守严密,则对方不至于在冬、春之际有饿死之忧,便不会冒险来犯边关。”
  他见谢良臣听得认真,随后便朝一揖,郑重道:“此法既可免去许多冲突,使将士减少伤亡,也可让国中安定,此乃一举多得,还望丞相慎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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