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过了两年,平顶村几乎家家都开始种竹荪,不过他们始终也不知道如何育种,所以仍旧在谢家买。
有了额外收入,村民们就也想把孩子送去读书。
镇上的私塾当然好,不过有谢正在,这里离家近,平时又能来查岗看自己孩子有没有偷懒,显然就成了众人的第一选择。
谢家大房跟着谢石头家种竹荪最早,而且谢良臣给他们的价格也几乎就是成本价,所以谢铁柱两口子最开始想的还是让两个儿子在家帮忙,好多挣点钱。
可是前不久县令因为贪污被查,县里来人找谢正去作证,那些官员衙役个个看着“凶神恶煞”,大家都怕得不行,便想要自家孩子也去谋个出身,有个依靠。
除此之外,就是现在家中每年有了固定收益,而领种以及交货又都需要账本记账,他们不识字,也害怕别人蒙骗自己。
便如现在谢家二房的谢栓子,也就是谢良臣他哥谢良富,现在便是管着家中卖菌种的活计,而且与县里周老板交货往来的事现在也是他在做,才不过11岁的年纪,却比好些大人还能干。
听说谢正要开私塾,谢良臣也为他高兴,便道:“这三年来多亏大伯父的教诲,侄儿才能勉强明些事理,伯父虽差些运气,不过今后若是能桃李满天下,也是一桩美谈。”
谢正听他恭维,无奈摇头,只叹道:“我也不求别的了,只希望狗剩你帮我好好看着明文,让他别在学堂里混日子,我也就别无他求了。”
谢明文这次是要跟他一起去镇里读书的,他今年已经14岁,而且谢正想让他明年下场试试,所以看得很紧。
不过谢良臣知道他这堂哥之所以这么多年了,才刚能把四书五经过一遍,其中有很大的原因就是思想包袱太重,经常背了书很快就忘记,所费功夫比他多了不知多少倍。
可这事外人不好劝,他也只能折中道:“大伯父放心吧,大堂哥他读书向来勤奋,想来也不会蹉跎岁月。”
三天后,谢良臣、谢明文便跟着谢正一起去镇上拜师去了,谢石头不放心儿子,也跟在了后头。
虽然现在整个平顶村的人几乎都把谢良臣当半个大人在看,可谢石头总想着儿子才8岁,还是小孩子一个,所以出门也不放心,总要跟着。
只是这在他眼中的“小孩子”着实看起来也不算小了。
谢明文今年14岁,比谢良臣大6岁,可是两人身高却只差了半个头,甚至自家儿子看起来还健壮些。
这一方面既有谢家这三年来生活条件大大改善,谢良臣吃得比以前好,个子长得也快的原因,更因为他会每天抽时间锻炼。
而他锻炼的契机也是因为偶然生了一场病,而古代的医疗条件实在是不怎么样,小小一场感冒他竟是半个月了才好,所以谢良臣便只好从增强自己免疫力入手了。
因为要去拜师,此刻谢良臣特地换上了他娘做的青布长衫,头上也学了如今的读书人打扮,带了同色的纶巾,腰间束着灰黑色的腰带,整个人看起来挺拔又精神。
谢明文与他差不多打扮,只不过他身子单薄些,衣裳也不怎么能撑得起来,所以看起来更文弱一点,不过却很符合他读书人的身份。
两人走在前头,谢石头跟谢正在后面看着自家儿子,都很满意,顺便也聊起了天。
“大哥,你说那孙秀才能收下明文和狗剩吗?”
听他又叫儿子的小名,谢正赶忙纠正他:“这名字你在家里叫叫还行,等到了地方,可别一口一个‘狗剩’的叫,省得被同窗们听去了取笑。”
谢石头闻言也赶紧捂了嘴,嘿嘿干笑两声:“我这不是一时叫习惯了吗?”
实际上村里人几乎都不怎么叫谢家几个孩子的小名了,甚至就连他家三小子狗蛋,大家也都开始喊他的大名谢良材。
至于原因嘛,一是因为大儿子要在村里收货,同时还要跟周掌柜来往,大家自从听到货栈的伙计叫他谢大公子后,就不怎么敢叫他栓子了。
二也是因为谢家现在几乎算是平顶村最有钱的人家,而且自家的生计也都全靠了别人,甚至连牛家,别人谢家人也没计较,照旧与普通村人一并对待。
平顶村村民们心里多了敬畏,所以也就慢慢改了称呼,都叫起了大名。
“你记住就好,也多亏良臣他自己想着让改了大名,否则如今二弟你还得现给侄子取一个呢。”
听说要现取名,谢石头也庆幸儿子自己就把名字取好了,否则真要他来取,估计也比狗剩好听不到哪里去。
他颠了颠背上的背篓,里头装着要给夫子的束脩,除了谢家自己晒的干竹荪,再就是腊肉和黄酒。
“大哥,你说孙夫子会不会收下狗......咳,良臣?”谢石头绕了半天,到底没忘记问谢正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份束脩虽算得上丰厚,可是他也听说了,夫子收学生也是要看情况的。
谢正对自己学生的学问心里有底,便是没有自己父亲这层关系在,侄儿的学问也足够了,只是自家儿子还欠缺点,恐怕还要他说些好话才行。
“你放心吧,孙夫子最看中资质,良臣他虽才8岁,不过学问却是过关的。”
没了这层顾虑,谢石头放下了心,反正他堂哥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自己只管出力背东西就好。
路的前头,因为是去镇里正是上学,谢良臣越谢明文两人便把书和要用的笔墨纸砚都带上了,书箱是用竹藤做的,很是轻便,因此背着倒也不算重。
只是没走多久,谢良臣却发现他堂哥已经开始气喘吁吁,额上也冒出汗来,便问道:“大哥,你要是累不如咱们先歇一会?”
谢明文确实很累,自从他读书开始,他爹就没怎么让他下地干活,每天做得最多的也就是在家中读书,因此不仅整张脸捂得很白,而且力气也不大,甚至还比不过谢良臣。
不过他既然比对方大几岁,身为幼弟的谢良臣都没喊累,他更不可能说歇,便摇头,“不用了,眼看快到镇上,咱们赶一赶也就好了。”
谢良臣看了看远处的房屋,虽看着仍有段距离,不过确实也不远了,便点了头。
半个时辰后,四人终于到了洛河镇。
洛河镇之所以由此得名,便是因为此处有落桑河的一条分支,只是因为要与落桑河区分开,便取了谐音字,洛河镇。
镇上有个码头,而经这码头来往的客船不少,所以这镇子虽是不大,但也还算繁华。
车马人群在码头上来往,街道热闹嘈杂,四人穿过闹市,一路往城东而去,等见街边房屋越来越好时,谢正终于在一栋民房前停下了脚步。
谢良臣抬头,果然见屋上门匾上写着“孙宅”二字,也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古人是有拜师的传统的,这拜师与现代的上课见到老师只叫一声“老师好”不同,而是要论出身。
譬如要是师徒二人都在朝上做官,而要是老师犯了事,学生也会有很大的几率受到牵连,以及被认为是同伙。
当然,这里的师徒指的的正式拜入门下的那种,比像考科举,主考官是当期取录士子的座师那种关系要牢固亲密许多。
孙家的宅院不小,总共有两进,前头就是他用来做私塾的地方,后头则是孙秀才自家住的房子,他的家眷都在里头。
“孙秀才早年生有一个女儿,不过已经嫁到了隔壁镇上,这里只他与夫人住着,你们要是见到了人,记得问好,不过也不要直直的盯着别人瞧。”谢正嘱咐道。
两人应下,谢正在与门房通报过姓名之后,孙秀才很快也出来了。
见是昔日同窗的儿子,孙秀才满是皱纹的脸舒展了些,冲谢正道:“原来是贤侄,多年不见,没想到你家小子都这么大了。”
以前谢平也曾参加县试,因此结识了孙秀才,两人虽际遇各有不同,不过因着性情相合,所以这么些年来也没完全断了联系,谢正他也曾见过几次,不过上次见时他才刚成亲。
谢正朝他恭敬的行了个晚辈礼,寒暄几句,这才介绍起身边之人来。
“这是我二叔家的族弟谢石头,这是我那不成器的长子谢明文,这是我族弟的次子谢良臣,此次特地来孙叔这里拜师。”
听谢正介绍到自己,谢良臣便朝对方行了一礼,同时也在行礼之后抬起了头,看清楚了面前人。
这个孙秀才大约50上下年纪,中等身材,方脸,下颌留了胡须,身穿一袭灰色长衫,头上用木簪束了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此刻正含笑打量他与谢明文二人。
听说小的这个是谢正族弟的次子,而且今年才八岁,孙秀才难得多看了他两眼,问道:“你如今已经把四书五经都看过一遍了?”
他问的是“看过”,其实算是给谢良臣留了余地。
毕竟虽然在那些簪缨世家,或者文风昌盛的家族,家中孩子几岁便通读了四书五经不算什么奇事,不过放在寻常百姓家就不同了。
谢良臣想着对方应该是想要考教他,而自己确实也有很多地方不明白,因此答得也十分谦逊,道:“勉强为之。”
谢正在旁边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发现自己对这个侄子的认知又刷新了一层。
他这侄子可不算是只把四书五经都看过了一遍,而是早就能熟读背诵,要是他两个儿子能有这份功力,他便是做梦也要笑醒。
可明明他已经熟读了经书,他却只道勉强看过,这算不上是扮猪吃老虎?
果然,本以为谢良臣基础会很差的孙秀才,在考教了他的学问之后,双眼大亮,立刻便笑道:“贤侄家这个孩子可难得得很啊!”
虽是含蓄的夸奖,不过因着对方神情实在激动,所以谢良臣也明白今日拜师该是没问题了,放心之余便也朝对方行了一礼,道谢:“多谢夫子夸奖。”
孙秀才很满意这个徒弟,想着谢明文年纪更大些,应该学问也更扎实,刚想继续考教,这才发现对方脸色有些苍白。
想到许是赶路太久的缘故,他这才一拍额头道:“看我都忘了,这么半天还让贤侄你们站在门口,快快随我进来!”
等进了门,几人分主、客坐好,孙秀才这才问起谢明文来。
只不过这次他发现对方不是在刻意谦虚了,而是真的只粗粗看过,虽然他问的问题都能答上来,不过明显磕绊不少。
虽是如此,但他能十四岁就学完四书五经,也算得上勤奋用功,便把二人都收下了。
既然收下了他们,谢良臣便与谢明文正式行了拜师礼。
两人先是拜过圣人排位,然后再拜孙秀才,三叩之后奉上束脩和拜师帖,而孙秀才则再对两人训诫几句,勉励勤学以及不可为之事后,拜师礼便算是完成了。
旁边的屋子里一直有朗朗的读书声传出,想到自己也即将成为其中的一员进行系统的学习,谢良臣难得在心中燃起了些期待。
拜师完成,谢正和谢石头便告辞离去,谢明文和谢良臣则留下,因为从今日开始,他们就要正式在孙秀才的私塾里读书了。
私塾里的学生不少,除了附近村子有人家送孩子来他这里,镇上也有人家把孩子送来,因此他便按着各人的学习情况,将学生分成了几个班。
而除了孙秀才之外,他的私塾里还有一个老师,据说主要是给来这里的学生开蒙的,而他自己则是专门给已经开蒙完成的学生授课,主要讲经义。
因此,当孙秀才领着两人从走廊路过时,大家都以为高个的那个才是去甲班的,而矮个的那个则是要开蒙。
直到两人同时站到了门口,孙秀才介绍说他们俩都是新入甲班的学生,教室里的人这才有些躁动起来。
见大家都看着他们,谢良臣便先做了自我介绍,谢明文反应过来,也跟着介绍了下自己。
等他们自我介绍完,孙秀才便安排两人分别坐下,因着位置分开,两人也由此隔了开去。
甲班的人不多,谢良臣匆匆扫过,班里的人不到十个,而且几乎年纪都才十几岁。
因着年纪最小,谢良臣便坐到了前排,而他旁边就坐着一个身穿宝蓝色绸缎的少年。
少年名叫祝明源,今年12岁,他虽是比谢良臣还大上4岁,却生了一张娃娃脸,与他介绍自己时也有些腼腆,看起来胆子不怎么大。
而坐在谢良臣后头的少年则自称名叫唐于成,今年11岁,他面容清秀,皮肤白皙,可却生了一双浓眉,介绍自己时也大方坦然得多,身上穿着件月白长衫,看起来很有朝气。
谢良臣微微点头与他示意,然后看到了坐在谢明文身边的人。
谢明文因为已经十四岁了,所以座位稍微靠后些,而他旁边则坐了个与他们一样身穿普通葛布长衫的少年,只不过那少年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水洗得发白,看着很旧了。
他看过去时,谢明文正与这人互通姓名,对方自称张筹,邻村人,今年13岁。
这个张筹看起来比谢明文还要瘦,长衫穿在他身上有些空荡荡,不过他人虽瘦,看着倒是很有精神,只是说话时不爱笑,一张脸严肃正经,便是与谢明文互通姓名时,看起来也像是在回答夫子的问题,有些一板一眼。
见谢良臣在看他,他便又抿着唇朝他点点头,算是认识了的意思。
回了对方一笑,谢良臣收回目光,教室里也彻底安静了下来,因为孙秀才此时已经拿着书本走了进来。
总的来说,孙秀才教课的方式与谢正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不过因着他早已考中秀才多年,而且后来又不断的去考举人,所以学问确实扎实很多。
许多谢正讲得模棱两可的文章和词句,他都能提出清晰且明理的见解,常常让谢良臣有拨云见日的感觉。
而且与在谢家大房读书时不同,这里有许多的同窗一起学习,他们每个人都会在遇到问题时向孙秀才提问,而许多问题谢良臣此前根本没有考虑过,可等对方提出来了,他又觉得其实自己一开始的想法与夫子也不一样。
一堂课不过一个时辰,可谢良臣却觉得自己以前遇到的许多问题都豁然开朗了,他甚至有种更进一步的感觉。
因为先前拜师耽搁了时间,因此谢良臣他们上完这节课,时间就已到中午。
私塾里并不提供食宿,所以他们得自行解决。
先前坐在谢良臣旁边的那个少年祝明源,就住在镇上,家里是开家绸缎铺子的。
他见谢良臣二人准备上街,便开口邀请道:“我家离这里不远,不如你去我家吃饭吧,我家中厨娘的手艺还算不错。”
他说话时仍旧有些腼腆,不过口气却真诚,谢良臣虽打算与同窗处好关系,但也没想认识的第一天就去人家家里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