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说,这竹荪能收获多少,只能全凭运气了?”谢石头看着他道。
他回忆了下以前见过这能见到“臭蛋”的时节,好像也就是春天和夏末初秋,其余时间倒是很少见到。
现在已经是夏末了,也就是说,过了这段时间,他们就只能等到明天春天再找了。
要真是这样,那他现在跑去其他地方找肯定也找不到,而且去别的村子路程也太远。
本以为他们能靠着捡竹荪一夜暴富,如今看来好像也不太现实,谢石头脑子也因此冷静了些。
谢良臣见他亮得惊人的眼睛恢复了平静,知道他听进去了,只不过现在又陷入了另一种极端。
便安慰道:“爹也不必担心,这东西既然会在春天和秋天发,那就说明它们适合这个气候生长,只要找到种植的法子,咱们也不必去到处找了,只要想办法种出来就行。”
村民们春天的时候也会上山采蕈子,不过都是单一的一种或两种,且都是野生的,种蕈子他还从未听说过。
“这蕈子真的能跟种菜一样种出来吗?”谢石头半信半疑。
当然能种出来,实际上谢良臣看到的“原木砍花法”,就是香菇种植方法的一种,只不过古人不知道这些蘑菇是由真菌组成,繁殖也是靠孢子。
因此当他们用斧头在椴木上砍出刻痕之后,空气里的孢子就会扎根在刻痕之中,然后逐渐形成菌丝,最后才长成了蘑菇。
长出蘑菇的具体原理他们不知道,只知道砍了木头过段时间上面就会长出蘑菇,所以便采用了这种广撒网的方式砍木头来种植。
而最后得到蘑菇是多还是少,也取决于空气的孢子有多少,以及其中有哪些能附着到刻痕之中。
可谢良臣不一样,他知道这些蘑菇是怎么繁殖的,所以他可以人为干预,甚至培育菌丝。
“当然能,我们去县衙交粮时,我就看到了有地方的人会专门种植香蕈,既然别的蕈子都能种,那这竹荪肯定也能种。”
听他说能种出来,谢石头又高兴了些,一路上开始与他讨论该怎么种。
两人一路说着话,终于在赶了三天的路后回了家。
他们回家时正值傍晚,平顶村此刻家家都燃起了炊烟,鸡鸣犬吠之声不绝于耳,白日里到处乱跑的顽童此刻也终于归了家,不过却安分不下来,而是仍旧在院子里追逐嬉戏。
看着村口,谢良臣长舒口气,抬头远望,一眼就看了自家的那座茅草屋。
以前看这屋子总觉得陌生,现在看来却只觉亲切,就像那里原本就是他的家一般。
谢石头挑着担子走在前头,遇到扛着锄头归家的村民,他便热情的打着招呼,谢良臣跟在后头,也道了一路的叔叔婶婶好。
黄氏之前总在与人嚼舌根时说他坏话,如今日子慢慢过去,原本以为会性格逐渐往无赖混子发展的谢家二小子,非但没有变成村霸泼皮的趋势,反而逐渐变得不一样起来。
要说具体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他们也说不出,只是以前他们看他,总觉得对方身上带着股犟脾气的劲儿,有点横冲直撞的。
如今他整个人好像内敛了不少,说话也大方懂礼,不像很多孩子见了人却不敢吭声,只知躲在大人身后。
可要说他性格变得易于亲近了也不是,因为他朝你笑的时候,看起来不像是小孩子,倒像是与自己平级的大人,而且隐隐带着疏离。
所以他们虽也会在他问好的时候夸奖一句“这孩子真懂事”,可却没人会像对自己小子那样伸手拍他的头或是拧他的脸。
父子两人一路往家走,被甩在后头的村民们却扛着锄头止住了脚步,看着两人背影窃窃私语。
“听说谢家这二小子也开始跟着村长读书了,如今看起来确实与之前不太一样。”一个村民道。
“是不一样,你看上次去县里,他见到县令一点都不怕,我偷偷瞧着呢,这小子从头到尾就膝盖就没跪下去过。”另一个村民也跟着附和道。
“你说难道读了书真能给人壮胆?要不咱们也把孩子送去村长那里,让村长也给教教?”最开始开口的那个村民听说后,有点心动了。
他家的小子胆子小的很,别说是见了县大老爷,就是见他外祖父家的亲戚都害怕,净丢人现眼了。
“你可别做梦,人家可是血亲,那教书就是情份,咱们要是也把孩子送过去,你不得把钱给村长做束脩?”另一个村民直接打击他。
听说要给束脩,前一个村民心思一下就歇了大半,家中吃饭的问题都难解决,哪里有闲钱给什么束脩?到底是他想多了。
“唉,算了,咱们没这个命,还是老实种地吧。”
议论声渐远,谢石头和谢良臣也终于到了自家院外。
赵荷花估计着两人回来的时间,早就等着心焦,只是按她所想,他们要是顺利,应该是早就回来了的。
可她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人,正想着是不是出了事,便听小儿子大喊着“爹爹回来了!”
来不及解下腰间的围裙,赵荷花从灶房里出来,果然见到来人正是丈夫和儿子,而且两人毫发无损,就忍不住眼眶一热。
担惊受怕了整整三天,上次交粮就差点出事,这次她虽在丈夫临行前千叮万嘱不要顶撞官府的人,到底还是害怕。
此刻见到人,心中的大石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谢石头见妻子落泪,立刻就慌了,放下担子几步过去,想给她擦泪又嫌手脏,正手足无措,却听赵荷花嗔骂一声:“行了,我不过被风迷了眼,你可别把你手往我脸上放,省得一会我还得去洗脸。”
夫妻两人絮絮说着话,那边的谢狗蛋,现在的谢良材却拉着谢良臣的袖子,眼巴巴的看着他,“二哥,你和爹把‘臭蛋’卖掉了吗?”
他还记得二哥说过,要是把东西卖出去了,回家时要给他带零嘴儿的。
见三弟缠着谢良臣,谢栓子便上前拉了拉弟弟,让他别缠着他二哥。
刚才他替谢良臣取背篓的时候就发现了,里头是装了东西的,要是竹荪卖出去了,里头肯定是空的,不可能还发沉。
谢良臣见三弟瞬间瘪下去的小嘴儿,还有谢栓子强作淡定的脸,揭开了背篓上头的外衫,拿出几个油纸包,笑道:“你们猜这里头是什么?”
那边赵荷花正擦眼泪,见儿子手里提着的东西,心中一顿,立刻就拧了丈夫胳膊一把,咬牙道:“你买点心回来干嘛?这么些都够买两斗粮食的了!”
他们总共才多担了六斗的稻子去,难不成这些钱都换了点心不成?
谢石头委屈的摸了摸胳膊,这些点心虽然花了他一百多文,可是他们赚的更多啊。
不过这件事他可以以后再说,而且他也怕吓到他娘子,所以现在还是吃饭要紧。
于是他便从担子里拿了几条咸鱼出来和一刀肉出来,对她道:“孩儿他娘,咱们这段时间嘴里都快淡出鸟儿来了,刚好你在做晚饭,咱们先切一条咸鱼蒸上吧。”
正跟他说点心的事,他却来扯什么咸鱼,赵荷花也顾不上问咸鱼哪儿来的,转身就进了灶房,拿着根棍子就要敲人。
谢良臣知道他爹不过是故意在逗他娘,无奈笑笑,提着油纸包,牵着三弟进了屋。
第25章 拜师+入学
谢良臣知道他爹不过是故意在逗他娘, 无奈笑笑,提着油纸包,牵着三弟进了屋。
晚饭是谢良臣穿到这里后吃得最丰盛的一顿, 货栈老板送了几条咸鱼,而在经过洛河镇的时候,谢石头又去买了肉。
因为天气炎热,肉不能久放,所以就都和着干菜炒了,咸鱼则是蒸了一条, 其余的就先挂在了灶房里。
难得见到大荤,一家人吃饭都比以前香了不少,谢良臣原以为自己会嫌肉太肥, 如今却也筷子不停。
怪不得肉铺上总是带肥膘的肉卖得贵,原来都是因为大家肚里缺油水。
吃完晚饭, 谢石头把卖竹荪的历经说了出来,同时还把捂了好久的银子也拿了出来。
赵荷花之前一直没敢细问,此刻见丈夫拿了沉甸甸的一大袋银子出来,唬了一跳, 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除去他们买东西花的, 此刻装银子的荷包里总共还剩白银48两, 赵荷花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拿着银子咬了一口,确实是真的。
“我的老天爷, 那臭蛋竟然真的这么值钱?!”
外头二儿子正在油灯下看书, 旁边大儿子也正在艰难的握笔写字, 而最小的小儿子则扒在桌边, 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个哥哥。
谢石头收回目光,想起儿子说的,要是能学会种竹荪,那以后就不用全凭运气去找,家里的收入也能稳定下来,那说不定家里的三个小子都能进学堂了。
“孩儿他娘,我现在算是发现了,人还是要多读书才能有出息,你是不知道,狗剩他跟掌柜谈价钱,谈之前还知道讲故事,那故事我都没听过,还有说这竹荪吃了有什么用的话,狗剩说起来那是磕巴都不带打一个的。”
本来他想说儿子真能吹牛,话到嘴边又临时改了说辞。
赵荷花还沉浸在发了笔大财的兴奋里,正仔细的数着银子,心中盘算要留多少下来给三个儿子以后娶妻,给女儿做嫁妆。
于是闻言也就随口接话道:“那是,咱们狗剩多聪明啊,以前也就是脑子被堵了,可被那牛大头一敲可不就通了?从那天他醒来后我就看出来了。”
看着自家娘子微带得意的神情,谢石头没想到妻子以前竟是在装傻,惊讶得微张了嘴。
原来那天她说儿子傻了,也是在做戏。
赵荷花转头看着丈夫的傻样,嗔骂一句:“行了,快收起你的呆样,以后出去了可别说漏嘴。”
谢石头将微张的嘴闭上,又把打算将儿子送到镇上私塾读书的事给赵荷花说了,哪知却被赵荷花给拧了一把。
“说你呆,你还真就是傻,狗剩才多大?他大伯可是童生,难不成教个5岁的孩子也不成?”
见丈夫眉头仍旧皱着,赵荷花只好就把道理给他掰碎了说。
“你放心吧,等他大伯觉得自己教不了狗剩的时候,自己就会提的,再说等咱们狗剩去了镇上,村里人见他出息,肯定也会想着把孩子送到他那去,到时候咱们狗蛋也该读书了,大伯还能多个营生,可不是正好?”
最重要的是,之前他们一家到处去找竹荪蛋,村里也是有人瞧见了的,虽然每次他们问起来,自家都是含糊带过,可是要是现在他们突然有钱送儿子去上学了,可不就引人怀疑?
在儿子说的种植之法被鼓捣出来前,他们也就只能去竹林和地里找,要是多了竞争对手,可不就是自己挖坑往里跳?
谢石头被他娘子的智慧折服,也明白看来他就是家里最笨的人了,于是不再挣扎,一切都随妻子去安排。
事情也果如赵荷花所料,三年后,谢正便对谢良臣表示他教不了他了,让他再去寻名师。
三年的时间,谢良臣算是把四书五经都过了一遍,虽然说不上倒背如流,不过谢正随意抽取其中一篇,他也都能背诵串讲。
唯一不足的是,谢正自己对于经书中许多的深奥文意理解就不足,因此要再给谢良臣解释,就又要打个折扣。
所以,在下场之前,他得让谢良臣多与他人思辩,也要有学问更高的人来指点他。
见侄子有些不舍,谢正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心,镇上的孙秀才是你伯祖父当年的同窗,虽然只得了秀才功名,一直考举人不中,不过他临考的经验丰富,学问也算扎实,比起其他年轻的秀才更能花心思在教授学生上,你去了也不算耽误。”
“那大伯父可还要再考?”谢良臣想了想,又问道。
谢正闻言轻笑一声,脸上神色有些释然,道:“再看吧,如今你与明文一同去镇里读书,我也想着干脆要不办个私塾算了,左右弟妹她也找我说过好几回,说要把狗蛋也送我这里来,二叔他也说想叫良顺和良宏两个孙子认些字。”
谢良顺和谢良宏正是谢良臣的亲堂兄,两人如今一个12岁,一个9岁。
事实上平顶村近来想把孩子送给谢正教认字的不少。
一是他们看谢良臣已经很有些读书人的架势了,整个人气度也与之前大不相同,二是村民们的生活状况着实改善了不少。
原来自从县里回来之后,谢良臣便想着要如何将竹荪的菌丝培育出来。
他翻看了古人关于人工栽种蕈子的所有记录,又不断尝试《天工开物》里头那些培育农作物的方法,终于最后给他试了出来。
要培育菌丝,首先就要选种,而还未破土的竹荪蛋就是最好的原种材料,里头的孢子既多且活力很足。
不过要育种也不容易,要将竹荪蛋处理过后切块,并重新接种放回竹荪蛋的的斜面上,让其作为接种的培养基,并最终长出菌丝来。
至于栽培的材料,谢良臣开始时用的是混了碎竹和松针的腐殖土,也就是和竹林里差不多的土来作为栽培的地基,不过后来因为没有灭菌,所有长出来的竹荪不多,产量比用去的竹荪蛋还少。
所以他就又试着在碎竹里加了木屑、麦麸,并且蒸煮放凉之后再混入原种培育,这样一来菌丝比以前多了不少,而且长出的竹荪蛋也更多。
有了种子,后头的事就简单了。
谢石头看了儿子培育竹荪的木箱之后,明白了原理,不过就是要保湿、遮阴,再就是注意排水,于是便原样挖了畦地,又搭了荫棚,然后把菌种撒了下去。
没过多久,地里果然长出了竹荪来,而且数量还不少。
有了栽培的办法,每当气候适宜的时候,他们便在地里种,要是天气太冷,则换了木箱,改在室内栽种。
种第一年的时候,只有谢家人跟着种,虽然因着量大了些,价格有所下降,不过总体收入还是不少,至少比种地划算多了。
而周老板看谢家人能稳定供货,干脆专门做起了这个营生,店里大半生意都是发干货往各地,赚得比他们还多。
后来村民们见谢家人果能把东西卖出去,而且还赚了不少钱,甚至不过一年就盖了房,便也求着谢石头,说想买菌种去种。
关于菌种的价格,谢良臣其实定得不低,因为他自己光是试验就耗费了不少时间和材料。
不过既然大家都是同村的人,做生意最讲究与人为善,就怕人捣乱,所以他便让村民们先种,只不过等种出来之后,要用一部分货来抵欠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