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正已经考教过谢良臣的学问,发现他虽然理解文意很快,但是对于书中原文却有些马虎,具体说来就是他觉得不必全书都通篇一字不漏的背下,只要理解透了文章意思即可。
对于他的这种想法,谢正也不说其他,只给他讲了光是考秀才需要考哪些内容。
简单来说,要想考中秀才,需经历县试、府试、院试三场,而每场又会再细分考教,不过要想考中秀才,总体的基调还是要基本功扎实。
例如县试,一般分三场进行,其中前两场几乎都是在考学生对知识的熟练程度,具体表现就是有大量的“帖经”题和“墨义”题。
即类似现代的填空题,试题随意从要考的书里抽取原文,然后空出部分字句,让学生填写完整。
而“墨义”也差不多,考官会根据考试范围,从遴选的文章里编出若干问题,并要求考生用原文回答。
所以总的来说,考秀才或者说考童生,主要功夫还是在“记诵”上。
至于后面要考的辞章和政见时务,只要考生能熟读且流利背诵文章,在论政时能引经据典,基本也不会答得太差,那么要过县试和府试就不太难,这也是谢正自己的经验之谈。
听他说完,谢良臣顿觉头上黑云压顶。
以前上语文课时,每次课后出现“全文背诵”几个字他都会觉得头大,没想到到了古代,这里的人更狠,直接要求一本一本的背......
了解了考试规则,谢良臣也无法,只好按谢正说的,凡是学文一篇,便力争把它背下来。
同时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谢明文、谢明章两兄弟,他们几乎都在背书的原因了。
手上的书是谢正帮他抄的,笔迹工整且端正,不仅看起来十分的清楚,而且还很赏心悦目,只是仍旧没有标点。
谢良臣始终看不太习惯,便自己作了标点,谢正看到问他这是什么,他没说是为了断句用的,便只说是注解。
他喜欢作注解,这事谢正也知道,闻言便点了点头,不再管他,只让他熟读今日课上所教内容,下次他会抽查就让其回家了。
回家后天还没黑,谢良臣也不干其他的,先把今天心学到的名词解释抄录在笔记本上。
要说他上了这么久的学,什么最让他觉得艰难,一就是要背诵的东西实在太多,二就是文章的遣词造句。
以前学文言文,老师最喜欢出的题目之一就是名词解释,比如,问你“止于”什么意思?问你“盖”又是什么意思?等等。
而现在他就发现,这些文言文词语的用法,就是他理解文意最大的阻碍。
为此谢良臣专门准备了一个笔记本,为的就是把这些看似云里雾里的名词记录下来,每日熟读,算是前期他还没适应古人用词说话的笨办法。
做完笔记,不知不觉天也黑了下来,那边谢栓子见二弟一直在忙,没有出声打扰,谢良臣却知道他心中所想,便重新取了一张纸,开始教他认字。
赵荷花见两个儿子在用功,便把屋中的油灯拨亮了些,院子里晒的竹荪也收了回来。
谢栓子现在能认得并会写的字已经有三百多个,而且现在认字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想着过不了多久他也能自己看书而不必谢良臣教了,便十分高兴的拿着二弟刚才写的笔记翻了翻。
这一看他眉头又皱起,认字就已经够难的了,没想到还得学这么复杂的文章。
他头疼的放下,却见二弟正在收拾桌上的笔墨,神色仔细又认真,心中也升起些隐隐的骄傲。
那天爹娘说想让二弟以后去读书,谢栓子其实一开始也是有点失落的。
可那失落还未来得及发酵,等稍再晚些二弟开始教他认字,那点失落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自己连字都认不全,哪里又是读书的料?更别说二弟带回来的那些书了,他看着就头大,原本的《千字文》他到现在都背得磕磕绊绊,听说考科举要背的书更多,他心中直接就打了退堂鼓。
尤其是在后来他发现二弟总会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起床背书,而且每次干活回来后都是抓紧时间学习后,心中就只剩佩服了。
以前他知道二弟在不到半月的时间里,就把《千字文》和《三字经》学完的时候,一直觉得他或许就是别人口中的天才。
可是后来谢栓子才发现,虽然二弟在他看来仍是比自己聪明许多,但其实不止于此,二弟的刻苦他是看在眼里的。
“狗剩,你以后真的要考科举做大官吗?”谢栓子看着他,问道。
谢良臣把笔墨纸砚收好,正准备再复读一遍今天谢正教的文章,闻言放下了书,反问道:“那大哥以后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要是放在以前,谢栓子肯定会说当然是多买些田,然后种地。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想要的不止于此,譬如他现在学了《千字文》,便知道了“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覆,器欲难量。”
书中说做人不能不思进取,他觉得自己以前那种既然爹和爷爷都在种地,那他也该继续种地的想法,就有点像书中说的“不思进取”。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谢栓子摇头。
谢良臣见他眼现迷茫,想了想,道:“我以前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因此每天过的浑浑噩噩,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见谢栓子抬眼看他,谢良臣笑道:“我想让咱们家以后不会种了一年的地却连饭都吃不饱,也不想见到官员就下跪,更不想别人能随意欺凌我们,而目前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考科举了。”
能不能当大官谢良臣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放弃。
“至于大哥以后想干什么,可以从现在开始想,而且事在人为,若是没有尝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谢栓子似懂非懂,那边谢良臣已经翻开书开始读起了文章。
朗朗的读书声在谢家院子里响起,几只芦花鸡咕咕的踱着步子回了鸡窝,谢石头也扛着锄头回来了,灶房里有袅袅的炊烟升起,天阔云舒的平顶村一派祥和宁静。
自从谢良臣找到竹荪之后,谢家人便总会在雨后去地里和竹林里寻找“竹荪蛋”。
因此等到谢石头再次准备去县里交粮时,他们总算凑够了将近一斤的干竹荪。
别看这一斤的干竹荪少,可这几乎是谢家人花了一整月,翻遍了平顶村各处田地山林才凑出来的。
十五斤的鲜竹荪才换得了这一斤的干竹荪,一家人都拿它当宝贝,可谁都不知道该卖多少钱。
谢石头看着布袋里的干竹荪,有点忐忑的问儿子:“狗剩,你说这东西咱们卖多少钱合适?”
谢良臣其实也不太清楚,上次他去县里,看到的物价大概是一文钱可以买三个炊饼,而稻谷则是10文钱一升,换算成一斤的话,大概就是8文左右。
回想前世的物价,一般超市里的普通大米大概是三块钱一斤,不过考虑到是粮食充足且民生物价会特地压低,那放在古代,至少也得翻一倍吧?
至于竹荪做成的菜,他虽是吃了,却不知道多少钱一道。
不过想着他去的饭店也算高级,而每道菜的价格也不低,加上那菜里也根本没放多少竹荪,谢良臣便在心中估了个数。
看谢石头满脸的不安,谢良臣怕吓到他爹,便道:“爹不用担心,咱们到时候先去货栈瞧瞧,问问那里的香蕈干货一般作什么价钱,咱们再看着报价即可。”
是啊,他怎么忘了?既然都是蘑菇,那卖差不多价钱不就得了?
不过想到这段时间来的辛苦,他又觉得卖得与普通香蕈一样又有点不甘心,心里想着要不翻上一倍?反正到时候还要讨价还价的。
盘算清楚,谢石头也放了心,开始准备路上要带的东西。
父子两人这次因为要去卖竹荪,所以便没有与村里的他人同行,而是打算两人单独上路。
因着上次在县衙遇到的事,这次谢石头特地多装了些稻谷,不仅仅是怕官府的人再刁难,也是想着卖些粮,换点银钱买盐。
天还没亮,谢家的大门便开了,谢良臣身后照旧背着背篼,里面是两人路上要吃的干粮和水,再就是要拿去卖钱的竹荪。
第22章 货栈
谢石头则挑了满满一担的谷子,上面拿油毡布盖着,两人在家人的担心和期盼中出了大门,并最终消失在朦胧的晨光里。
再次进县城,谢石头已经学乖了,等被守城的官兵拦下时就摸出袖子里的铜钱递过去,父子两人顺利的进了城。
正准备往县衙去,谢良臣拉住他爹,道:“不如我们先把粮食卖掉一些,要是等挑过去后税吏说不够,咱们再用银钱补齐也不迟。”
见识过了那税吏的蛮横,谢良臣觉得要是他们先去纳粮,对方看到已经挑过来的稻谷,说不定直接就临时起意全部扣下,还不如提前卖掉一些来得保险。
谢石头听完儿子的分析,也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两人将稻谷先卖掉了一半,还剩五斗,也就是比原本要补交的税粮以及“兴兵税”合计多出一斗。
总共卖了500文钱,也就是半两银子,谢石头刚想将铜钱收好,想到那天谢正给税吏的贿赂,便又拿了十几文钱出来,特地用一个荷包装好,做出自己全身上下只有这么多钱的样子。
谢良臣看着,也放了心,看来他爹也不是真傻,只是有时候太老实了,不过他也知道吃一堑长一智。
两人再次来到县衙交税,这次交税比上次平静许多,只是现场气氛压抑得很,几乎所有前来交税的村民脸上都是一片愁云惨雾。
谢良臣跟在谢石头身边,父子俩随着队伍移动,没过多久就轮到他们了,而负责收税的人仍旧是之前那小吏。
把盖着的油毡布掀开,旁边的衙役再次上前验粮,验过又称过之后,他附耳到那小吏身边说了什么,然后就听那小吏开口道:“洛河镇平顶村谢石头,补交粮税三斗......”
“大人且慢。”小吏的话音未落,谢石头立刻就躬身上前,跟上次谢正一样,先是讨好的朝着小吏笑了笑,然后肉痛的掏出自己的荷包,把钱递到了对方手上。
“大人再仔细称一称?小人这次可是带足了四斗粮的。”
明明是五斗,他却自己说只有四斗,小吏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可掂了掂荷包,发现里面只有十几文钱,又不想就这么放过,正犹豫,一旁的谢良臣凑上前,拉了拉谢石头的衣角。
“爹,这钱可是你刚从大伯父家借来的,娘还不知道呢,要是以后大伯父来找咱们还钱,娘再问钱到哪儿去了可怎么办?”
谢石头被儿子这话问得云里雾里,什么借钱,什么还钱?
想着眼前的事还没解决,谢石头便安抚儿子道:“狗剩别瞎说,乖,先在一边等着爹好不好?”
那税吏也不耐烦,这父子俩有话自己回去说,他还得记账呢,于是闻言眉头也皱起。
不过还不等他开口呵斥,谢良臣就又恍然大悟般道:“我知道了,上次我见爹在家中另外藏了一本账本,上头记着的花销与娘那一本不一样,要是以后娘发现了,爹就要用那本假的账本来骗过娘是不是?”
他声音不大,刚好也就谢石头和那税吏能听见,谢石头脑仍旧一片迷茫,可税吏却突的心中一亮。
是了,自己敛财虽然也给县太爷上了供,可难保以后东窗事发后对方不会弃车保帅,拿他当替罪羊,可要是他手里有本真账本,到时候这就成了他的保命符了!
想到以后可以握着县令的把柄,税吏十分的高兴,甚至都忘了去想一个普通的村民家中怎么会这么仔细的做账记账。
一高兴,税吏也就丢了犹豫,将荷包收起来,道:“行了,本官看过了,这稻谷确实有四斗,你把粮食挑进库房里,换下一个人。”
谢石头见税吏总算认下了税粮,松一口气,嘱咐儿子在这里等他,然后自己挑着担子进了官衙。
谢良臣背着竹背篓站在广场上,等见他爹消失不见,又把目光重新定格在这税吏身上。
然后他就见此刻这税吏正一边记账,一边又在记录完之后,偷偷在旁边的小本上写了什么,眼中精光直闪。
谢良臣冷哼一声,贪吧,只不过我倒要看看你们贪到最后有没有命来花!
交完粮出来,谢石头一身轻松,虽然今年多交了几斗稻谷,但日子也还能过下去,便打算带着儿子去买盐。
只是还不等他们到卖盐的店,谢良臣却在一家书店门前驻了足。
谢石头循着儿子的目光看过去,见是书店,便问:“可是家里的纸用完了?”
“不是。”谢良臣摇头,“我听说书店里不止卖四书五经,还会卖些农书,说不定就有介绍各种香蕈的,不如我们进去看看吧。”
谢石头不懂这些,不过现在儿子读了书,见识比自己强,他说有,自己也就跟在了后头。
书店的老板见着来了客人,立刻上前招呼,虽对方看起来衣裳破旧,不过来能来书店的,谁又知对方以后如何?因此也没轻视他们。
只是等他问这大人他们要买什么书时,对方却局促得很,反倒是前头那个看似才几岁大的孩子,神态坦然,动作大方,虽身上衣服满是补丁,却从容得很。
“掌柜,你们这边卖农书的地方在哪里?”谢良臣扫了一眼书架,问道。
掌柜见他像是心里早有了主意,也就不推荐了,伸手指了指一个角落,道:“那边就是。”
谢良臣点头,又踱着步子朝那角落而去,谢石头则把担子放在外头,站在门口等他。
书店里最多的书还是跟科举有关的四书五经,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大儒的注解,还有各种史书类书籍,关于农事方面的书也有,不过很少。
谢良臣没找到记载有竹荪的书,不过却看见了之前谢平说的那本《天工开物》。
他翻开书页,这才发现这书实在是包罗万象,涉及领域之广,堪称古代版百科全书。
全书分为十八篇,从介绍各种谷物栽培,到教人如何纺织、染色,再到熔炼砖、瓦,制造车、船甚至兵器,冶炼金属等等,几乎涵盖了目前社会上所能见到的一切东西。
谢良臣惊叹于古人的智慧,更佩服这个作者的博学,只不过这本书现在对他来说还是贵了点,所以即便他很想买下来,也不得不暂时放下。
在这期间,有人拿着抄好的书来找掌柜结账,谢良臣见到了,便上前去瞧了瞧对方写的字,发现他写得比谢正还要好,几乎可说与印刷的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