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臣(科举)——桑阿豆
时间:2022-10-07 17:11:58

  进来时谢栓子正在烙饼,但见他从木盆里抓了一坨看起来有点像泥巴一样的东西,先是在手里团了团,然后再压扁然后贴到了锅边。
  那饼与谢良臣前世见过的任何面食都不一样,因为单单就这样看过去都能看出饼表面的粗糙,甚至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吃的。
  走过去往木盆里瞧了瞧,他只能看出里面有些很小的颗粒状的东西,有点像什么植物的草籽,再就是一些褐黄色的碎屑,里面夹杂着点点白色,有点像是碎米。
  “这是什么?”谢良臣没忍住好奇,问道。
  谢栓子将最后一个饼贴到锅边,又仔仔细细的将木盆里剩余的残渣仔细清理了一遍,最后全部丢进锅里,这才答道:“麸子饼啊。”
  所谓“麸子”,就是指小麦被磨成粉之后,再筛出白面后留下的麦皮和碎屑,这东西村民们一般都不会丢掉,更不可能奢侈的拿去喂猪,一般都是人吃的。
  除了麸子之外,舂米留下的米糠有些家庭也不会丢掉,而是会再用石墨磨成粉,混入其他食物也当成主食来吃。
  不过因着糠壳粗糙,所以会留下米糠也当成主食吃的,一般就是那种家中人口多,劳动力又不够的。
  就像刚才谢栓子烙的饼,虽然有十多个,可他却总共只抓了一小把面粉,其余的便都是麸子和米糠,只是因为麸子放得最多,所以他叫它麸子饼。
  等了解到什么叫麸子,谢良臣沉默了。
  那些灰褐色的饼此刻正小心的被谢栓子翻着面,几乎是每过一小会他就会小心的查看饼有没有被烙糊,十分珍惜的模样。
  等烙好了饼,谢栓子便开始准备给二弟熬药,谢良臣刚想接过去,立刻被谢栓子躲开。
  这药金贵,他可不敢让二弟胡来,于是便道:“你要是实在想帮我,那就去扫地吧。”说着,谢栓子朝他努了努嘴,示意扫帚在那边。
  农家的扫帚与城里也不同,若是扫院子,一般就是用竹枝扎的扫帚,扫里屋则一般用脱了粒的高粱穗子编扎成的扫帚,不过也只能扫一些大一点的垃圾,扫不了灰尘。
  不过谢家屋里的地本就是硬泥地,也不存在能扫得多干净。
  谢良臣拿着扫把开始从里屋往外扫,从没做过家务的他此刻无比的认真,只是等他好容易扫完,往四周环顾一下,还是忍不住皱眉。
  屋子的隔墙都是用竹子编成的,上头糊了不知是稀泥还是牛粪的东西,因为他看见了其中的碎草纤维了。
  而且因着时间日久,有些地方已经干裂脱落,现出孔隙,不仅不能完全挡风,而且上头还极易积累灰尘。
  可即便如此,他却不能用布来擦,因为不管怎么擦都是擦不干净的。
  正拿着铲子打算将扫出来的垃圾铲出去,床上的谢小花又哇哇哭开了,谢狗蛋人小,见小妹妹哭,自己也瘪了嘴,要哭不哭的模样。
  谢良臣还以为这小姑娘是饿了,刚准备去厨房端米汤,谢栓子过来查看一下,道是尿了,便去院子里取了块干爽的尿布,给小妹换上了。
  湿哒哒的尿布被丢在了木盆里,谢栓子却没时间洗,而是又回了厨房看着药炉上的火去了。
  谢良臣看着床上那一滩浅浅的尿渍,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穿来来一直闻到一股隐隐的尿骚味,原来不是谢家人不爱干净,只是因着尿布不比现代的尿不湿,根本无法完全防漏,所以免不得会打湿床铺。
  而且小婴儿尿多,若是每一次都要拆被子来洗,不说能不能洗得过来,就是光打水都能把人累死。
  将铲子里的大块泥土和草屑枯枝之类的垃圾倒出去,这次也不必去问谢栓子了,谢良臣回屋后就很自觉的端了木盆,打算舀水洗尿布。
  头顶上的天空万里无云,看起来蔚蓝至极,要是放在以前,他或许会感叹一句天气真好,可现在他却只觉得阳光太晒了。
  这或许就是有生存危机和没有生存危机的人之间的差异吧。
  
 
第9章 疑问
  蹲在地上搓洗着尿布的谢良臣,平生第一次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日头已经渐渐大了起来,可谢家夫妻却还没回来。
  年仅三岁的谢狗蛋人小不经饿,此刻正缠着他大哥要吃的,谢栓子没办法,只好用勺子捞了米汤底下本就不多的米粒,给他盛了小半碗。
  哄好了小弟弟,谢栓子便让谢良臣看着妹妹,自己则又拿了柴刀开始在院子里剁菜叶。
  几只芦花鸡原本在院周围散漫的踱步找食,时不时用爪子扒拉一下地面寻找虫子,此刻听见声音全都咕咕咕的跑了过来,围在谢栓子脚边转来转去,找到机会就伸脖子叼一块菜叶吞下去。
  其中有两只因为脚上绑着绳子,所以不管怎么扑腾都够不着,急得上蹿下跳,鸡窝旁边一阵尘土飞扬。
  这两只鸡正是牛家给的,因着怕它们再跑回去,所以就先用绳子拴了,等它们不再跑了再放开。
  谢良臣发现自从起床后,谢栓子几乎就没停下过手,也没想到就这样一个家,每天要做的琐碎事竟这么多。
  想到这以后或许就是自己的日常生活,谢良臣心中凉凉的,因为这些看似寻常的生存技能,他几乎一样也不会。
  又过了一会,就在日头越来越毒,谢良臣就算待着屋里也已经热得快要出汗时,谢石头夫妇两人终于回来了。
  二人肩上扛着锄头,其中谢石头手上还提了个竹编的篮子,里头放着刚从地里扯回来的青菜。
  长时间的劳作让他们的脸被晒得红红的,汗水更是早已打湿了背部,不过两人却顾不得洗漱,谢石头放下锄头后就挑了水桶去打水,赵荷花则在摘了老的菜叶之后就提着青菜进了厨房。
  被丢在地上的菜叶并不是不要的,而是要用来喂鸡,当然已经全黄了的那种不要,只要还是绿色但是却很老的,就像刚才谢栓子剁的就是。
  谢良臣在一边看着,有点疑惑,既然养鸡喂菜叶就可以了,那为什么他们不干脆多养一些呢?
  带着疑惑进了屋,此刻赵荷花已经准备开始炒菜了,谢良臣仍旧在旁边观察,却见她从一个陶翁里取了块白白的东西出来,极快速的在锅里滑了一下就又捞了起来放到一边的碗中,接着就把淘洗好的青菜倒入了锅里。
  从穿到这里起,谢良臣肚里就没见过油水,昨晚更是就着水煮青菜喝了个水饱,饮食清淡得让那些减肥餐都黯然失色。
  好容易见赵荷花终于舍得做炒菜了,可瞧了半天,他却一直没看见对方放油,而且好像也没放盐。
  见二儿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赵荷花以为他是馋了,便对他笑道:“狗剩可是饿了?你先别急,娘待会给再做个炒鸡蛋就好了。”
  听说要炒鸡蛋,早扒着赵荷花腿的小儿子乐得在原地蹦了好几下,就连灶前坐着的谢栓子都忍不住咕咚咽了下口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娘,小脸红彤彤的。
  谢家的鸡不多,而且因为不喂粮食,所以并不是每天都会生蛋,之前因着赵荷花生了女儿坐月子,家中积的蛋几乎都在月子里吃光了,现在他们做的还是牛大头家赔过来的。
  小心的敲了几个鸡蛋在碗里,赵荷花把蛋搅散,等到放油时,她看了看三个孩子,终于在把那块腌好的肥油多在锅里滚了两圈,这才把蛋液倒了进去。
  “刺啦”一声,蛋液很快鼓起来,煎鸡蛋的香味瞬间弥漫在厨房里,谢良臣闻着味道也终于没忍住,跟着咽了下口水。
  真是饥饿使人堕落,想他什么时候馋过炒鸡蛋?简直往事不堪回首。
  赵荷花做的炒鸡蛋却不是只炒鸡蛋,而是还在后面还加了许多剁碎的菜叶进去,这样不仅量看起来多了不少,而且青菜也因此沾上了点蛋味,比刚才那盘纯素炒的要好吃上许多。
  等到赵荷花再次将菜炒好装盘,谢良臣仍没看见她放盐,这下是真的疑惑了,忍不住提醒道:“不放盐吗?”
  那个“娘”字他还是叫不太出口,一是因为陌生,二是因为这个女人看起来也就比前世的自己大不了多少,所以他始终觉得或许叫姐姐更合适。
  赵荷花正擦手,闻言愣了愣,下意识道:“已经放了啊。”
  明明就没放好吧,谢良臣可是瞧得真真的。
  “昨晚那碗煮青菜也没放盐,刚才你炒菜时也没放。”他坚持道。
  赵荷花见他脸上神情极是认真,想了下,明白过来,笑道:“哪里还用专门放?这油上不就有吗?”说着她拿起旁边的碗朝他指了指里面那坨白色的东西。
  这是农村常见的储油方式,那种纯取了一整块猪板油来熬油的人家并不多,他们多是在谁家过年杀猪时去称上几块肥膘肉,其中肥肉全部剔下来切成小方块,然后再用盐腌渍装进瓮里,这样几乎放一整年都不会坏。
  至于炒菜,每次取一块出来在烧辣的锅里滚一圈,勉强沾个荤腥也就算了,一块就可以用许久。
  像谢良臣以为的那种,可以直接往锅里倒菜籽油或者舀一勺熬化了的猪油这种事,一般只有富农或者镇上有点家底的人家才有可能实现。
  至于用芝麻榨的香油,那几乎只有权贵了,因为芝麻亩产也就80公斤左右,而3斤芝麻才能勉强出1斤油。
  他震惊的看着碗里那块只消下去一点点,其中一边稍微有点微黄的腌肥猪肉,再次沉默了。
  饭菜被端上了桌,谢石头也挑水回来了,因为今天加菜,所以众人都很期待,拿着麸子饼吃得很香,只谢良臣每吃一口就要拿着旁边的碗喝一口水。
  这饼实在是太粗糙了,比昨天他抢的牛大头的那半块还割喉咙,如果不喝水他根本咽不下去。
  至于那两盘菜,如赵荷花所说,确实有盐味,只是如果不特地尝是尝不出来的,有种若有若无的感觉。
  桌上,谢狗蛋一直不停的夹着盘子里的鸡蛋碎吃,谢栓子则是吃一筷子炒鸡蛋吃一筷子炒素菜,夹菜的动作十分节制,而谢石头夫妻两人却几乎只夹素菜,不吃鸡蛋。
  谢良臣看得有点心酸,这样简陋的饭菜,这一家人却吃得无比的满足,这日子也太难了些。
  正感慨间,他碗里突然多出一块煎得焦焦的鸡蛋,原来是赵荷花看他一直光顾着吃饼喝水也不怎么动筷子,所以就替他夹了。
  “别愣着了,小心一会你弟弟该把蛋都吃完了,你头上的伤可还没好呢。”
  谢良臣看了眼碗里的鸡蛋再看了眼面前的妇人,抿抿唇,伸筷子给她也夹了一块炒鸡蛋。
  赵荷花还是第一次见到儿子给自己夹菜,有点感动,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这次二儿子倒没像前几次那样总想躲开,而是乖乖的任她摸了。
  旁边的谢石头看到了有些羡慕,可惜他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就猜这小子是不是还记仇自己要打他,同时也给性格大变的二儿子下了个定语。
  那就是,他这儿子就是头顺毛驴,摸不得倒毛。
  赵荷花看到丈夫的眼色,笑着也给他夹了一筷子,夫妻俩相视而笑,一家人十分满足的吃完了这顿饭。
  吃完这顿不算早饭也不算午饭的饭,两人却仍闲不下来,待得休息了一会后,谢石头就去后头劈柴去了,而赵荷花等把女儿哄睡了,就开始拿出针线缝衣服。
  因为布贵,所以家中每人的衣裳都很少,几乎是大的穿过了再给小的穿,等小的也穿不得了,赵荷花就会把衣服拆了再几块缝成一件成衣,专门用来两人下地时穿,一点也不浪费。
  此刻她在补的就是谢狗蛋的衣服。
  因为他年纪小爱闹又容易磕碰到,所以衣服上总会时常开线破口子,虽然并不明显,可赵荷花却总会将它们整整齐齐的缝好。
  总而言之就是,虽然几个孩子穿的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不过却都还算干净整洁。
  两个大人在忙,此刻家中唯一得闲的就只有三个孩子了。
  谢良臣也是现在才见到谢栓子终于得了空休息,不过农村孩子可以玩的事不多,谢栓子玩的游戏也不过是带着小弟去挖蚯蚓罢了。
  谢良臣婉拒了两人一起去的提议,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今后的打算。
  按他目前观察,谢栓子现在做的事应该就是自己以后要做的,因为等对方再大一点,他就得跟着父母下地干活,家中无人照料,长大了几岁的自己就得接过担子。
  同理,现在还三岁的谢狗蛋也是一样。
  那么再以后呢?像谢石头一样,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
  他瞅了瞅自己的小胳膊,不说他能不能靠种地吃饱饭,就算能,他也不愿意。
  若是没有前世的记忆,他生来就在这个小山村,或许真能像这里的人一样,一代一代的种田,靠老天爷赏饭吃,可是他不是。
  所以他不愿。
  
 
第10章 何处
  “呃......”谢良臣踌躇半天,忍了忍还是开口道,“娘,你和爹为什么要一直种地,怎么不去做生意呢?”
  赵荷花正缝衣服,闻言一顿,诧异道:“狗剩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谢良臣此刻也不纠结称呼的问题了,直接道:“你们种地这么辛苦,可是却连饭都吃不饱,就没想过换种营生吗,比如做生意?”
  他对古代人的生活了解的不多,再加上自己上辈子家中就是做生意的,所以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在古代做生意跟在现代差不太多。
  赵荷花用牙齿将线咬断,把针放回簸箩,好笑的看着二儿子,“咱们又没有本钱,也没有没有什么手艺,做生意要卖什么呢?”
  谢家每年秋收后倒是会匀一点粮食出来卖,不过也是因为要买盐、油还有粗布等一些生活必需品,所以卖得不多,因为自己吃都不够。
  再加上还要向官府交税,留下的粮食就更少了,要再卖粮那是绝不可能的。
  谢良臣却早就想好了,伸手指向外面活蹦乱跳的鸡道:“可以多养些鸡来卖啊。”
  赵荷花看着儿子极认真的眼神,放下手里的衣服,给他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不能大规模养鸡来卖。
  一是他们要种地没时间,二是鸡不喂粮食本就生长得很慢,三是鸡养多了很容易发生鸡瘟,到时候肯定会亏得血本无归,四就是找买家难,并不是你提着鸡就能随随便便卖出去的。
  尤其是后面两条,鸡发瘟了是一件极难办的事,不仅传染快,而且致死率高,且普通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鸡瘟,只好看着养的鸡全都病死。
  至于销路就更是如此,古代寻常人家很少能像现代一样经常买肉来吃,就算买,受欢迎的也是肥肉。
  所以会买鸡的一般就是酒楼还有一些大户人家,寻常人家只会在遇到比较重要的事情,比如办喜事、生子,亦或是家中有体虚需要进补的人时才会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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