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将军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北桑贼子都可破城,我等又如何破不得?”之前提议强攻的那个参将立即反驳。
“严将军且听我说。”史唐抬手安抚了一下对方,后才继续道原委。
“真定城固乃是实情,至于北桑骑兵为何能如此之快的攻下二城,一是攻城之前对方先派大部拦了我援兵去路,后又分小股部队攻城,北桑骑兵悍勇,向来为边民守军所畏惧,因此才一战即胜,且胜后一直坚守不出,城内驻扎的兵马不少,强攻实非上策。”
士气这种东西,有时候是能在战场上起决定性作用的。
比如之前北桑攻城,对方浩浩荡荡而来,每人每骑皆身着甲胄,手拿弯刀,看着如狼似虎,又兼闻讯救援部队被阻截,城内士兵们先就有些慌了。
后来对方临城之后,直接以爪钩攀登城墙,竟无多少人敢上前与之相拼,等人上了墙头,近身搏斗更是不占上风,因此很快城门便被打开,如水的骑兵冲入城内,顷刻之间便破了城。
而他们之所以会如此信心不足,一来是双方对战,几乎都是对方占上风,且每每对方入城之后手段残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以守军们既痛恨北桑骑兵,同时心里也有着深深的恐惧。
除此之外,就是两方士兵装备相差太大。
比如北桑骑兵个个皆骑壮马,每次来袭,兵力往往多达上万人,且他们的士兵不仅皆乘骏马,而且手上弯刀十分锋利,不像大融的士兵,长刀与之相接的时候常常会被砍得豁口。
进攻的兵器比不上别人也就罢了,防护的铠甲就更是不如了。
北桑骑兵人人披铁甲,大融这边除了有官衔的将军和校尉是全副武装,其他普通士兵身上几乎很少见到铁片,便是有,最多也胸口等要害地方勉强覆盖,保护的作用十分微弱。
因此一旦双方短兵相接,差距巨大之下,士卒难免就会心生怯意。
这种怯意不是上头将军说两句话就能改变的,毕竟人在遭遇生命危险的时候,人的恐惧是本能。
“哼,史将军说北桑骑兵勇猛非常,岂知我等也非贪生怕死之辈!若我方此次攻城,定然也叫北桑贼子落荒而逃!”
此言一出,史唐便皱了眉。
谢良臣见这位姓严的参将内涵史唐手下士兵“贪生怕死”,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这人也能当上参将,果真朝廷武将人才凋零。
所幸许茂还识大体,见状便呵斥这参将道:“休得胡说!史将军驻守边关多年,北桑却一直未攻下开阳城,殊不知此正是史将军骁勇善战之功,你等既是初到此地,便该慎察慎言,岂可意气乱说。”
严参将被训斥,随即住了口,许茂便又问史唐道:“对方攻城的那种爪钩史将军可能截获过?”
史唐早带来了,随即便命人将东西带了上来,却见乃是一种前方带三角爪钩,下附绞绳的铁器。
是的,这爪钩下头的绳子不是麻绳也不是布袋,而是由数十股细铁丝缠绞而成铁绞绳。
此物被放在托盘之中,如绳子一样盘成圈状,看起来既柔韧又坚固,丝毫不显笨重。
许茂将其拿起,后抽出刀相劈,竟轻易不能使之断开,一时诧异非常。
怪不得北桑骑兵能攀上城墙,这绞绳如此坚固,恐怕一般刀剑极难将其斩断,既是无法斩断,那钩爪又紧紧钩住城墙,下头有人坠着,便再难取下。
“这铁绞绳果真不凡。”许茂点了点头,复看向史唐,“不知史将军可知这绞绳他们是从何而来?”
“末将也不知,只是以前他们攻城皆未用此物,多是用云梯,这东西出现也不过去年而已。”史唐想了想,谨慎道。
众人依次传阅这铁绞索,等传到谢良臣手上时,他摸着这绳子,也难免心惊。
之前他见史唐取出东西之时便觉得眼熟,等拿到手上一看,才发觉此物与他们在琼州造的缆绳几乎一摸一样!
一般麻绳多是由数股细绳相互缠绕而成一股,且几乎都是顺着转动的方向缠绕,坚韧耐力十分出众。
但因为船上经常要起降货物,有时麻绳磨损多次后,强度便不能满足要求,于是他便记起前世曾见过的缆绳来。
这种绳子的打结方式不像草绳那样,主要由两股搓揉旋转成一股,而是至少三股起步,且会互相穿插后缠绕成一圆形股绳,抗磨损的性能十分优秀。
只是却不知这种绳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见谢良臣拿着绞绳发愣,许茂便出声道:“谢大人看得如此细致入微,可是看出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攻城
众人皆看向他, 谢良臣便将绳子放下,平静道:“我只是看这绳索坚韧非常,因此一直一时入了神。”
“哦?听说谢大人在工部任职, 不知可能仿造此绞索?”许茂又开口道。
“许将军欲效仿北桑,也以此钩爪攀附城墙?”谢良臣反问。
“有何不可?”
谢良臣没回答,只问史唐道:“不知将军可曾试过让士卒以此物攀越城墙?”
史唐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最后还是点了头:“老将军未至之前,我也曾想过以此法复入城中,无奈士卒大多臂力不够, 攀附起来十分困难,便是有人勉力为之,速度也极慢, 很容易被对方箭矢射中。”
中原百姓多食五谷杂粮,而少食肉类, 身体素质大多不如以肉食为主的北桑国士兵,所以要他们以徒手攀城,若非臂力强于常人,则极难办到。
所以这铁绞索便是造出来了也无用。
许茂见谢良臣能察觉细微, 倒是难得正眼看他, 语气也好了点:“那依谢大人的意思, 以何种办法攻城最有效?”
这是要考他?谢良臣弯弯嘴角。
刚才他们几人在商量的时候,他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
古代攻城器械里, 一般比较有用的就是投石机、大/炮,还有就是冲车。
所谓冲车即为一种固定登城的大型器械, 一般高度可达十几米, 几乎与城墙高度持平, 且每辆冲车最多时可载数十名士兵, 等冲车被推至城下,士兵们便可由此登上城楼。
这种车具,他曾在《武备志》中看到过,一般分好层建造,而最下方又有车轮,算是攻城大器械了。
因为携带不便,所以一般出现冲车时,多为攻城大战,至于真定小城,用此物稍显麻烦,而且现在既要攻城了,再造此物时间也来不及。
剩下就是大/炮和投石机了,于是谢良臣便开口道:“不知许将军今次攻城,都带了些什么器械。”
“仅有投石机、云梯,以及撞车。”
撞车是用来撞击城门用的,可是古代的城门别看只一扇门,实则十分坚固,内有多道横栓暗锁不说,木门外又包铁皮,且顶上置灌水口,不仅外力极难撞开,而且点火也烧不着,一般都只能从城墙上突破。
至于云梯,虽是轻便,但是攻城刚开始便上云梯死伤太重,所以想来想去,也只有投石机了。
于是谢良臣最终回复道:“依我之见,老将军不妨用火攻。”
“火攻?”
听他说用火攻,帐内几人都不以为然,只许茂暗暗暗挑了挑眉,看向谢良臣的目光愈发深沉。
火攻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攻城之法,但却是被用得最多的法子。
一般做法是用投石机投射火球进城,因为古代建筑多为木屋或者草房,所以极易燃烧,城楼上的塔楼便是首要攻击目标。
不过既是攻城常用火攻,那么城上及城内的防火装置自然也十分的齐全。
正常来说,城墙上都会要求备好足够的水用于灭火,除此之外,有的守城将领还会要求士兵们用稀泥涂抹在容易着火之处,以此来防备敌人火攻。
“真定城防历来完善,便是用火攻恐怕效果也不尽人意。”一个参将道。
“非也,我看谢大人这法子倒是可以一试!”商鸣把火攻之法在脑中转了转,后双眼一亮,出声道。
“哦?何以见得?”史唐看向他。
谢良臣也想知道这位商将军所想与自己是否一样,于是并未开口,只安坐等对方下文。
“此时天寒,虽未落雪,但地上已渐有薄霜,若要挖地取土十分艰难,如此要制泥浆也极慢,此其一。”
商鸣在帐中踱着步子,谨慎开口:“其二,若是我方攻城,虽墙上置有储水袋,但他们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来攻城,之前损耗的滚木以及狼牙拍来不及补充,便只有多用沸油,既是如此,在投射火球之时,不妨再派□□手以火箭引之,必有奇效!”
“不错,老夫亦做此想。”许茂捋着胡子,笑着点头。
经商鸣一说,众人也觉得火攻确实是目前最好的法子,开始商量起攻城细节来。
如此,攻打真定的方案便算是定下了,同时众将对谢良臣也第一次改观,觉得他不全是一个只会四书五经的酸儒,而是也懂些兵法的。
至于引漠北骑兵来救之事,他们故意在即将攻城之前留了破绽出来,让对方得以回去搬救兵。
同时开阳城守军也做好了埋伏准备,打算等对方前来救援之时突然杀出,打对方个搓手不及。
攻城那日,谢良臣与许茂一并骑马到了开阳城下。
再次宣讲了军中规矩,誓师之后,许茂便令商鸣为先锋,开始攻城。
谢良臣还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真实的战场,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一个个火球被高高抛起砸向城头,瞬间便硝烟弥漫。
而就在第一轮投石机不断进攻之时,无数的步兵也开始抬着云梯往上攀爬,然后城墙上的士兵便以弓箭相射,即将爬上城墙的士兵便又惨叫着掉下来......
都说慈不掌兵,眼见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逝去,若是心软之人,定然不忍。
谢良臣感受很复杂,他既知战争残酷,也知此事无法避免,人活着便有竞争,物质匮乏时便抢夺地盘,这是生存之战。
游牧民族世居草原,土地贫瘠物产不丰,再加上并未形成稳定的农耕文化,而是游猎放牧,那么在落后的生产力作用下,一旦他们人口快速增长,则草原牛羊必定无法养活他们。
所以他们也只能不断的南下劫掠,就为了抢吃的,不然就得饿死。
可被他们抢粮食的一方同样不能坐以待毙,否则对方一旦杀来,那也是身首异处
因此谢良臣虽见战场血腥,但也知此事难免,而他能做的就是观察古人到底如何实战,以及如何进一步提高己方的战斗力,避免人员死伤更多。
第一波火攻之后,北桑国士兵被烧死坠落的果然不在少数,眼见对方兵力补给出现缺口,许茂便下令一鼓作气攻上城墙,同时防备对方骑兵冲出。
攻城持续了一整天,就在攀上城墙的士兵越来越多时,城内的北桑骑兵出城了。
这是看即将守不住城池,所以打算直接两军对阵,一决雌雄。
不过就在对方骑兵即将冲出城门前,早有士兵在城门外放上了铁蒺藜,对方骑兵刚一冲出,随即便跌倒一大片,不少马儿蹄铁被刺穿,直接摔倒在地,挡住了随后出来的人。
如此踩踏绊倒一波之后,北桑骑兵这才如水漫出,与大融的士兵厮杀在一起。
谢良臣新造的钩镰长/枪已经运过来了,此番攻城,不少士兵便是拿的新造的钩镰/枪与北桑骑兵对阵。
他远远瞧着,发现大融士兵们在与对方对阵时还是有点怯懦之心,常常是对方主动弯腰来砍,他们被动防守后再反击,且反击动作不够果敢,能先发制人的不多。
这是信心不足的表现,若是能有一将突杀在前,必能带动士气。
刚想到这里,便见人群中冲出一白衣小将,手中长刀如风挥舞,等闲间便有数人被其挑落马下。
在砍杀了附近的骑兵之后,白衣小将又提着长刀追赶其中一看似将领之人,双方你来我往,打得十分激烈。
见己方将军勇猛,大融的士兵们受到鼓舞,也士气大振,挥舞着手中兵器左冲右突,然后就发现手中的兵器用起来简直顺手了!
尤其是那些拿着钩镰枪将骑兵从马上掀翻的人,他们见对方还未近身,自己就能先发制人,皆大喜过望,看着北桑骑兵就跟看着赏银一样,两眼冒光。
战场上杀敌是有奖励的,最开始记功的方式是以敌首来记功,但是杀敌之后还要再去割头,很麻烦,所以后来又改成割耳朵,可是割耳朵也要俯身,很容易被敌人偷袭得手。
所以发展到现在,军队记功的方式不再是割耳朵了,而是有人专门记录各人军功,如此便不会影响士兵的战斗力了。
现在他们手中有了钩镰长/枪之后,大融的士兵们便发现只要注意格挡,那么自己便不容易被对方近身攻击,并且可以在对方弯刀靠近前就先打倒对方。
尤其是枪尖上的斜钩,简直就是砍杀敌人的利器,根本不像以前那种弯钩只能最多将人勾下马来,造不成什么杀伤。
这斜钩既长且宽,刀刃又锋利,他们甚至还能用劈砍的方式袭击对方,就跟手里握了柄一丈长的大刀一样!
发现这点的士兵们在得手多次之后,也尝到了甜头,不仅与北桑骑兵相遇时不再后退,甚至还主动上前朝对方劈砍,到最后竟隐隐有点追着对方跑的架势。
至于其他手拿寻常大刀的士兵,则专门有人以钩镰枪割其马腿,等将人由马上掀翻之后,再立刻上前补刀。
天黑之前,这场残酷的战役总算结束,许茂和诸位将军都很高兴,开始命人打扫战场。
只是虽是胜了却还不能庆功,因为开阳和甘南那边还未有消息传出,他们得防备敌方偷袭。
不过虽是防备对方偷袭,他们也盼着对方来,因为只要对方分兵来救,那么埋伏在半路的史唐便会趁机攻打甘南,开阳的守军则会阻拦援军,如此二城收复也在顷刻之间。
可惜北桑援兵并未到来,至于从真定出逃的残部,则又在赶往甘南的途中被一举歼灭。
此战大捷,众人都十分高兴,同时还打算继续图谋甘南。
这次真定被攻,甘南城内的北桑守将据守不出,虽然也有勘破许茂计策,怕自己贸然出城,另有大军前来偷袭的缘故,但也同样说明了北桑军队内部撕裂,各方人马争权夺利。
按史唐的意思是,此刻正好一鼓作气,将甘南城也拿下,以彻底解除开阳隐忧。
不过许茂却没答应,道此刻他们最要紧的事还是巩固城防,让士兵们修身养息,等待明年初夏的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