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良臣刚换好衣裳准备出门,听人来报杨庆到了,便又只好回堂中坐下,命人将其请进来。
“下官见过谢大人。”杨庆才一进门便满脸堆笑朝他行礼。
“杨大人快快请起,何必如此客气。”谢良臣疾走两步过去,不等对方将礼行全,便托起了对方的手臂。
杨庆见他一身便衣打扮,就知今日谢良臣又要出门,于是明知故问道:“谢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谢良臣看他目光,随即展了展衣袖,大方道:“正是,枯坐馆中甚是无聊,本官便想着四处走走也不错。”
四处走走都走到山上去了?还远眺边关城防?
杨庆心中有疑惑却不好直接问,于是只得道:“谢大人好雅兴,恰好本官近日也无事,而且对于本地风光也略有了解,若是谢大人不嫌弃,不若就由下官带谢大人领略一番如何?”
谢良臣自是不会推脱,于是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那就有劳杨大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谋划
他是第一次到漠北, 谢良臣在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赶路以及巡城之后,这才猛然发觉自己似乎疏忽了一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此时的北地,与前世他的认知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前世的北方, 虽然因为后面经济重心转向沿海而逐渐衰落,但是因为开国时为工业重镇,所以城建发展还是很不错的,或者说,在他那个时代,就没什么特别落后的城市, 所以各地看起来都差不多。
但是此时却不一样。
西北环境恶劣,西边多风沙,北边多风雪, 所以驻军条件可说极差。
不仅如此,这些地方的山路也十分难走, 多为蜿蜒小道,要运送物资多依赖骡马,板车、推车什么的几乎无法达到,也就是不能大规模、快速的运送物资。
如此情况下, 中原的防守重点却多在西北方向。
游牧民族几千年来都是中原大患, 便如汉朝、唐朝武力之强, 多次深入草原作战,甚至不乏将其纳入版图之中, 可是随着王朝国力衰弱,其又成心腹大患, 甚至延绵到了近代。
所以在海上列强还未逼近之时, 中原王朝的防守重点从来都是向北倾斜, 因此军事和经济双重的情况也成普遍。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敦煌, 以前敦煌号称西域明珠,经济发展十分繁荣。
可是自中唐以后,安史之乱使吐蕃截断了路上丝绸之路,因此导致商贸由陆地转为海上,开辟出了海上丝绸之路。
但是随着商贸路径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原来丝绸之路的沿线城池也跟着逐渐没落,人口减少,物资不丰。
此事乍一看只是地区经济做了转移,但实际影响绝不止于此。
不管什么时候,打仗只要不是速胜速败,那么后勤补给便十分重要。
比如唐朝以前动不动就西出万里,打到中东去,似乎打仗十分容易,可是后来吐蕃截断路上丝绸之路后,宋朝便连打蒙古都费劲了。
这里头固然后宋朝重文轻武的原因,但是后勤补给也是大问题。
毕竟古代交通不便,因此若是要往前线补给人员、粮草,则耗时日久,甚至有时候根本来不及。
而唐朝之所以能如此容易的西出万里,便是因为那时路上丝绸之路沿线城镇繁华,他们要补充物资根本不用从江南之地调运,而是直接从当地补给就行。
这就是经济和军事重心都在一地的好处。
后来丝绸之路改成了海上,所以从宋朝起,军事和经济重镇便分开了,所以宋朝打蒙古才会如此的艰难,因为后勤补给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谢良臣现在认识到了这一点,也觉得一味的发展海商而忽视西北算不上明智之举。
尤其是他在与许茂赶路期间,已然深刻认识到了朝廷调兵以及运粮的艰险,而这两日在开阳四处走动,他又发现了北地物资之匮乏,要就近筹措物资十分艰难。
杨庆见谢良臣一直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几次想开口询问,最后却又忍住了。
直到见谢良臣出城之后一直骑马不停,似乎江往沽河而去,这才出声道:“谢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
耳边风声烈烈,谢良臣见杨庆打马跟在后头,似乎有点跟不太上,于是放慢了马速。
转头回道:“前日我登燕然山,见开阳呈交城之势,两河一前一后,各端又有交点,虽是天险易守,但却有多数河道不甚宽阔,我想亲自去看看。”
交城之势便是指,开阳被前后的这两条河围起来了,四面都是水。
当然要两条大致平行的天然的湖泊河流形成这种地势,显然是不可能的,最多只会有一端是天然交叉,而另一端则为人工开凿,又或者两端都是人工开凿运河连接。
开阳前后的这两条河,便是由人工开凿令其合围,四面皆有水,只前面城门处设一吊桥可供通行。
两河位于开阳城两侧,谢良臣依次走访,发现河面皆平静,不仅水流缓慢,两岸地势亦平坦,与那种奔流的大江大河全不一样。
这种河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就是对方极易搭设浮桥来攻,好处就是因着地势开阔,要提前察觉对方举动也不难。
不过即便有天险,也只能防住对方小股部队,要是几十万大军来犯,这天险也算不得什么。
所以未免对方气焰逐渐嚣张,过几年真派大股部队来夺城,他们便得找机会挫挫对方锐气。
北桑国侵扰边关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对方已然得手,受害之地正是百里之外的真定与甘南。
两城相距开阳大致百里之遥,虽看着路远,但是若骑兵神速,不到两日也可至此地,所以缓冲时间并不长。
所以最迟明年春天或者夏天,附近守军最好便将此二城夺回。
“杨大人,不知许将军现在何处?”回城的路上,谢良臣问杨庆。
自从进城之后许茂便不见了,既没派人来告知谢良臣他在何处,也没说明年的出兵计划。
可谢良臣却不能不问,就算他不插手打仗之事,但也要写折子回京向融景帝通报情况,否则最后倒霉的是他自己。
杨庆闻言有些为难,许茂将军脾气耿直,又兼一贯对谢良臣存有偏见,要是两人闹起来,他可是谁都不好劝。
但是他也知道不能一直晾着谢良臣,否则时间日久,对方还是要着恼。
“许将军前日已经率领一批人马赶往了真定城附近三十里扎营,谢大人要是想找许将军,恐怕得去中军大帐。”杨庆开口道。
“此时去真定?”谢良臣有点惊讶,毕竟现在不是出兵的最佳时期,“许将军打算如何行动?”
若是对方现在就打算进攻,那么谢良臣至少得知道对方是如何想的,作战策略又是什么,否则别说帮忙了,就是写折子也是一问三不知。
杨庆当然也不知道,所以只能摇头:“老将军只吩咐我等看好粮草,以及不可擅动,至于他何有具体攻城计划,下官也不知道。”
听他说也不知道,谢良臣皱起了眉头,这人不是胡来吗?
他原本以为自己先给表明不插手的态度,对方安排好军务后,便是敷衍也得敷衍他一下,哪知竟是连说也不说一声。
于是第二天,谢良臣带上了一小队人马,也跟着去了营地。
在离中军大帐百米之外,谢良臣被拦了下来。
“你是何人,胆敢犯我营寨?!”
一群兵卒冲出,将谢良臣他们团团围住,其中为首的一个下头目喝问道。
“这是监军大人,还不速速让开!”未等谢良臣说话,护送他前来的兵士便催马上前,呵斥小兵退下。
听说是监军到了,那小头目将信将疑,毕竟毕竟谢良臣太年轻,甚至连胡子都没有,看着实在不像什么高官。
所以即便亲兵说是监军来了,那小头目还是令兵士严阵以待,而自己则派了人进寨子通报。
许茂正与手下副将商量进兵之事,听人禀告谢良臣来了,先是一愣,随后便拧了眉,不知道这书生不好好的待在开阳,跑到这里来添什么乱。
“老将军,现在怎么办?”史唐放下手中的地图,看向许茂。
许茂不想在这个关头横生枝节,也怕谢良臣打乱自己的计划,于是偏头朝自己的亲兵吩咐道:“你去告诉谢监军,就说此地危险非常,让他暂回开阳休整,前线军情,我会差人送去馆驿。”
亲兵领命而走,史唐却不放心,又问:“要是他不肯离开怎么办?”
“前线战场可比不得文官的学堂,他一介酸儒书生,哪里敢见人/血?此行过来无非就是怕回去不好交差,我既说了派人给他送信,哪还有什么好说的?”许茂不以为然的道。
史唐却仍心存犹疑,在他看来,这位谢大人虽然满身的书卷气 但似乎比看上去要强硬的多,恐怕不会被此话吓倒。
果然不出他所料,亲兵出去后不久便又回来了,道谢良臣言,他乃奉命皇命监军,若是许茂不与他商量军情,则实为违抗圣旨,让许茂自行掂量。
亲兵战战兢兢的把话说完,许茂便一掌拍在了桌案上,怒道:“黄口小儿,胆大如斯!”
他就说此人不是个好的,现在果然装不下去了!
见许茂生气,亲兵虽是为难,但还是犹犹豫豫的又补充道:“将军,那位监军大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他既要等着便让他等着好了!”许茂瞪眼道。
“这......”亲兵欲言又止,复看向史唐。
史唐扫了眼许茂,挥手让小兵退下,转头对身边人道:“你去迎一下谢监军,先拨帐篷与其安顿下来,我先劝劝老将军。”
身旁的小将领命而出,许茂虽是一直赌气偏头,却一直没开口阻止。
“老将军心中有气,末将亦是知晓,只不过此刻大事要紧,咱们何必为了此人扰乱计划?想必他也不懂兵法,既是要来旁听,恐怕连话都插不上,咱们只管当他是座木菩萨就是了。”
史唐好言相劝,许茂听进去了,只拍着腿叹气道:“北方贼子年年袭我边关,陛下却总不用兵,今次我立了军令状,陛下总算同意让我领兵收复城池,哪知临了却又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书生过来,你叫我怎么不丧气!”
“老将军慎言!”
史唐听他言辞大胆,立刻起身到帐门口查看,见无人,这才坐回原位。
复低声道:“这位谢监军既是入了军中,便为陛下耳目,老将军切不可在其面前表露丝毫不满,否则恐惹麻烦。”
许茂闻言更加憋闷,但终究还是闭了口。
叛逃北地的郭要不就是被朝上那群文官逼得最后率众投敌吗?那王霄如今竟还坐上了首辅之位,而这姓谢的监军,听说早年也曾巴结过王霄,绝计不是好人!
只是他虽老朽,死不足惜,可也不能连累手下的人,于是许茂只好暂时将心中不满忍下,打算以后只管敷衍对方就是。
营帐外,两方人马还在对峙。
谢良臣身下马儿焦躁不安的刨着蹄子,跟随而来的兵士中有人忍不住了,开口道:“大人,要不咱们直接冲进去吧。”
话落,有几名护卫还真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这些人是杨庆派给他的,他自己并无亲卫,谢良臣见他们言语放肆,便呵斥道:“住口!军寨重地,岂能容尔等胆大妄为?若你们擅闯营寨犯了死罪,那便按军法处置!”
见他疾言厉色,言语之中丝毫不留情面,几个躁动的护卫便安静下来,小心约束身下马匹,同时歇了狐假虎威的心思。
谢良臣收回目光,转头便见一小将自寨门而出,还未走至他近前,便笑着朝自己拱手道:“见过监军大人,刚才许老将军与史将军刚刚解甲回来,着实不便出来迎接,还请大人海涵。”
眼前小将身着一袭白衣,外罩银甲,头戴红缨盔甲,腰间挎着柄长剑,看着二十多岁年纪,双目极是有神,英武非常。
“军务紧急,本官自是不会怪罪,商将军既是出来相迎,那便有请将军带路吧。”
谢良臣也没问刚才那亲兵来叫自己回去是什么意思,就坡下驴,也当无事发生,翻身下了马。
商鸣见谢良臣这么好说话,有点意外,不过见对方已经牵了马匹往营寨走,便也紧追两步,到前头给他们引路去了。
到营寨放好东西,谢良臣随后便去了中军帐,想问问许茂到底是何打算。
这边史唐已经将人规劝好,见谢良臣过来,他便朝起身行礼道:“谢大人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史将军为朝廷镇守边关多年,兢兢业业,将军才是真正的国家栋梁。”谢良臣抱拳回敬道,同时转身朝向许茂,微躬了躬身,“许老将军。”
他主动问好,许茂也不好太过冷淡,于是敷衍起身抱了抱拳,却没看他,“谢大人请坐。”
谢良臣弯弯嘴角,与帐内另外几位将军见过礼后,从善如流的坐下,听他们讨论如何攻城一事。
冬日已近,北地即将落雪,届时天气也将更加恶劣,于是几位将军一商量,打算在隆冬前偷袭一下真定和甘南,最好能引北桑骑兵出来救援,然后大军再从开阳而出,对其形成夹击之势。
参将们的想法是,对方长途奔袭而来,必定人困马乏,他们以逸待劳又可在途中设置埋伏,如此定能让对方损兵折将。
而且真定和甘南北桑才刚打下,即便他们先前已劫掠了粮草,但此刻他们立足未稳,且北桑一贯不擅长守城,此乃最佳时机。
对于这个计划许茂是同意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分调兵马过来围城,只是如何攻城,以及怎么才能把漠北的骑兵引出来,这才是他们需要讨论的重点。
“将军,如今贼子既然已占了真定,又兼抢了大量的财物,此番定然忙着庆功,守备松懈。便是城上有士兵把守,定然也无心打仗,末将以为,咱们不如直接强攻,不出十日,城必破。”一个参将道。
“强攻虽是能破城,但我方损失亦不小,且等破城之后,难免又有一番苦战,若是此时北桑骑兵赶到,那么对我方亦是不利,恐怕夹击之势效果不明显。”另一个参将也道。
许茂点点头,又看向史唐:“史将军常年驻兵在开阳,想必对此地情况甚是熟悉,不知将军有何想法?”
史唐神色严肃,闻言沉吟片刻后开口道:“若是强攻,真定城墙坚固,对方又有防备,恐怕损失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