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心里想的是,他那个表妹可算要嫁出去了。
谢嘉仪却想到前世采星的话,情深义重什么样,就是娶你,不仅给你聘礼,还替你备嫁妆。
她酸溜溜地在心里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哼自己还是哼别人,嘴上却说:“不要说嫁妆了,咱们是来救灾的,要帮陛下把事情做好了。”做好这件事,南方水患这件曾经撼动了整个大胤的天灾人祸就算彻底过去了,没有这件事,陛下就这样好好养着,必会无事的。
随着坤仪郡主往南边去,百姓们奔走相告大胤福星来了,顿时更加有了指望。至于官员们,哪次救灾银子不得被薅走一半还多,偏偏这次听到郡主也跟着前来,个个都不敢动了。这个主,可是一个不对,就往外拿尚方宝剑,她上次来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先砍了再说”。
所以等到地方官员接收朝廷救灾银子的时候,都瞪大了眼,这可是真金白银一路从京城运过来,内里猫腻谁不知道,这次却几乎没有损耗。
地方上救灾的粥肉眼可见得稠了起来,有了银子,灾后重建也不再束手束脚,快了起来。
一晃已经是十月底,谢嘉仪到了灾区一个月了。这天如意被人叫过去看账,谢嘉仪挥挥手就让他去了,这里到处都是官员侍卫,怕什么的。
她带着两个便装的侍卫,自己也打扮成青衣朴素的样子,往正在重修的堤坝上来。本来只想远远看上一眼,却见高处河道旁有个青色身影,不是陆大人又是谁呢。
明明两人就在一个地方,甚至也不知道哪位安排的,连住处都只隔了一道墙,但偏偏来了一个月就只远远见过两面,对方不过一礼转身就走了。
谢嘉仪知道他这该是名草有主了,都知道避嫌了。想到这里又是那种跟不小心吃了一颗没渍过糖的酸梅的感觉,抬头看着陆大人,心道以后要笼络陆大人都只能通过笼络陆――夫人了。
想着这些事儿,她就到了高处垅头。两边岸上挤满了人,都伸着脑袋往翻滚着泥浪的河道里看。
谢嘉仪也跟着伸脑袋朝里面看,不明白他们到底在看什么。就听到身边乱七八糟人声说道,“前些日子就是这里,卷走了两个人,根本找不着”“这么大的河往哪里找去”,就听旁边人说一句周围人就倒吸口气,越是这样大家越是把身子往后缩,把脑袋往前伸。
那边陆辰安正跟工部的人依着实地修改图纸,回头一看后面乌泱泱的人,不觉一皱眉:“现在这个临时护栏还是不行,赶紧让人去――”说着话头一顿,才又说完,“疏散了人群,不能再让人靠近。”
把话说完,他把图纸往工部官员手中一塞,说了声有事,就大步朝着人群方向去了。
看到刚刚那个看热闹的小脑袋一缩,陆辰安不觉磨了磨牙:这样危险的地方,也是她一个人能来的。
人群里的谢嘉仪还想就着旁边那个大娘的话研究一下河里情形,就听到一句好像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就在身后,却压得很低,但在乌泱泱吵吵嚷嚷的人群里却让谢嘉仪听得清清楚楚:
“郡主,看热闹呢?是不是看不清,要不再往前挤挤?”
谢嘉仪都没来得及点头,就觉得背上一激灵。
她慢慢转头,果然是陆大人,就站在自己身边,黑黢黢的眼睛静静看着她。谢嘉仪第一个念头就是:陆大人的眼睛一直这样黑吗?黑宝石一样呢,怪好看的.....
意识到自己想什么,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谢嘉仪还没说话,人群不知道哪里突然潮水一样涌动了一下,前面的人被拥到了护栏上,骂骂咧咧,突然就听有人喊:
“有人落水了!”
谢嘉仪挺身一看,水浪中浮尘着一个小小的脑袋,一看就是个孩子,此时还在离岸不远的地方。
救人如救火,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把抽出鞭子,翻过护栏,顺着河岸往下,身姿轻盈如燕。
立在一个土堆上,伸出鞭子一卷,卷住了水中孩子,她一用力,顺着水流就把孩子带了过来。此时后面又有几个人靠过来,显然也是帮着救人的,只是碍于身体太重,不能下来,谢嘉仪拉住孩子,倾尽全力往上一举,上面三个大汉互相拉着手,最下面那个探身去接。
看到孩子被接入大汉手中,岸上人群传来一片欢喜的呼喊。
谢嘉仪还没来得及欢喜,就觉脚下土坡突然散开,她整个人都往下沉去!
待她想要提气点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落入水里。谢嘉仪是会游泳的,哪里知道身上絮了棉花的袍子到了水里似有千斤重,让人根本动弹不得。她用尽全身力气往前划动了一些,可突然起的浪头旋涡却把她整个人都卷了去。
此时她根本听不见岸上人的呼喊,也看不见那个青色衣衫瞬间苍白的脸。陆辰安只在一息之间就选定了落点,纵身跃入水中,伸手把显然已经傻掉的人拽入怀中,对方立即缠了上来。
“不要挣扎。”对于落水的人,这是句徒劳的嘱咐。可谢嘉仪却偏偏在这种危及性命的情况下,竟是一个如此听话的人,她瞬间放弃了挣扎,让水浪中的陆辰安诧异,却顾不上多想。
这个河的流速以及河道情形他最清楚,根本游不上去。只能死死搂住怀中的人,把她的头部按入自己怀里,顺着旋涡一下子就被卷出去好远。
最危险的那处就在前面了,乱石壁最多的一处,过了这一处水势就会缓下来。陆辰安紧紧抱着显然已经昏过去的谢嘉仪,在被动的旋涡中,努力计算那一线生机。
只能通过计算和借力,再就是命了,熬过去这一处。或者命不好,遇到下面来的激流,两个人都会被卷入深处。
这时候水性已经没有多少用了,即使水性极好的陆辰安也已经不知吞了多少口水。剩下的只有看命了,他能做的只有死死搂住怀里的人,护着她的头。
等他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被抛上了浅滩,陆辰安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谢嘉仪。
看到她趴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一颗一苏醒就咚咚跳动的心才渐渐平缓了。
他不觉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果然是大胤福星,这次运气站在了他们这边。他起身正要往前走,却不觉头一晕,陆辰安缓了瞬,又朝着谢嘉仪方向跌撞着过去。仔细检查过她的脸色口鼻,这才抬手轻压她柔软的腹部。
只见身下的人吐出了两口水,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迷茫的眼睛对上了他的。
陆辰安意识到这一点时,才发现自己跟人对视了好一会儿,他立即移开视线,跌坐在了一旁。
此时日头已经升到了正中,晒在两人湿淋淋的身上。谢嘉仪愣愣坐起来,前面是那条河,身后是一座苍翠的山,不时有阵阵鸟鸣。
她又看身边的人。
陆辰安脸上的水顺着他白皙的下巴滴落,他却只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听到身边缓过来的女孩呆呆地问:“.....你,你也掉下来了?”
陆辰安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发慌,当她专注看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能不慌。
陆辰安想。
“是,不及郡主身手好,臣也掉下来了。”
“怎么办?”谢嘉仪突然问。
陆辰安转头去看她,却见她脸上,原来不是未干的水滴,而是豆大的汗珠。
他听到谢嘉仪带着压抑的哭腔的声音:
“我脚疼得厉害!”
“我想哭。”
第55章
“我脚疼得厉害!”
“我想哭。”
谢嘉仪说话的时候, 豆粒大的汗珠顺着她洁白的额头滚落。陆辰安忙起身弯腰,道了声“得罪”,掀开她湿淋淋的裙摆, 看到她的一双脚, 一只还穿着短款的鹿皮小靴子, 另一只小靴子却已经不见了,白绫袜的束袜带子已经松掉, 袜子松松堆在脚踝,露出白得晃眼的脚腕。
陆辰安瞥了一眼转开视线,看不出端倪,恐怕反是另一只穿着小靴子的脚撞在了石头上。他抬头看了一眼谢嘉仪咬唇忍痛的样子, 不再迟疑,伸手慢慢帮她把刚刚过脚踝的靴子褪下来, 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
与旁边小巧的脚踝相比, 这只脚踝已经肿胀起来, 陆辰安小心为谢嘉仪脱下靴子, 尽量不去碰触肿胀部位, 还是听到她倒吸气的声音。
陆辰安细细看了,伸手一探, 就听到对方立即嗷一声:“别别别.....别动.....”
他抬起手, “脚踝脱臼了。”
谢嘉仪绝望地抬眼, “会不会就是撞伤了?”她不要脱臼啊。听到脱臼,她耳边还有钟叔给脱臼的人正骨的咔嚓声和后者杀猪一样的惨叫。
谢嘉仪怕苦, 比苦更怕的, 就是疼。
如果二者必须选一个, 她想认真考虑下生存这个问题。人生艰难, 也许这人间, 并不值得吃苦受疼地活下来.....
再多的海棠糕都留不住她一颗坚决要规避这人间苦痛的心。
陆辰安很冷静,冷静地不给谢嘉仪一点侥幸:“就是脱臼,而且,”他低头检视已经肿胀得很高的脚踝,“不能再拖了。”
“别别别!”谢嘉仪忙弯腰抓住陆辰安的手,后者只感觉两只柔软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让他心中一颤,再动不了。
“就让我脱臼着.....别动我。”谢嘉仪觉得,这样疼着也好,仔细品品,只要她一动不动,好像也不是很疼。
她要忍着,她要脱臼着。
陆辰安垂头,好一会儿没说话,这才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背到身后,不觉伸展又握起。好像手上有什么会影响到他的判断,他必须摆脱这种影响,重新找回自己的手感。
他又仔细看了看谢嘉仪的脚踝,确定了确实不能这么等下去。
谢嘉仪觉得他的视线很危险,这时候她不需要任何人扶危济困,就让她保持原状,她不需要帮忙,不需要拯救,她只需要保持――脱臼着。
“陆大人.....我觉得似乎不怎么疼了.....好啦,你也不是太医,千万别冲动,别乱来!”万一陆辰安咔嚓一下,她不仅要承受杀猪一样的疼,再安错了位置――钟叔那次怎么说的来着:“你这装歪了,重新脱下来再来一次吧。”谢嘉仪唯一一次见人家治脱臼,就是这么惨烈的结果。
她要熬着,熬着见到太医院的骨科圣手,然后让陛下给他下旨,用最不疼的方式一次给她治好。
她可以的,她熬得住。
疼她就哭一会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嘉仪听到陆辰安“嗯”了一声,整个人收回探过去的身子,彻底松开了紧绷的神经,陆大人答应了,陆大人这样的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答应――“嗷”一声惨叫。
谢嘉仪发现是自己发出的,瞬间的彻骨疼痛让她想杀人!
“别别别.....”等她咬牙说出后半句,“别接”的时候,陆辰安已经低头再次认真检查她的脚踝,抬头看了她一眼:“接回去了。”
“你你你.....”谢嘉仪眼睛里还含着猝不及防的疼痛带出来的泪花,“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坤仪郡主!”她都说过了,他居然还敢动!
陆辰安抬眸看向他,眼睛里是明晃晃的:臣并没有乱来。
好在谢嘉仪感受了一下,似乎疼痛的脚踝真的好了一些,即使她不小心动了,也没有刚刚那种钻心的疼了.....陆大人果然无所不能啊!
她又仔细感受了一下,只有脚踝处零星的疼痛隐隐的,她看着无所不能的陆大人期待地问道:“还有一点疼,怎么办?”无所不能的陆大人会不会像话本子里一样,伸手揪些草药往她脚踝一糊,顿时就完全止痛,神清气爽。
谢嘉仪对陆大人的信心经此一役重新苏醒,亮晶晶看向对方。陆辰安看了她一眼,薄唇一动回了她两个字:“忍着。”
谢嘉仪:不,话本子里不是这么写的.....后山那么多草,你可以采药啊.....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话本子里这时候他得背着我这个郡主吧,还得给我摘果子,烤肉吃.....
陆辰安拧了拧自己下袍的水,又吐出两个字:“等着。”郡主都掉河里了,他们就在下游等着,估计不用太久,就会有人来。
谢嘉仪:.....真的没有果子和烤肉。
她瞄了仔细拧着袍子上水的陆大人:“我觉得,你对我――有意见。”
陆辰安手一顿,“臣不敢。”
谢嘉仪确定了,陆大人果然对她有意见了。还不敢,你可太敢了,都敢跟本郡主甩脸子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正午的太阳烤在身上,可惜十月底的天,即使是南方,从河里爬出来,穿着湿透的衣服晒太阳,依然是阴冷的。
谢嘉仪默默打了个寒战,咬紧发白的嘴唇。
陆辰安也不看她,只背对她把自己外跑脱下来,拧干净里面的水,这才扔到谢嘉仪手中:“郡主先换上臣的外袍吧,回头冻坏了郡主,臣卑微之身,担戴不起。”说着就起身往身后山边走去。
谢嘉仪默默脱了自己的上衣,解下湿淋淋的裙子,穿上了陆辰安拧干了水的袍子。顿时觉得周身轻快暖和了一些,她也学着陆辰安一点点拧着自己外衣上的水,明明看着拧出来不少,可上面似乎总有新的水重新汇聚,滴落下来。
拧得谢嘉仪微微觉得沮丧,她觉得自己可能永远拧不干这件上襦和长裙。
陆辰安回来,把山脚捡的干柴放在一边,这才看向阳光下跟两件外衣生闷气的郡主,还在不依不饶拧着湿衣服。她整个人笼在自己青色外袍中,显得愈发小了,琉璃一样的人,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他的视线落在她已经发红的手上,连自己才拧干的外袍袖口都重新浸了水,长长的袖子垂落在她的手背上,只勉强露出两只细白小手。
陆辰安蹲下来,一言不发帮她把过长的袖子挽了好几折,微微露出她的手腕。又接过她手里的外衣,拿到一边略微用力,拧干里面的水。
谢嘉仪就见哗哗的手顺着陆辰安的手流到了地上。
然后看着陆辰安蹲在柴火边弯腰,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一会儿就点起了一堆火。火堆的位置离她不远不近,正是能够感受到暖融融的火,却又不会觉得烤着的距离。
火堆旁的陆大人三下五除二架起了她的外衣,在火旁慢慢烘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