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坤仪(重生)——起一声羌笛
时间:2022-10-07 17:14:42

  谢嘉仪听到身后陆辰安含笑的声音:“郡主,回头臣去探你。”
  “不不不,我得静养!”她暂时谁都不想见,最不想见陆大人。
  她不是个机灵鬼,她是个尴尬鬼.....
  活了二十二年,难得机灵一回儿,就把自己给机灵沟里去了.....
  迎面撞上大夫,谢嘉仪顿了顿,咬着牙对大夫说:“您去看看陆大人,他醒了――”又咬牙加了句:“脑子――没事。”
  “一点事儿都没有呢。”谢嘉仪咬牙强调。
  “您一会儿去给我瞧瞧。”谢嘉仪抬手,用手背碰了碰额头。
  大夫忙问:“郡主怎的?”
  谢嘉仪非常认真:“我觉得,我脑子可能有事。”隔着老远,她都疑心怎么又听到了陆辰安的笑声。
  轻描淡写地,不轻不重的。
  怪好听的。
 
 
第57章 
  待到谢嘉仪重新有勇气见人, 她的左脚都好透了。
  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谢嘉仪看着如意抱走最后一摞账本子,感觉随着那些账本子被抱走, 她的心头整个都松快了。好像曾经, 那些账本子不是堆在桌子上, 而是堆在她心上。
  采月一边帮郡主轻轻擦拭着手脸,一边道:“昏天黑地的看账本子, 可算都了了,旁人只知道郡主修了南方河道,哪里知道这河道再不修好,咱们郡主只怕都要打自己嫁妆的主意了。”就这, 原先京里还有那没心肝的说起郡主就是捞钱,好像她们郡主府真的堆得金山银山一样。一个个说起来也都是官家诰命太太, 怎么就不知道这样大的河道工程郡主不到处张罗哪里来的钱修, 以为修河道这样大的事儿是她们往庙里给菩萨塑金身呢, 几千上万两银子就够?真真是可笑, 只看见人家进的, 不见人家出的。
  采月原也是贫苦人家出来的,最见不得天灾人祸, 也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要不是这一场天灾, 还不知郡主给那起子人编排成什么样子呢, 只怕这一生一世都得顶着这些糊涂人的糊涂话。现在好了,一个个都转了腔调, 阿弥陀佛, 可算都闭嘴了。
  谢嘉仪也露出了轻快的笑:“是呀, 可算过去了。”虽然还是遭了灾, 可却没有真伤到大胤根基。救灾银子也是现成的, 虽然国库还是艰难,总也撑过去了。前世天灾人祸渐趋灭顶的永泰十二年,到底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想到这里,谢嘉仪怎能不轻快欢喜呢。前儿才接到宫里的信儿,虽然京城入了冬,但难得这个冬天,陛下竟然没有病倒,说是胃口也并没有变坏,还跟她说让她捡着南方轻巧好吃的点心带些回去呢。
  不管是救灾还是河道,都已经上了正轨,他们也要返京了。
  这半个多月,谢嘉仪真就没有再见陆辰安。他也只是每天从堤上山间回来,每日过来请安。郡主要静养,陆大人也只是点头就回去。但第二日,结束一天的工作还是一样前来,站在南方的落日余晖里,给郡主请安问好,然后听完采月明显的托词,认真点头请郡主好生静养。
  南方的冬天,是不同于北方的潮湿的冷。采月给郡主披上了斗篷,把温热的手炉塞到郡主手中,跟着郡主出了门。
  在账堆里闷了半个月的谢嘉仪,终于走出院门。曾经荒凉的街头又重新有了人,被洪水冲垮的房屋,也已重新修整拾掇起来,人们的脸上虽然还是苦着,但有了指望。大胤的百姓,只要有了指望,就能埋头干下去,日子就会一天天好起来。
  谢嘉仪带着采月,便装的侍卫不远不近缀着。她不觉又走到了堤坝,此时该是下工的时候,以工代赈的施行,让不少没有着落的灾民重新获得了养家糊口的生计,此时他们都已经去了西头统一放饭的地方。
  堤坝上护栏加固了,也更密实了,重新上了漆,有专门的人看着,不再让无关的人靠近。浩浩荡荡的河面,重新又有了约束,此时在西沉的日光下,泛着温柔的红,朝着远方静静流淌着。
  谢嘉仪抱着手炉,顺着河面往前方看去。她知道前面有险滩,有嶙峋的巨石,再往下有宽阔的滩涂和变缓的河流,柔缓的河流两边有深山,深山里有一阵阵她叫不上名字的鸟叫。
  她已经知道自己在本地人嘴里是所谓的“福运护体”,不是福运,是有人于湍急乱石中始终护着她。
  谢嘉仪回身看去,河岸上已经没几个人了,所以那个一身蓝袍的挺拔身影格外显眼,他此时正撩起袍子蹲在一处,指着前方河道一角,正跟旁边一个穿着绿色朝服的工部年轻人说着什么,对方频频点头,边听还边忙着往手里册子上记着。
  隔着栏杆,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往堤坝张望,大约是有自家人在这河道上做工,没有找到人,却看到了对面两个年轻的官员。女孩似乎看愣住了,回过神,飞红了脸,羞得抬手捂着晒黑的苹果脸扭身急急跑了。
  陆辰安把弯道测算出的角度该用的结构细细说了,这才起身朝河面看去。
  仿佛若有所感,他缓缓转头,对上了远处看过来的谢嘉仪澄澈明亮的眼。
  河风吹动了他的袍角,吹动了她垂落的斗篷。
  谢嘉仪看到夕阳染上了陆辰安的脸,让他的眉眼越发温柔而沉静。
  陆辰安看到傍晚河边的风吹动了她鬓边垂下的几缕碎发,缠绵婉转在她白皙小巧的下颌边,都是依恋。
  此时,他们都觉得这好似是一个从未发生的梦。
  陆辰安想,我真的走到了她的身边。
  谢嘉仪想,她的命运转了道,她来到了陆大人身边。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迈出的第一步,两人最终来到一起,也并不言语,都默默看向静默的河流,看着暮色中那细碎的金,在河波中晃荡着,晃荡着。
  “郡主,你要的最稳固的河道,这最后一段地方,到明年三月也会修好了。”陆辰安侧了侧身,帮她挡住大部分吹过来的风。
  谢嘉仪嗯了一声,声音里都透着欢喜,让听得人跟着欢喜。
  “陆大人,三日后返京可准备好了?”谢嘉仪偏头问他,陆辰安看到风把她细软的发送到了她的唇边,她抬手把发撩到了一边。那一撮碎发在她下颌处飘着,让人忍不住想帮她挂在耳后。陆辰安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背到身后,他把视线从她亮晶晶的眼睛,从她唇边颌下的碎发移开。
  看向河边,河边的碎金好像她亮晶晶的眼睛。看河岸,河岸随风荡漾的垂柳好像她不乖的发,那柳条拂过河面,又送回来,只待再一次风过,它又将若有若无地从河面拂过,拂动河水,撩起的水波,然后若无其事再次回到原来的位置。
  这柳条扰乱了平静的河面,可它却全然不知。
  河水没有办法。
  返京,三日后,他们要一同返京。
  “臣准备好了,郡主可准备好了?”陆辰安问,转头重新看向谢嘉仪。也许是暮色又浓的关系,谢嘉仪觉得他的眼睛里有她看不清的期待,连他的问话,她明明听懂了却又分明不懂,却莫名觉得心跳快了一些。
  她摩挲着手炉,慢吞吞道:“自然准备好了。”
  谢嘉仪听到陆辰安的轻笑,她抬头看他安静的侧脸,看到他慢慢翘起的嘴角。他在落日下慢慢道,“臣身无长物,只此一物赠郡主,谢郡主相赠海棠佩之情。”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你赠我海棠佩,我亦回你海棠佩。
  谢嘉仪抱着手炉笑了,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偏着头,等着他的“匪报也,永以为好也”。陆辰安看着郡主早早把手审出来,等他礼物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当谢嘉仪看到陆辰安放到她掌心中物件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块温润的玉落在了她的手心。这是一块连在帝王内库都罕见的玉,确切点说她从郡主做到皇后,也从未再见过同样材质的玉。温润得好似经人摩挲了无数世,不然实在让人难以想象怎么会有这样润的玉,明明至坚至贵,可一眼看上去却偏偏好似要流动的水,最稀罕的是其中蕴着一滴流动的红,好似海棠花蕊,给整块海棠玉雕赋予了生命。
  曾经谢嘉仪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了,那是她二十岁的寿礼。大胤皇后二十岁的寿辰,收到无数名贵的礼物,可真正能让皇后停下步子看上一眼的也就那么几样。而来自当时的大理寺少卿陆辰安陆大人的礼物,这个最坚定的拥立太子和皇后的朝臣,谢嘉仪自然让人把他的礼物呈上来。只一眼,谢嘉仪就爱上了。
  这块玉除了材质,另有一个奇异之处在雕刻,花是海棠花,但叶却一边是牡丹叶,一边是芙蓉叶。
  此时十七岁的谢嘉仪提前三年得到了这件礼物,不是由人层层呈上,而是由陆大人手亲自送到她的掌心。
  这块玉好似是属于她的宿命,她不觉握得紧紧的。
  于时间的荒崖中,看到这块玉的一瞬间,谢嘉仪觉得自己好似一个迷路的孩子,重新迷失在宿命中。她甚至有一瞬,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幻,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前世还是今生。
  抑或前世根本是黄粱一梦,又或今生才是庄周梦蝶。
  而眼前这个青衫落落的人,又是谁?
  她骤然转头去看齐整的堤坝,去看那向远处延伸的南方长河,它不是吞没了一切的兽,而是如此温顺地卧在河道中。
  她又回转头看眼前的人,似乎这个世界都让她困惑,但是这个人却实实在在站在她面前,亲手赠她海棠血玉。
  她喃喃唤道:“陆大人?”声音犹如迷途的孩子,被困了很久很久。
  又轻又困惑,听得人的心都碎了。
  那一刻谢嘉仪的眼中似乎装着这个世间所有的沉重,又似乎一无所有,她是迷途的孩子,是游荡的旅人。她好像找不到归途,也找不到自己。看得人想拥她在怀,免她流离。
  陆辰安负在身后手陡然攥紧,只道了一声:“臣在。”
  他不敢再看眼前人的眼睛,只低头去看她那被北风吹动的滚着白毛的斗篷角,轻声问她:“郡主,可喜欢?”他问的是这块海棠血玉,他问的又不止这块玉。
  “喜欢。”谢嘉仪答的是这块血玉,可她却不知道是不是只是这块血玉。
  她的心里有些难过。
  但是她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很好,为什么她却这样难过。
  暮色又沉了一些,夜色降临。大约是夜色的到来,让人的神情都掩在淡淡的夜色中,陆辰安以无比轻松的语气道:
  “郡主,这块玉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她说,将来让我赠给心悦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可听在谢嘉仪耳中却如同轰鸣。
 
 
第58章 
  “郡主, 这块玉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她说,将来让我赠给心悦的人。”
  谢嘉仪闻言整个人都呆住了,手中的玉好似烫手, 她疑心自己握不住, 实际她握得更紧了。死死握着玉的手抵住了暖炉, 大约是抵靠地太紧,让她觉得手边热得很, 她却分不清这热是来自手炉还是掌心的血玉。
  “可是.....可是.....你送给我了呀。”谢嘉仪呆呆问出,前世你赠给我了呀。
  陆辰安又轻笑了一声,他的拇指摩挲着食指上一个细碎的口子,那是雕玉弄伤的。他的口气却依然是轻松的, 好像说的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带着一点不以为意:“是呀, 臣送给了郡主。”
  顿了会, 他才问道:“所以, 郡主现在还喜欢吗?”他的心意明明白白, 重若千钧, 不是玩闹,一点也不轻松。
  如果他的心意这样重的话, 郡主, 还喜欢吗?
  不只是合格的郡马, 而是心悦她的郡马。
  心悦。
  有时候这不是好事,心悦之, 就会视之念之, 就会生期待, 甚至会生怨愤。陆辰安在问谢嘉仪, 这样, 她还喜欢吗?
  她,还要吗?
  他的声音依然是轻快含笑的,让人听不出他的紧张。
  “可是.....你喜欢的该是你表妹呀?”谢嘉仪糊涂了。她想到前世的陆大人,太子孱弱,根本不是长寿之相,而她这个皇后悍妒跋扈,是整个大胤名声最狼藉的女子。哪个清流书生,哪个正经的大臣提到他们母子不皱眉的,而端庄贤惠,交游众官家贵妇的张贵妃,还有她那个健康可爱的大皇子,虽然不占嫡,但也占了长,最关键的是嫡子那身子骨――,满朝人都知道她的霁儿从小就是药培着长大的,根本活不了几年。
  可是陆大人偏偏就站皇后嫡子。一向清贵的陆大人,就这样站在了风口浪尖,站在了多数人的对立面。可直到他死,都初衷不改。
  那时候谢嘉仪在宫中支撑得都很艰难,她无法想象毫无根基的陆大人在宫外过着怎样的日子,面对着多少诋毁不堪。
  陆大人很少笑,有一次皇后看到了陆大人的笑容,她那时候才意识到这个明明前途无量,却死死站在她和霁儿这对毫无前途的皇后太子这边的朝廷重臣,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可从他站到他们身边的那一刻起,他的前路就艰难起来。他要直面英国公府和泰宁侯府这样根基深厚的公侯的打压,他要直面宋子明这样以清流领袖著称的寒士出身的官员的不耻,他要面对无数的诋毁和轻慢。
  所有人对陆大人的印象都是沉默寡言。他出众的才华和能力,甚至让人忘记他是长相过人的探花郎。最后他的身上只剩下能干和沉默,但是可惜了,站错了队,走错了路,空负天纵奇才。这是后来,朝中人对陆大人的盖棺定论。
  可此时的陆大人,还是一个这样温柔爱笑的人。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她呢.....原来即使那一世,也是有人一直看向她的,不曾转移吗?
  一切都有了缘由。原来从来就没有表妹呀,竟然一直都是她吗?
  谢嘉仪的嗓子哽得说不出话,她只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大哭一场。
  可她却不知道,她不开口,簌簌的泪水也已经滚滚落下。
  前世的她,过得不好。前世的陆大人,明明这样好的人,偏偏也没能过好。
  陆辰安突然意识到谢嘉仪在哭,这时候夜色更浓了一些,堤坝旁有巡查的人或持着火把,落挑着灯笼,看不清人,只能看清一簇簇渺远的亮光从黑暗中穿过。
  他不受控制抬起的手在半道顿住,重新落在身侧,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好像哄一个委屈的孩子,他说:“郡主,不哭。你想要什么,告诉臣?”
  谢嘉仪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收住泪水却收不住哽咽,她说:“陆大人,这一次你可跟我好好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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