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若也没见到那位陈大夫人, 听莹纤小声禀报,说那位陪在皇后娘娘身边的陈大夫人得知发生什么后,连蒋云晴都没见,一直到母女三人离开前都非常冷淡。
直到进笃静堂前,孙氏都没跟蒋云若说话, 她怕忍不住要骂出来。
等进了笃静堂, 听孙氏貌似平静无波,也还算公正将事情说了以后, 蒋云姣忍不住了。
她气得直哭,“蒋云若分明故意的,她就是见不得二姐姐能嫁个好人家,今日故意闹了这么一出,好让陈大夫人不喜我二姐姐。”
蒋云若静静坐在末位, 并不为自己辩驳, 因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不堪, 只懒洋洋耷拉着眼皮子。
哦,倒不是悔恨还能持续那么久,是蒋云若哭得少怕演技不够,她特地用了点辣椒油,这狠手后遗症比较大。
孙氏压着火气道了声好了,“难道是三娘主动找到你们面前去的?这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平日里跟你们说过什么,都忘在家里了吗?”
蒋云晴默默流着眼泪,闻言哭得更厉害了。
未来婆母见都不见她了,肯定是因此怀疑她是否真的救过阿姐和蒋云若,听说她未来夫君是个孝顺的,极为敬重母亲。
若是真被查出来当年姐妹三人落水的真相,她,她以后日子还有法儿过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蒋云晴眼前就一阵阵发黑,多日来的忐忑都变成了真,她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软靠在妹妹身上哭。
她这样让蒋云姣更心疼,大着胆子反驳,“那母亲不若问问蒋云若,她今日到底存的什么心思,一个守孝的小娘子,在花丛前搔首弄姿,惹得郎君们频频看过来,这传出去,我们梁庆伯府的名声还有法子听吗?”
“谁许你直呼堂姐的名字,规矩呢?”蒋老夫人皱着眉瞪了蒋云姣一眼,“行了,你先带你二姐姐回去,此事我与你母亲自会处置。”
蒋云姣还想说什么,被孙氏拦住,“让你们回去就回去,你们连祖母的话都不听了吗?”
蒋云姣哼了声,狠狠剜了蒋云若一眼,才扶着伤心不已的蒋云晴离开,从背影来看,十足的受害者。
蒋云若在心里啧了声,蒋云晴还算没笨到家,知道如今这种情况下,就该低调行事,让长辈做主是最好的。
等乔嬷嬷带着人都退下以后,蒋老夫人才冷冷呵斥,“跪下!”
蒋云若抬起头,看起来比蒋云晴还可怜,但她语气并不是那么回事儿,“怎么,祖母这是打算直接将错处扣到我脑袋上?”
没了外人,孙氏也不装模作样,沉声言语犀利质问,“你被你母亲教出来什么样的性子难道我们不知道?即便是没了记忆你也还跟原来一样顽劣,过去只在府里闹腾也就不说了,到了外头你还敢明目张胆的败坏伯府名声,难道你觉得自己没错?”
蒋老夫人沉着脸,看蒋云若的眼神愈发像看一个祸害,府里有西院这爷仨,真真是让人厌烦得紧。
蒋云若看孙氏的目光有些奇怪,以前她还觉得这位大伯母是个坦诚的人,现在怎么感觉有点PUA的趋势啊。
她觉得有点好笑,“那大伯母不如说说看,我母亲将我教成了什么样子。”
“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为了点子小事儿就暗中算亲人,这是你不是?”孙氏毫不客气满足蒋云若的心愿。
“小时候姐妹打闹落水,你就能将姐妹也拉入水中,大了以后姐妹口舌之争你便可以算计姐妹的名声,你可有半分顾念血脉亲情?”
孙氏真是恨透了蒋云若这股子表里不一的模样,说话愈发不客气,“你母亲好歹有什么不满意的直接就发作出来了,也不知你是随了谁,总做出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半点都没有勋爵家女郎该有的仪态规矩,现在你祖母让你下跪你都不动,怎么?你祖母当不得你一拜?可见府里还是管教你管教的少了。”
蒋云若脸色冷了下来,这大伯母倒是个颠倒黑白的好手。
她站起身,定定看着孙氏,“大伯母这是指责我过世的母亲红杏出墙,还是指责我忤逆不孝?”
孙氏和蒋老夫人猛地变了脸色,蒋老夫人干脆斥责,“你放肆!胡说八道什么?”
“哦,好好的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披着文雅的皮子说才成?”蒋云若气笑了,看着蒋老夫人,“若是给祖母请安跪拜,难道我错过规矩?可这会儿跪在您面前是为何?认了都是我的错?”
孙氏缓过神,冷冷开口:“难道你……”
“大伯母不必浪费口舌将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我就只问一点,可有一次是我主动找茬?”
孙氏被噎了一下。
不待她分辨出口,蒋云若又不客气打断她,“大伯母也不必说什么跟长辈解释,请长辈做主,云晴和云姣说什么你们都信,我解释了,大伯母与祖母会信?也没外人,大伯母也不必再做戏了,彼此坦诚点不好吗?”
蒋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你还有脸说,若非你素日里便品行不端,我们长辈又怎会不信你?一饮一啄终有定数罢了。”
蒋云若轻笑,“祖母说得对。”
蒋老夫人这话确实有道理,守着大伯母她也懒得继续装了。
主要装可怜只能是被禁足,所有错处都是她的,蒋云晴姐妹就该是完美无瑕,外头还不定怎么传谣言呢。
可去特奶奶个腿儿的吧。
蒋云若似笑非笑看了孙氏一眼,直直面对蒋老夫人,“祖母与大伯母一直自恃公平,连大伯父也觉得对我们二房不错,可我敢问祖母,这些年府里对待二房,当真公平?”
她从蒋鸿宇和知书知画那里得来的真相,如今一桩桩一件件来计较——
“姐妹打闹便能大冬日的将姐妹往水里推?不如叫酒楼里说书的评评理,看看旁人是不是也这么以为。你们觉得当初害我落水之事,既然三人都落了水那便谁也不追究,可若我不会水呢?若我没拉住大堂姐和二堂姐一起,会有人及时过来救我吗?她们是害命,我是自救,这当真公平?”
“当年大堂姐起了烧,二堂姐受了惊吓,不只是府医,连太医都请来了,甚至还有府周围的郎中,全去了大房,我阿娘大冬日的骑着马到处找郎中为我看病,只一墙之隔,我高烧不退几乎丧命,这个时候你们怎么不说公平?”
“我阿娘去世,银钱不凑手,婢子都卖了,我日夜不眠劳累的摔在棺材上,我阿弟却被打断了腿,哦,那是他活该他咎由自取他该为伯府做贡献,二堂哥也断了腿,却像是什么功劳似的被大伯父看重,敢问到底是谁得罪了大千岁?”
蒋老夫人脸色铁青,“够了!”
“不够。”蒋云若眼神像是天空中永远明亮的北斗星,眸光闪亮又带着寒意,直直扎进蒋老夫人眼中。
蒋老夫人愣了下,随即大怒,“你这是指责长辈不慈?”
蒋云若不回答这个问题,不是要辩论吗?
要是有人能狡辩得过金狐狸,她倒立拉稀!
这婆媳俩一唱一和的,真是给蒋云若恶心坏了,原先她对大房那点子微弱的好感,一扫而空。
因此蒋云若对上孙氏,虽然声音并不高,但气势却让孙氏心惊,“我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谨威候府?又为何被大伯母赶到外头走动?我以往并没有亲近的手帕交,出现在哪里都不合适,不去赏花我能做什么?”
她嘲讽地笑,“大伯母当我愿意在外头招摇?我一遍一遍在花丛边上走,确实是为了更显眼些,不是为了给什么郎君看,是为了让我的堂姐妹看到我的尴尬,可她们过来做了什么?”
孙氏被她冷冽的目光逼得退了一步,蒋云若仍不肯罢休,“大伯母与我说过,不管在府里怎么闹腾都好,到了外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我敢说我记住了,堂姐和堂妹记住了吗?”
“所以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孙氏被逼得心头火起,声音尖锐许多,只抓住蒋云若不肯回答的问题不放,“你敢说今日你半点不曾算计?”
蒋云若又笑了,随即一字一句道,“祖母说得对,一饮一啄终有定数,我阿爹要续娶,我不会拦着,但我不会为了讨好大房,拿我阿爹的亲事去算计。用得到的时候记得我阿爹是伯府子弟,用不到的时候对我西院万分嫌弃,没有这样的道理,难不成天下的公道都在大房这里?”
“你放肆!”蒋老夫人狠狠拍了下桌子,黑着脸瞪蒋云若,“你这是指责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刻薄二房,还是指责我为母不慈?”
蒋云若立刻回答,“那得祖母扪心自问,二房从我阿爹出生起到现在,可曾忤逆过祖母?但大房又是如何对待我们的?莫说我没想算计堂姐妹,即便是算计,也是因果!”
孙氏本来还想着怎么处罚蒋云若,顺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压下去,可随着蒋云若越来越大胆的话,她都莫名有些失控的心慌感,感觉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可不等她说话,蒋老夫人已经被蒋云若气得浑身发抖,“混账,混账!来人呐!上家法!我今日非得打死你这个不孝的孽障!既然你们觉得我处事不公,为母不慈,又何必赖在伯府?给我滚——”
“母亲!”蒋律匆匆赶回来,突然听到蒋老夫人这诛心的话,都来不及进门便大喝出声。
蒋老夫人气过头,又被儿子这样吓了一跳,脸色漫上一股子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孙氏顾不得自己的算计,对蒋云若这股子勇猛的劲头目瞪口呆。
以往连二弟妹都不曾这样犀利不留情面过,三娘这是想要进家庙了吗?若是被赶出——
不对,孙氏在转瞬间就想明白了蒋云若为何有恃无恐,心里猛地蹿起一阵寒意。
若是蒋老夫人想将不孝的帽子扣在二房头上,大不了二房就拼着闹腾到外头去,受些皮肉之苦也能把家给分了。
可要是真分了家,有今日这一出,但凡二房口无遮拦些,云晴的婚事要黄了不说,只怕梁庆伯府以后就要成为宣京的笑话。
孙氏赶忙收敛了先前的咄咄逼人,温和对蒋云若道,“三娘,你这样跟你祖母说话,气坏了你祖母的身子,能有你的好?快些与你祖母道歉,今日的事儿就算了,别有下次就行了。”
蒋律进门后便被母亲的神色给吓到了,顾不得旁的,也跪在蒋老夫人身前赶紧安抚,“母亲息怒,三娘她还小,又失去了记忆,得知过往的事儿不免就客观过了头,才会觉得委屈,您总不能跟小辈计较。”
“那我就由着他们气死我?”蒋老夫人铁了心要分家,她得意了一辈子,此刻又是最大的主子,再不想忍着了。
其实从承王府被圣人训斥,过年都闭门不出时,蒋老夫人便动了分家的心思,这会子再忍不住了。
“乔嬷嬷,你去,拿着我的牌子去请蒋家的族老进京,既然二房觉得伯府哪儿都不好,我这个母亲也是个刻薄该死的老婆子,那就分家!别在我跟前碍眼了!”
蒋律心下大惊,赶紧冲侄女道,“你快给你祖母道歉,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公平不公平能计较的那般清楚?你心里有怨气,只管跟你大伯母说就是了,也不必闹到外头去。”
“瞧大哥这话说的,难道是我儿主动给二娘和四娘还有那几个小娘子泼脏水的?”蒋蘅也被喊过来了,不知道在门外听了多久,这会儿才开口,语气中再不闻以往的笑意。
进门时,那张俊美得赏心悦目的脸像是上了冻,他跪在了蒋云若旁边,“既然母亲要分家,那就分家吧,母亲心心念念这些年,儿没多孝顺,如今孝顺一回也使得。”
蒋老夫人气笑了,“好好好,你看我这个母亲不顺眼,我也懒得受你那些气,分家我也能多活几年,就如了你的意。”
孙氏紧皱眉头,“二叔,你这是作甚,传出去只怕御史要弹劾你忤逆不孝,你以后还怎么娶妻?”
蒋律也板着脸训斥弟弟,“二弟对母亲不免太过偏颇,这些年母亲也没少关心你,你从笃静堂得的东西少了吗?”
蒋云若心里赞叹,不愧是占尽了便宜还占了大义的大房,瞧瞧这PUA的话让他们说的。
难道二房没有孝敬?所以二房就活该让老夫人和大房欺负,不能有半点怨言,有就是没良心。
她先前还觉得一家子狠人也不错,不打算为难蒋云晴和蒋云姣,看来她是太过善良了。
她眼神慢慢冷下来,再无高举轻放的意思,但这时候她反倒垂下眸子不让人发觉了。
蒋蘅没顺着大哥大嫂的意思笑嘻嘻给母亲赔不是,只沉默了会儿,“母亲的意思是分家,我想听母亲的话,只有听母亲话的人,才能活得长久不是吗?”
蒋律和孙氏脸色瞬间一变,哑口无言。
蒋老夫人脸色倒是平静了下来,眼神闪过一抹果然如此的冷意,“所以你便是因这个记恨了我许多年,气了我半辈子?”
蒋蘅摇摇头,平静看着蒋老夫人,“我从未曾记恨母亲,姨娘与我说过,母亲与她有恩,若非你将她聘进府,她许是要被卖到烟花之地。当年她主动赴死便是还你的恩情,这么多年大哥需要我怎样,我便怎样,是因大哥确实护过我的命,可我家三娘和宇哥儿不该受姐妹兄弟欺辱。”
被扬声喊进来的乔嬷嬷,恨不能直接晕过去,这样了不得的事情,不是她一个下人该听的。
连蒋云若都有些诧异,原来姨祖母不是病死的???
她紧紧皱起眉,眸底煞气压得更深了些。
蒋老夫人眼神闪了闪,心里压了多年的戾气和厌恶终于不用再瞒着。
她救了蒋蘅的生母,给那俏姨娘荣华富贵,她却将老伯爷的心都给勾走了,甚至有扶平妻的打算。
蒋老夫人从来就是爱憎都很极端的人,如此恩将仇报之辈,她只要了那个狐媚子的命,因儿子的哀求,让蒋蘅一房平安长大到现在,就已经够仁慈的了。
“既如此,就等族老来分——”
蒋律哀哀大喊,“母亲!不能分家!算儿子求您了!”
孙氏也跪在蒋老夫人面前,哭求,“母亲三思啊,若是此刻分家,今日之事就解释不清楚了。”
蒋老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
偏偏蒋律和孙氏这样哀求过后,也没脸再让蒋蘅父女讨饶认错,夫妻俩甚至包括蒋老夫人都有些莫名的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