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浚和野利都以为这石室里此刻必然是一番香艳景象,却不想这两人一个缩在墙角宁死不屈,另一个则盘坐在石室另一侧,低声念着清心咒。
这清心咒自然不是念给宏远自己听的,而是念给魏姜听的。
魏姜今日见被巨石堵在室中的人是宏远,又想起自己如今的丑态,当即便要寻死。
是宏远的话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宏远说,众生皆苦,活下去远比求死要难得多,正是受苦之人活得长久,方能看见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若是就这么痛快地死了,只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魏姜心想,自己一心与人为善,却处处被人为难陷害,若是不看着这些人遭了报应,终归是心有不甘,倒不如好生活着,偏不如那些人的意。
这时石室外传来林鹿春的声音。
“大师,你这翻来覆去怎么就这一段经,换一段啊!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不等宏远回答,就有另一个声音响起,“谁在外面?有人吗?是谁在外面?”
林鹿春预备推开巨石的手收了回来。
开始在地道的石壁上东敲敲、西敲敲。
“咔!”
突然,一块石砖因为林鹿春的敲击往后退了一截,一个石门转了出来。
林鹿春一走进去,便看见被关在里面的江无法。
“江无法?”
江无法愣了一下,说道:“你认识我?不过你说错了,他们都叫我江无天。”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一个女人,她每天都会来找我。”
江无法说的应当是红玉。
林鹿春想了想,说道:“你不叫江无天,江无天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你们两个长得像,那些人预备用你顶他的罪。”
江无法虽然记忆全是,但到底也不是傻子。他自从醒过来之后,就一直被拓跋浚等人关押着,一路从党项带到了洛阳,昨晚才被关进这里。
若这群人真的与他交情匪浅,干嘛要将他锁起来呢?
是以他虽然不认识林鹿春,却也将她的话信了八成。
“我和那江无天当真生得如此相似?”
林鹿春煞有介事地说道:“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此说来,我若抵死不认,也是于事无补了。”江无法此刻连自己是谁都拿不准,再一想林鹿春所说之事,顿时垂头丧气,不知如何是好。
“你为何不认?你不仅要认,还要迫不及待地认。”林鹿春凑近江无法,小声嘀咕起来。
“此法真能奏效?”江无法将信将疑。
林鹿春笑嘻嘻地说道:“左右你认不认都是一样,何不照我说的办?”
说到这,林鹿春神色一肃,连忙叮嘱江无法:“不许和旁人说我来过。”
说着,便飞身出去,将石门复位,自己则一溜烟儿钻回原本的囚室。
她刚挂好门上的铁锁,就听见有人打开了地道入口,轻手轻脚地跳了进来。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红玉。
她这次来这里,就是为了给江无法断前尘的解药,再将他放走。
就在不久之前,红玉潜进拓跋浚的房间,偷听他与野利都商议要事。
拓跋浚说完要事之后,便交代了野利都另一件事。
他要野利都在事成之后,出其不意地杀了红玉。
野利都和红玉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可是听了拓跋浚的命令之后,他仍旧再三询问,说是请王爷三思而后行。
连这样一个莽夫都知道,不能如此忘恩负义,可拓跋浚自己却不知道。
他一心想着,若是以后有了玄机楼想帮,红玉便无关紧要了。
且红玉此人野心不小,一心想着高官厚禄,让拓跋浚对她愈发不敢掉以轻心。
红玉终于知道了拓跋浚的心思,如何还能留手?
她心里暗自发狠,心想着,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第62章 真假魔头群雄诡辩 武林盟主骤然现身……
林鹿春并不知道, 自己跑出去和师父商量对策的功夫,拓跋浚的房间里就上演了一出兔死狗烹的戏码。
她以为红玉这次来, 是为了继续给江无法灌输他就是江无天的谎言。
不想等了半天,却听见石室里传来江无法的声音。
“这是什么?我不吃!”
“你这人还真是不识好歹,吃了这解药,你就知道自己是谁了。”红玉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鹿春转了转眼珠儿,暗想这红玉若是还忠于拓跋浚,必定不会多此一举。
如此说来,这两人必然是生了嫌隙。
江无法似乎还在反抗。
之前听了林鹿春的话,他哪里还敢随便吃红玉给的东西?
况且这药丸从瓶子里倒出来,上面又没写着名字, 他哪里知道这东西到底是解药还是毒药?
红玉怕他闹出的动静太大, 不好强行给他喂下去, 于是便出言安抚。
“你可知自己姓甚名谁?”
江无法答道:“你前几日说我名叫江无天, 又知我失了记忆,何必多此一问。”
红玉冷笑一声, “看来你自己也并不信这话,那我就告诉你, 你虽不是江无天, 却是他的兄长江无法。你们二人是从前的玄机楼主江听潮之子, 若是你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你非但不会死,还会成为玄机楼当仁不让的主人。”
江无法前尘尽忘,根本不知道红玉的话意味着什么, 在囚室里偷听的林鹿春心中却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她先前便觉得此事处处透着怪异。
别的不说,玄机楼突然卷进党项人的事端中,这本就不符合江家人一贯的作风。
江家在江湖中虽然亦正亦邪, 却一向以大唐人自居,如今突然倒戈,帮衬党项人,自然是不符合常理的。
她和江鹤同原本猜测此事乃是罗荧指使失忆的江星云所为,之后必有什么后招,却不想这事与罗荧根本毫无关系。
罗荧不知江听潮还有一对双生子在江孤山手下死里逃生,又哪里会知道红玉所说的这些事呢?
如此一来,做主与党项人合作的,自然不可能是前尘尽忘的江星云,而是江鹤同那便宜大哥和便宜二哥,江嵬和江玉树了。
无论江嵬到底是不是江听潮的私生子,他都必然不会愿意让江无法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嫡子来抢他的位置。
至于江玉树,那就更不用提了。
若是江无法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他作为忘恩负义之徒的子孙,第一个便没有好果子吃。
这二人各怀鬼胎,又岂有不答应拓跋浚的道理?
只是如此一来……
林鹿春暗自好笑。
如此一来,石敬瑭发现玄机楼竟敢戏耍于他,与党项人厮混在一处,那么江星云交到他手上的把柄便会被公之于众。
玄机楼帮了党项人,到头来依旧落得一身腥,简直两头不是人。
想到这,林鹿春好整以暇地盘坐在囚室里,就等着看好戏了。
……
几日后,拓跋浚果然派人四处散布消息,直说那江无天如今还在人世,就藏在洛阳东北角的一处庄子上。
他广发英雄帖,将各路高手汇聚一堂,扬言要六大门派给个说法。
事关为祸武林的大魔头与自家颜面,六大门派自然也各自派了高手到场。
其中少林寺派来的人数最多,竟然将除宏远之外的七大高僧全都派了过来。
拓跋浚对今日之事胸有成竹,眼看着人快要到齐了,心中愈发畅快。
然而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手下,却发现野利都并不在此。
“野利都去哪了?”拓跋浚询问身后的一名亲兵。
“野利将军方才去了后院。”
拓跋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算了,一会儿你们若是碰上他,便叫他来见本王。”
他身后的下属连声称是,红玉也低眉顺眼地站在他身后,并未有任何异动。
等人都到齐了,拓跋浚立即命下人好酒好菜招待,端的是摆了一场鸿门宴。
丐帮的何有彦最是厌烦这外族人偷学汉人的礼节,当即不耐烦地说道:“拓跋浚,咱们这些人今日来此,可不是饮酒作乐的。你前几日放出话来,说是江无天还在人世,空口无凭,我们又如何信你?”
“正是,你们党项人来我中原大放厥词,当真是不怀好意!”崆峒派的彭谷雨立刻附和道。
正道六派虽然平日里勾心斗角,但到了威胁中原武林的大事上,却往往是同仇敌忾。
“彭长老何必急着给本王定罪?这江无天生死与否,岂是本王一句话便能凭空捏造的?”拓跋浚拍了拍手,说道:“将人带上来!”
几名党项士兵押着江无法走了出来。
江无法此刻腿上带着脚镣,行动间铁链碰撞,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众人看见他,登时吓了一跳。
这人不是江无天又是谁?
金花子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却发现这“江无天”除了比从前黑了些,并无旁的变化。
“这……”峨嵋派的静虚师太与昆仑大师对视一眼,都疑惑万分。
他们这群人的武功,在整个中原武林也是排的上号的。
当日若是江无天并未身死,他们总该有所察觉。
且林前辈武功之高,乃是他们生平仅见。
这样的人又怎会让江无天从眼皮子底下逃走呢?
可是如今,“江无天”就在他们眼前,自然也是抵赖不得的。
这时华山派的罗万山说道:“天下易容之术甚多,我等怎知此人不是你易容成这副模样的?”
“诸君尽可上前查看,本王一概不会阻拦。”
拓跋浚胸有成竹的模样,愈发让六大门派的人拿不定主意。
然而今天,一向稳重的少林高僧却变成一群急性子。
“拓跋施主,不知本寺的宏远如今身在何处?”
红玉往李秋娘的方向看了一眼,上前说道:“贵寺的宏远大师前几日进了庄中密道,不慎触动机关,将自己与合欢宗的一位女弟子关进了石室之中。”
她虽已不愿再帮拓跋浚,却想成全李秋娘。
既然拓跋浚认定此事歹毒,她红玉便非要促成不可。
果然,众人听了这话,纷纷面露惊异,峨嵋派的几位女道长更是柳眉倒竖。
“真是岂有此理!”
“少林高僧与魔教妖女同处一室,这成何体统?”
宏泰腾地一声站起身,对红玉怒目而视,“我师弟乃是佛门中人,怎容你如此诋毁?”
“大师何必为难我一介女流?几位大师若是不信,便去推开那堵住石室的巨石,此事自可真相大白。”红玉面露不屑,仿佛笃定宏远已然破戒。
其实,哪怕宏远今日并未破戒,他与那魏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长达两日之久,且魏姜原是青楼出身,并非处子,两人是否有过鱼水之欢,有岂是轻易能解释得清的?
少林寺几位高僧被红玉的激将之法逼得骑虎难下,此刻若是不立即将石室入口的巨石推开,反倒显得他们心虚了似的。
于是七位高僧知留了一人在此与其余五派商谈江无天之事,剩下六人则跟着红玉去了石室。
李秋娘这时说道:“大伙儿何不跟去看看?我瞧着只红玉姑娘一人过去,恐怕……”
“李宗主这是说得什么话?少林寺乃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又岂会欺负一个女娃娃?”何有彦冷哼一声,说道:“大不了叫花子跟去看看!”
他这么一说,其余各派也都派人跟了过去。
一群人走到石室门前,就听见宏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施主这又是何苦?事已至此,还是不要无谓挣扎了。”
宏泰一听这话,心头便有些发虚,心想难不成师弟真的破了戒?
只是现下情势可由不得他犹豫,几位高僧齐齐运足内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块三千斤的巨石推了开去。
等石头轰隆隆滚向一边,众人才看清里面的情况。
只见宏远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拿着一串念珠,法相庄严。
另一边,一个虬髯番邦人被捆得像个粽子似的,嘴里还塞着一只女子的绣鞋,躺在地上奋力挣扎。
何有彦顿时嘲笑道:“哎呦!这合欢宗的小娘子竟长了胡须出来!我若是宏远大师,便是与此人一起关上三年五载,也破不了戒呀!”
“不可能!”李秋娘一个箭步抢了过去,抓住宏远的袈裟,问道:“魏姜那小贱人去了哪?”
“小僧不知。”宏远低垂着睫毛,一副和善的样子。
“李宗主,你那高徒并未困在此处,你似乎很是失望呀?”彭谷雨阴阳怪气地说道。
李秋娘意识到自己失态,只得松开了宏远,说道:“我那爱徒前几日就在此处,如今宏远大师一来,我那徒儿便失踪了,这叫我如何安心?”
这时密道中突然传出几声低哑的大笑,“李秋娘,你那高徒如今在我手中,她可是有许多话,要在江湖众人的面前与你说道说道!”
李秋娘听说魏姜还活着,顿时脸色大变,“是谁?藏头露尾的,还不快滚出来!”
“哼!你这小辈若想见我!还得出来跪拜才是!”
林鹿春此时已经换了道士打扮,一手揽着魏姜,坐在拓跋浚身后的房梁之上,另一只手里还上下抛着江湖中人人梦寐以求的玄铁令。
神出鬼没的林盟主,竟然一眨眼,就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63章 痴心人强做帝皇梦 大魔枭变作小镖头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林鹿春的样子, 虽说林鹿春脸上易了容,但是她的身形却做不得假。
什么须发皆白的道家高人, 全都是子虚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