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单看她如今的样子,岂不就是一个十六七少年郎吗?
不过在场所有人都不敢有任何轻视之心。
毕竟天人境的老怪,又有几个不是一副青年人模样?
人的武功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按常理来推测了。
这些人中,最心焦的便是拓跋浚。
他满心以为天人境的高手必然不会特地赶来多管闲事,是以才选了最热闹的洛阳,为的就是避开那些喜静的世外高人,却不想这林盟主偏偏如此左性,还真的特地赶过来, 要管一管这闲事!
如今这庄子里全是正道六派的高手, 若他这时改口, 必然免不了一番恶战, 到时玄机楼、五毒教、合欢宗众派未达成目的,恐怕也要落井下石。
拓跋浚暗自咬了咬牙, 心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倒不如咬死了这件事, 左右江家人不会主动说出江无法的身份, 勃阑伽曾古又不在此处, 此事便是死无对证。
“党项的小子,你说此人就是江无天。那我问你,他的一身功夫哪去了?”林鹿春手里把玩着那枚玄铁令,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句话听到拓跋浚耳朵里, 却像是催命符似的。
拓跋浚只觉得一把刀悬在头顶,暗中猜测这姓林的坐在他身后的房梁上,就是为了方便动手。
他哪里知道, 林鹿春如果真的想不分青红皂白地取他性命,根本不必等到现在。
在他身后方便动手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只拓跋浚自己井底之蛙,以为天人境的轻功与他们这些人别无二致。
“林前辈日理万机,当日要取此子性命,必然不屑于亲自动手验看,是以让此子逃出生天。只是正道六派却对此事不闻不问,实在是让在下百思不得其解。在下这几日审问这江无天,才得知他所练的功夫,原来是出自无为山庄!如此一来,各位垂涎秘籍,倒也是人之常情。”
拓跋浚不敢把黑锅推在林鹿春身上,便将矛头都指向了正道六派。
江湖中总有传言,说无为山庄时常有门人归隐山林,便是为了突破天人之境。
且这拓跋浚暗中还得了鬼一的指点,知道江无天确实修炼过一本秘籍,与无为山庄的路数同宗同源,如此半真半假地说出来,反倒像是真的似的。
聚在这庄子中的,可并非只有六大门派,江湖中的小门小派也来了不少,甚至连绿林道的饕餮帮也被请了过来。
这些门派常日里不是拿银两供着这些大派以求庇护,就是被江湖正道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心中早有不忿,也乐得看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门派吃瘪。
“一派胡言!我少林自有达摩祖师所创神功易筋经,哪里需要觊觎那江无天的邪功!”被独自留在此处的宏灯大师冷哼一声,说道:“且我佛门中人,最忌与人逞凶斗狠,当日我寺住持乃是与其余五派共同下山,又何来觊觎秘籍一说?”
拓跋浚的目光突然转向了昆仑大师,“这便要问昆仑大师了,据本王所知,昆仑派曾回到灵鹫峰下,寻到了江无天的宝库,这江无天中了林前辈一招,身受重伤,相必应是在宝库中疗伤吧?”
如今“江无天”就在众人面前,刚才少林寺诸人前去解救宏远之时,剩下的人便检查了这“江无天”的脸,得知他确实并未用易容之术。
这么一来,即便是嘴上不认,大家伙心里也开始觉得,眼前之人十有八・九就是江无天。
只是不知这人经历了什么,一身武功竟然全都废了。
现在拓跋浚将昆仑派单独拎了出来,众人心中便开始有了猜忌。
华山派掌门黎万钧因上次争夺玉玺之事失了膝下唯一的儿子,近来正是万念俱灰,本想弃了争夺玉玺的念头,但一想到儿子身首异处,那玉玺若真是被聂白虹得了,岂不是成全了那狠毒的女人?
于是他一听玉玺有了下落,就带人来了洛阳,没想到玉玺没来得及争,江无天的事却先闹了出来。
华山派如今和昆仑派早已因种种事端失了和气,黎万钧此刻心中烦闷,更是不愿出言相帮,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全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昆仑大师在一边看得心中窝火,于是朗声说道:“拓跋王爷这话说得诛心,我昆仑派当日是为了玉玺才回了灵鹫峰,刚下山又与华山派起了些龃龉,回昆仑山的路上,更是遇上不少绿林大盗,我且问诸位,你们谁人看见我昆仑派藏了那江无天,亦或是藏了那秘籍?”
昆仑大师一甩袖子,“再者说,若我昆仑派真遇上了此子,又焉有不杀他的道理?”
“那秘籍若是被你们藏好了,又岂有我们能找到的道理?”饕餮帮看热闹不嫌事大,顿时开口讽刺。
这时昆仑大师将欲置身事外的黎万钧拉了出来。
“黎掌门,此事你可得说句公道话,当日灵鹫峰下,你曾提议杀死江无天者,便做武林盟主,此事是也不是?”
黎万钧眉头一皱,老大不情愿地说道:“是。”
“诸位都听见了,杀死江无天之人,便是武林盟主。我昆仑派虽是名门大派,但若说我等不艳羡这武林盟主之位,想必诸位也不会信吧!”
昆仑大师冲着上首的林鹿春一抱拳,说道:“若是当日我等知道此子并未身死,便是为了盟主之位,也该杀之而后快。”
拓跋浚身后一个谋臣不依不饶地说道:“昆仑大师话说得好听,可你若是当众杀了江无天,恐怕也难保秘籍之事不被公之于众吧?”
这时宏远、野利都等人赶了过来。
李秋娘张口便说,“你们六大门派向来同气连枝,叫华山派为你昆仑派作证,岂不是姐姐杀了人,叫妹妹去喊冤吗?”
言下之意,六大门派本就是唇亡齿寒,自然要互相包庇。
这时房梁上的目光聚在李秋娘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向上看了过去。
林鹿春揽着魏姜,带着她从房梁上跳了下去,落在中央的空地上。
“你就是那逼良为娼的恶人?”
李秋娘见情势不对,冷声问道:“阁下何人?”
“凭你还不配知晓我的名姓,来日你成了天人境的高手,再来问我这句话吧!”
林鹿春挖苦了李秋娘一句,转头对魏姜说道:“小丫头,她如何逼迫于你,尽可放心大胆地说出来。”
李秋娘眼神一厉,正欲上前,林鹿春抬起手,一掌打在她的身上,以柔和之力将她推出了两丈远。
“既然没做亏心事,又何必心虚?”
魏姜早在林鹿春推开那块三千斤大石的时候,就知道这位林前辈武功卓绝,天下无双,于是鼓起勇气,将自己在合欢宗所历种种,全都说了出来。
静虚师太坐在一旁,听得一拍桌子,“真是欺人太甚!人家姑娘已然从良,你合欢宗竟做下这等龌龊事来!我问你,宏远大师与你有何冤仇,让你如此处心积虑,加以陷害?”
“哼!你们少林峨嵋沆瀣一气,自然要为少林寺的妖僧说好话!”李秋娘红着眼睛盯着宏泰大师,说道:“宏泰!你可记得二十五年前,少室山脚下有一个女子被你害得家破人亡?”
宏泰大师经她这么一提醒,登时脸色大变,“是你!”
“正是我!”李秋娘上前一步,“你可心虚吗?若不是你那日做了缩头乌龟,不肯为我作证,我阿娘便不会自尽!我也不会堕入风尘!你这般心性人品,也配做得道高僧?”
宏泰大师听了她的话,长叹一口气,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既是如此,施主为何要为难我那师弟?且当年施主已然手刃仇人,为何仍放不下心中仇恨?”
“好你这妖僧,强词夺理!”
李秋娘以为宏泰会真心忏悔,然而于宏泰而言,当年之事他一个和尚本就不便相帮,又何错之有呢?
宏泰此人之所以能掌管戒律院,便是因为他将清规戒律看得极重,因此他本人也比旁的和尚迂腐许多。
李秋娘的事,就是再发生一遍,他也必然要退避三舍。
众人一会儿少林寺、一会儿江无天地争论个不休,外面却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不多时,庄子便被官兵围了起来。
石敬瑭带着一名参将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让所有人眼熟的面孔――江星云。
“本官今日带兵巡查,发现此处有热闹可瞧,便来讨一杯水酒。拓跋王爷,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石敬瑭大马金刀地往空位上一坐,接着像是才看见江无法似的,说道:“此人看着着实眼熟……”
江星云接口说道:“此人乃是大同商栈的一位镖头,名叫江无法。”
仅仅是这一句话,就在众人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林鹿春这时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发现不知何时,江鹤同已然站在了人群当中。
第64章 光天化日临阵变卦 月黑风高雪夜杀人
玄机楼的人见江星云说出了真相, 第一个便坐不住了。
“父亲!”江玉树高声叫了一句,连礼节也顾不上了。
江星云一脸愧色地说道:“为父这家业, 恐难再留给你了。”
说着,江星云撩起衣袂,抱拳半跪在地上,对着江无法说道:“叔父流落在外多年,星云却未曾帮上一星半点,实在心中有愧。”
拓跋浚此刻浑身僵硬,看见石敬瑭那势在必得的样子,便知道此人今日正是要逼他离开中原,好让他争夺玉玺之时少一个敌人。
他心想, 若只是江星云一人指认, 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朗声说道:“江楼主, 我知你已带着玄机楼众人投奔了石敬瑭,只是为了向新主献媚, 倒也不必如此信口雌黄吧?”
江星云是受罗荧的命令来的,又怎会被拓跋浚这黄口小儿的几句讽刺就气得失了方寸?
他神色不变, 继续对江无法说道:“当年家父因一念之差, 犯下弥天大罪, 于西域设下埋伏,杀了江听潮江楼主一家满门。星云那时只有十几岁,无力阻止父亲犯下大错,只得腆居楼主之位几十年。”
他这番话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过若说江星云当年真的能参与埋伏杀人之事, 那自然也是绝无可能。
眼下,江星云并不知自己真的是江星云,还满心以为这些事真的全是别人所为, 与他全无干系。
说着,他又向江无法低头一拜,说道:“星云以为义祖父一家已然仙去,却不想还有叔父一人尚在人世,如今既然知道了,自然该将玄机楼物归原主。”
“等等!”李秋娘今日虽然没能叫少林寺丢丑,但若是能因这江无法让正道六派一起失了颜面,于她而言也非坏事。
“你口口声声说这人是江无法,可有何凭证?”
这时红玉突然从人群中抢了出来,说道:“王爷,红玉做不得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今天要对王爷不住了!”
她嘴上这样说着,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看向拓跋浚时透着一股先下手为强的得意。
“红玉,你――”拓跋浚要开口时,已经晚了。
红玉已然举起从江无法身上搜来的银锁,说道:“这银锁乃是三十六年前,西域的一位银匠所铸,那银匠当年不过二十许岁,如今还在人世。小女今日已将他带了过来。”
这时,一个老银匠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江星云拍了拍手,一名军士便将江听潮当年的画像呈了上来。
“我问你,当年可是此人叫你打了这银锁?”
老银匠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道:“回大侠的话,正是此人,不过那时他浑身是血,可不像这画上这般风光。”
说到这,老银匠看了江无法一眼,说道:“像,这双眼睛与那位客官可真是像。”
“放肆!”拓跋浚此时已然恼羞成怒,一把逍遥扇飞出,就要取老银匠的性命。
林鹿春身形一闪,将扇子接在手中,笑吟吟地说道:“果然是番邦蛮夷,道理讲不过,便要杀人灭口了。”
她转过身,面向江湖群侠,指着江无法说道:“如今此子身份已然明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此子与江无天虽是兄弟,却因当年种种,分隔三十多年。江无天的罪责,本就与他毫无干系,从今往后,只要他不做危害武林之事,我等便不该与他为难。”
“盟主说得是!”底下的人三三两两地附和道。
“至于你……”林鹿春回头看了拓跋浚一眼,说道:“便限你三日之内,离开洛阳,从此再不得踏入中原一步。否则……”
只听咔地一声,拓跋浚的铁骨逍遥扇顿时四分五裂。
“此扇便是你的下场。”
拓跋浚向后退了两步,指着红玉,“红玉……哈哈……红玉……是我小瞧了你!”
“王爷何出此言,当年王爷的救命之恩,红玉无以为报,只是红玉身为中原人,怎能谋害自家人呢?”红玉低垂着眉眼,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只是私底下,她却用内力向拓跋浚传音道:“王爷,红玉这招临阵倒戈,是否比你的兔死狗烹强上一着啊?刘邦当日杀了韩信,也得等到称帝之后,王爷怎得如此心急?”
拓跋浚骤然瞪大了眼睛,大骂道:“贱婢!我杀了你!”
然而红玉早有防备,轻功一运,便飞出去老远。
她武功虽然低微,一身轻功却是天人境下第一人,比之秦宵还强上一筹,拓跋浚想追上她,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这场闹剧眼看着就要落下帷幕,却有一人突然出现在院墙之上。
林鹿春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飞鱼。
飞鱼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裹,上下抛着,简直与林鹿春来时如出一辙。
只不过林鹿春手里捏着的是号令江湖的玄铁令,飞鱼手里拿着的,却是号令天下的传国玉玺。
飞鱼看着红玉,笑嘻嘻地说道:“红玉,你不是要做大官吗?本姑娘便成全于你。”
她将包裹握在手里,煞有介事地说道:“哎呀!这东西是什么来着?我听公子说,这东西方圆四寸,上有五龙,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