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冷,他的掌心却很热。
隔着皮肤,她仿佛都能感知到他掌心下,血液的极速流动。
但他的力气同时又很大,根本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虞汐试了几次都失败后,索性只能把眼一闭,就当看不到了。
很快污泥擦掉,白净的腿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伤得重的,已经结痂了。
从这些伤痕,他都能判断出,这群小孩拉她出来的时候,她一定受了不少累。
但她什么都没说,一直默默忍受到了现在。
虞汐察觉到他停止了动作,这才睁开眼,可看他盯着自己的伤口,更加不自在了,“我没事。”都已经疼过了,麻了。
“闭嘴。”
“……”
沈欲弄完脚,又来检查她的手。
毕竟平时都是娇养着的,她的手如葱白一样,软绵绵的,可白嫩的肌肤上,依旧留下了一道道的红痕,有些地方都破了皮,渗了血。
撑开的时候,还有细小的血珠凝结。
十指连心,他看着都心疼。
以前她总在他耳边念叨,他不好好照顾自己,她会心疼。
他很少体会心疼的滋味。
甚至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心疼的。
冷暖自知,都不是顾好自己就行。
但认识她以后,他快把这世上所有他不喜欢的滋味,都体验了个遍。
看着她受点伤,他恨不得那些伤口都在自己身上。
指尖的掌心越发滚烫,虞汐实在不习惯沈欲这样帮她处理伤口,趁他不注意抽回手,故作轻松地笑道:“都是皮外伤,不打紧的,人活着就行了。”
“你还笑得出来?”
“……”
虞汐蓦然想起家人们还在的时候,以前每次惹了事,回来哥哥们都是这样凶她的。
他们生气的外表下,其实是对她的呵护和心疼。
可沈欲的心疼,她却有些承担不起。
也不该承担。
“谢谢。”
虞汐礼貌疏离地表示感谢。
沈欲没回,过了一会儿,才懒洋洋道:“女子的脚最为珍贵,按大周习俗,那是只有丈夫才能看的,如今,你的脚我看了,手也摸过了,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
虞汐吓坏了,这怎么还上升到负责的层面了!
一般这种情况下,都是女子赖上。
哪有男人追着负责的。
“不用不用,我不是那么刻板迂腐之人。”虞汐急忙说道。
沈欲权当没听到,继续道:“沈家家规,也不会允许我做出始乱终弃之事。”
!!!
始乱终弃是这么用的嘛?
虞汐开始头疼了。
不行,不能慌!
不能被他三言两语给拐跑了。
虞汐面对山洪的时候,都没现在这么紧张,想了想,这种时候,忽然觉得教坊司的身份,简直帮了大忙。
清了清嗓,虞汐说道:“你也知道,我本就是官妓,这些寻常人家女子的礼仪教法,在我身上算不得数。所以,你也不用这么放在心上。”
沈欲的脸立马黑了。
虞汐趁机站了起来,“也不早了,你休息吧。”
沈欲:“我睡不着。你哄我睡。”
虞汐刚要拒绝,沈欲又接了一句,“你都哄他们了,不能拒绝。”
“……”他跟一群小孩子比什么啊。
“算是报恩。”再补一句。
“……”
罢了。
今天整个书院都是他救下来的。
已经气他好几回了,虞汐也不能指望他立马就想开。
还是要给他些时间。
虞汐把位置腾给他,“你先睡下吧。”
沈欲把她拉回垫子上,自己则紧挨着她,直接躺到了地上。
“我睡下了,你开始吧。”沈欲转过身来,对着她说道。
“……”
虞汐真是拿他没办法,“你想要我怎么哄?”
“就唱刚才那首歌谣吧。”
“好。”
虞汐再一次轻柔地唱了起来。
沈欲安静地听着,窗沿雨滴,滴滴拍打着地面,熟悉的歌谣仿佛穿透现在,回到了过去。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哄他入睡的。
沈欲明明一肚子的气,本来是该生气的。
可是,他就是不长记性。
明明之前被她气走,还心痛的发誓再也不见她了。
见到她了,又心动的难以自控。
他的所有情绪全被她一个人牵动。
尤其听着她哄自己睡着,他又只能跟自己说,算了,她现在不记得,做什么都是徒劳。
八年没有她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人就在眼前,还有什么是不能熬的?
记忆总不会跑掉。
他就不信她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况且,她现在还哄他睡觉呢。
也该知足了。
虞汐本来一直就关注着沈欲的情况,可他的眼神实在太炙热,别人听她唱歌谣,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却不。
她不自然地把脸扭到了一边,“你快闭上眼睛睡觉啊。”
沈欲没应她。
过了许久,他还不闭眼,虞汐故作生气道:“你不睡,我就走了。”
沈欲拽住她的衣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絮絮,你别总推开我,行不行?”
“?”
好吧,果然,他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
虞汐思考了片刻,决定这一次,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沈欲,我们不该有太深的牵扯。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说你是,你就是。”
“……”
虞汐叹气。
沈欲坐了起来,“我可以等。一辈子很长,我能等到你想起来的那天。”或者,她愿意承认的那天。
虞汐有一万种办法去对付,不同男人的纠缠。
可偏偏每次都拿他没办法。
“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是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吗?”虞汐语重心长地说道。
沈欲自小就被无数女人追求,没有人会拒绝他。
他从未想过,原来喜欢一个人,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会那么的难。
“我不在乎。你要是在乎,我可以帮你脱籍。”沈欲当即表明立场。
虞汐:“我不会离开教坊司的。”
“?”
沈欲不解地看着她。
“当初,是我自己选择的去教坊司,所以也就意味着,是我自己选择的这个身份,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轻易改变我的选择。”
沈欲早就怀疑过她的动机,“你是为了保护别人,我知道。见到向阶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说了,我不在乎你什么身份,所以不要再拿这个理由来敷衍我了。我不需要你做任何改变,我来做就行。”
“……”
“我甚至可以替你照顾他们。况且,有我在,我也能帮你更好的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
沈欲诚恳地对虞汐说道,甚至他都不介意被她利用。
可是,他越诚恳,虞汐就越恐慌。
虞汐从没想到他会那么执着。
她忽然有些羡慕,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能够被这样爱着,终究也是幸福的。
可是,她不是他要找的人啊。
她曾经救过的人,明明都已经死了。
“沈欲,我真不是跟你有过往的那个人。”
沈欲想了想,索性接着她的话头说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我喜欢你,更看重的是我们的未来。不提过去,那我们就谈谈未来也行。”
“……”
一句话把虞汐给堵死了。
过去不行。
未来也不行啊。
“沈欲,我们要走的是不同的路,是没有未来的。”虞汐苦口婆心道,不希望他被情感冲昏了头脑。
“哪里不同?”沈欲反问,“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能陪着你。甚至,就算你要做皇帝,我也会帮你。”
“你疯了。”
沈欲态度依旧很坚决:“只有目标不一样才会走上两条路,那你不如说说,你的目标是什么?”
虞汐沉默了。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虞家叛国的真相,还父亲清白。
可是,这个目标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稍有不慎,那便尸骨无存。
而他是当朝状元,是首辅的儿子,是陛下最宠的近臣,任何一个身份都注定他们要走向两个不一样的方向。
他们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沈欲盯紧了她,“你不说,我替你说,你想要还虞先生清白,对不对?”
“……”
“这简单,我跟你目标一样不就行了。”
“……”
虞汐简直跟他说不通,这种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他要还虞家的清白,要赌上的不仅是他自己的未来,甚至是整个沈家。
虞汐不想再说了。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虞汐想了想,只能换一个方法,循序渐进了。
“要我不推开你也可以,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欲眼前一亮:“你说。”
“不要再说莫名其妙的话了。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可以吗?”
沈欲犹豫了一下。
虽然这两句话他都不爱听,但至少她开始试着接受他了,那就是希望。
“好。”沈欲答应了。
“这下可以安心的睡了嘛?”
沈欲老老实实地躺下,闭眼。
虞汐重新唱起歌谣。
伴随着她轻软的歌声,沈欲很快便含笑睡着了。
只是手,却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摆。
舍不得她走,
更不想她走。
反正他们睡觉都在一起了。
他更应该对她负责到底的。
破庙的另一角落里,净观看着两人终于安静下来,原本一直紧闭的双眸重新睁开,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沈欲……
作者有话说:
净观:这招钓鱼执法玩的6啊……
***
第29章 第二十九欢
第二天, 雨停了。
山洪也褪去。
但他们所在的地方,依旧一片狼藉。
山都被毁了大半,雨季还未结束, 这样待在山上始终不安全。
虞汐本来还担心他们要如何下山,谁知,衙门的人竟然已经组织了营救队伍过来了。
虞汐难以置信,“他们来的竟然这么快的?”
衙役一边将孩子们往船上送, 一边说道:“最近一直下雨, 咱们知府早就提前让我们做好了防范措施了。”
“……”
虞汐回头看了看沈欲, 他总是能带给她惊喜。
别看他整天一副散漫的样子,其实心比谁都要细。
大家也都没耽误,很快就分批被送到了山下。
好在都有准备, 所有人都被统一安排到了附近的镇子上。
经历了这一天一夜的艰险, 孩子们早已累极,看着熟睡中的孩子们,虞汐也不得不慎重地考虑沈欲的提议了。
毕竟就以现在这样的情况, 他们的书院要重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行的。
但孩子们终究也需要一个新的居所。
虞汐去找净观商量。
谁知, 净观竟然同意了。
虞汐惊讶不已。
净观看着她,“为何这样的表情?”
“有些意外。”
“或许都是天意吧。让孩子们在镇子上生活,终究对他们也好。”净观温柔说道。
虞汐:“那我这就去跟沈欲说一声, 让他帮忙找一家合适的书院, 或者如果有必要, 我愿意出资重新建一所书院。”
“不急。”净观却忽然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虞汐问道。
净观摇了摇头, 开门见山地问, “你喜欢沈欲?”
虞汐先是惊了一下, 随即脸颊都染上了红晕, “怎么会……你胡说什么。”
净观没说话。
虞汐自小就有很多人追求,因为足够美,即便她是个草包,也有无数人会因为她的脸而喜欢她。
他身为半个兄长,见过她以前对待那些死缠烂打的追求者,有多么的冷淡无情。
像昨夜沈欲那般耍赖纠缠的也不少,可只有对他,她是不一样的。
她甚至会愿意耐着性子哄他。
到底她对他是有些不同的。
但看她的样子,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沈欲的特殊。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纵容一个人。”净观故意说道。
虞汐愣了愣,有吗?
她每次都在拒绝沈欲,似乎并没有纵容他吧?
如若她真纵容的话,估计沈欲也就不会跟她生那么多气了。
可是,净观的话却让她想到了另外一个事情。
“净观。”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