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敌袭!”
“快上船过江!”
原本井然有序的岸边瞬间乱了起来。
邓澈急奔到吴婕身边,“娘娘,立刻抽下悬梯, 入江北上才行。”
“等等, 还有一些百姓在岸边。”吴婕俯瞰岸边, 那里还有二三百人,正排队等着。
邓澈只得命令属下尽快催促, 守在入口的士兵毫不客气,几乎是抓住那些百姓的后背和衣领, 跟扔小鸡仔一样,将人往里面抛。危急时刻,也顾不得客气了。
南陈的兵马来得比预料中的更快,从遥远的视线尽头抵达码头边上,不过片刻之间。
比兵马来的更早的是迸射的箭雨。
带着凄冷的颤音破空而入,眨眼间就到了大船之上。
箭簇射入船身,发出沉闷的声响。
幸而最后一刻,甲板上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抽走了悬梯,竖起了挡板。
众人合力划动大船,底部的机关阀发力,两艘大船迅速离开岸边,往大江中心而去。
对岸追来的骑兵悻悻然停下了脚步。
遥遥望去,来的只有寥寥数百人,却带着凌厉的肃杀之气。
吴婕看得胆颤心惊,她头一次距离战争这样近,感觉对方刀兵森寒的锐意扑面而来,比这冬日江上凛冽的寒风更刺骨。
这是比一年前在摘星楼上目睹城外蛮人阵势更加真切的经历,蛮人的队伍再庞大,毕竟隔了大半城池,看着只有蚂蚁大小。
而如今双方的距离,吴婕几乎能看清楚对面为首之人的长相。
是个眉目清隽的年轻人,一身银灰甲胄,正眯起的眼眸望着这边。
幸而不是陈皎。吴婕也不清楚心里头的是庆幸还是遗憾。
“看样子是南陈的飞云骑。”邓澈站在吴婕的身后,分辨了片刻。
吴婕也听过,飞云骑是南陈的兵马精锐,堪比大魏禁军的东林和西羽两卫。
邓澈又劝道,“娘娘还是先回舱内吧,看样子他们追不上了。”
随着大船不断后退,双方的距离在延长,吴婕悬着的心也逐渐回落。
码头边上,领兵的姜跃眯起眼睛,盯着不断后退的大船。
以他的眼力,立刻认出,对岸这两艘大船,都是北魏禁军专用的。
鹭江口这种冷僻的地方怎么会出现大魏的军船?
“是前来探听情报的吧。”身边副官猜测着。
“探马用船讲究轻便灵巧,怎么可能用这么庞大笨重的东西。这种规模的大船,就算是北魏朝廷,也未必有几艘。而且船上甲士的装扮,都是大魏禁军精锐。”姜跃冷静指出破绽。
“难不成上面有什么贵人在?”副官忍不住猜测道。
“说不定。”姜跃摸着下巴,真想将大船留下来看看。
“可惜咱们的船都还停在安州湾,不然追上就能看个究竟。”副官满心遗憾。
另一个年轻将领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陛下统帅主力不日将至,当时候大军齐发,什么大船探马都不在话下。”
姜跃哼了一声,他们这些先锋虽然是精锐,但人数有限,确实不能再深入追击了。
只是这样眼睁睁看着被他们逃走,很不甘心。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总觉得这两条大船非同一般,仿佛从眼前跑掉了一条大肥鱼。
这样的心态下,姜跃从背后拿出弓箭,这时候双方已经相隔很远了。
对面的吴婕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暗暗诧异,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射中吗?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看到对面的姜跃弯弓搭箭,利箭破空飞过,宛如疾驰而来的一缕光。
吴婕这辈子从未看过这么快的一支箭。几乎是在发射的同时,就到了自己面前。
是的,这只箭是冲着她来的!
大概是因为邓澈几个人忙完之后,都来到甲板上,自觉围在了她身边。所以对方判断出她是这艘船上最重要的人。
邓澈看着对方弯弓射箭,本来也觉好笑,这种距离,箭矢射到了也没有杀伤力。却想不到利箭飞驰,竟如疾风迅雷。
仓促之下,他顾不得礼仪规矩,赶紧伸手拉住吴婕肩膀向旁边一闪。才堪堪躲过。
吴婕胆颤心惊地看着那支箭擦过自己耳边,射到了后面的船楼上,入木三分才停下来,尾羽颤颤,昭示着刚劲的力道。
“能开这种硬弓,简直……”邓澈转头遥望着对岸的骑兵,目中忍不住闪烁起赞叹。至少是千石的硬弓才能有这般刚劲的力道和凛冽的速度,对岸的绝对是个高手。
感叹完对手,他连忙转头问道:“娘娘无事吧。”
吴婕摇摇头,“只是被吓了一跳。”
“江上风急,娘娘还是入室内歇息吧。”
吴婕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一天一夜的忙碌,不仅邓澈他们不眠不休,自己也几乎没合眼。
她回了寝室之内,侍女上前为她松开发髻,突然惊呼了一声,“哎呀,娘娘耳朵上怎么有血?”
吴婕赶紧凑到镜子前仔细一看,还真是,耳朵边儿上擦出了一丝血痕。
可能是之前的利箭,终究没有完全躲开,不过这伤口太小,自己都没感觉到疼痛。
吴婕拿起绢帕擦了擦,伤口早已经不出血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这也算经历了一回战场吧。
之后她没当一回事儿,疲惫上来,倒头睡觉了。
因为装满了人,大船行走缓慢,足足三个多时辰,才抵达了对岸。
在连安城地方官吏的帮助下,又费了半天功夫,才将这批百姓安置完毕。
已经是天光大亮,邓澈他们松了一口气。他下了船舱,刚走到吴婕门前,还没来得及禀报情况,突然听到房内传来一声尖叫。
邓澈大惊失色,想要推门冲入,但想到对方身份,只能关切地急道:“娘娘发生何事?”
尖叫的人不是吴婕,而是身边的侍女。
此时此刻,吴婕坐在镜子面前,觉得一阵怀疑人生。
她的脸整个儿肿了起来,看着滑稽可笑,像是凭空胖了三十斤。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这样。
吴婕昨晚也累得很了,简单洗漱之后就倒头大睡,一直日上三竿才起来。起来之后就觉得嗓子干涩,脸部发痒。
她纳闷地坐到了镜子前。然后就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听见动静的侍女进来服侍她,见了这种情形,立时尖叫出声。
吴婕无奈地打断了她的震惊,吩咐道:“去传邓将军进来吧。然后给本宫找一顶帷帽来。”
侍女万万想不到主人容貌损坏,竟然还能如此冷静,她匆忙按照吩咐,打开房门。
邓澈见了吴婕的容貌,也是一阵惶恐,连忙叫来了跟船的医官,又推迟上路,吩咐了连安城内的官员请了城中大夫过来。
一番鸡飞狗跳的诊治,折腾到黄昏时分。终于肯定,吴婕是中了毒。
就是昨天那支箭矢。擦伤了耳朵,幸而只是一丝,中毒不深,吴婕只是外貌受了影响,身体并未有太大异状。
大夫匆忙开了解毒化瘀的药剂来,让船上的小厨房熬制。
吴婕抚摸着胖嘟嘟的脸颊,满心愤恨。
该死的!
什么狗屁南陈军官,什么弓箭高手,真正的高手,哪有用这种魑魅魍魉的阴谋的。
那弓上竟然有毒!!!
吴婕气得半死。邓澈也愤愤然地怒骂着。
姜跃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怎么好像有人在背后念叨他一样。
进了城主府,他将背后的长弓解下,递给了身边的侍从兵。然后快步进了正厅。
鹭江口这一处城池不过半日就被南陈的兵马攻陷了。这里说是城池,其实只是一处小城,百姓不过七八千人,连正经的守军都没有,昨晚听闻大军逼近,百姓已经闻风逃亡了大半。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城池。不过这种城池毫无战略意义,拿下也没有守备的必要。
城主府被紧急改作了南陈兵马的驻地。今日,这座简陋的府邸迎来了它有史以来最严密的守卫。
两个时辰之前,南陈新登基的皇帝带着水师舰队从东边入海口西行,抵达了鹭江口。
姜跃进了正厅,就看到自幼服侍的人正站在窗前,手里持着一枝梅花。
梅花红瓣金蕊,万分娇艳,却不及那持花的人,容光灿然,宛如明月。
见到伴读进来,陈皎百无聊赖地将花枝扔在桌上,“这鹭江口的府衙甚是粗陋,独这后院的一树梅花还可取。”
您老人家感情是来赏花的不成?姜跃暗暗吐槽了一句,笑道:“皇上来的真是快,臣等都没来得及将这里略作收拾。”
陈皎按照计划,明明是三天之后才抵达此地的,却足足早了两天半,幸而城池已经攻下,否则自己统帅三千精锐为先锋,岂不是寸功未建。
“朕来得快,是因为乘坐了水军衙门新制成的大船。”
姜跃大吃一惊,“新船已经制造成功了?”
陈皎脸上浮起笑意,这算是他极为自豪的一件事,江南多水道,却不善骑兵,这些年南陈一直致力于水军战力的提升,其中为首者就是他的师父南陈大将白远信。
孜孜不倦地投入了几十年,耗费人力物力财力无数,终于在最近制作成功。自己刚登基便有如此佳讯,确实是一大好事。
姜跃两眼放光,这件事还是军机机密,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新船长什么样儿呢。
“很快就能看到了,反正只一艘船,足够将这一次行动的目标运送回去了。”陈皎懒洋洋说了一句,旋即换了话题。
“听说你之前在鹭江口遇到了大魏禁军的船只?”
“正是,属下昨夜追击鹭江口城内外逃的百姓,结果在江边遇到对岸有禁军船只接应。”
陈皎蹙起眉头,“此地并非战略要冲,为何会有禁军船只出没?”
他选择鹭江口这边攻略,其实是有特殊原因的,按理说不可能有人知晓。
姜跃继续道:“不过船只有两艘,其上所载,顶多数百人,据探马所报,多半是护送什么人物出巡的。如今正停驻在连安城外。”
“既然如此,反正大军闲着也是闲着,去攻略试试吧。”
“臣原本就打算近日行动。”姜跃笑着应下。
毕竟接下来的工作还需要众多民夫,如今鹭江口内的人都跑得精光,总不能让麾下精兵去干这种挖泥沟的活儿吧。只能继续去攻打连安城了。
定下了攻略方向,姜跃忍不住道,“陛下一身牵系天下安危,理应坐镇边关,此地的行动,臣等效力就可完成,何必您亲自来一趟。”
陈皎笑了笑:“之前自己埋下的东西,总要亲自挖出来才舒服。”
福王府的藏金,可是很大的一笔啊!
因为中了毒箭,邓澈等人不敢轻视,请大夫,熬汤药,足足在连安城耽搁了一天。
等到吴婕担心时间太晚,催促众人及早出发的时候,发现……真的已经晚了。
南陈的兵马在占据了鹭江口之后,竟然丝毫没有休整,直接安排战船渡江北上,杀奔连安城而来。
吴婕站在城头,遥望着对岸连绵不断的战船扑杀过来,觉得头晕目眩。
她转头目视邓澈,这家伙之前不是还安慰自己,说南陈的兵马主力未至,不会北上攻伐,就算主力大军到了,连安城并无战略价值,南陈兵马也多半不会侵扰。
眼前这铺天盖地的大军是怎么回事儿?
邓澈也傻了眼,连安城地势开阔,易攻难守,而且也不是交通要道,城内贫瘠,按理说根本没有攻打的价值,南陈怎么会浪费兵力来攻。不过之前他们跑来鹭江口这种地方就已经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了。从战略上来讲,根本行不通啊。
“眼下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赶紧想想怎么守城吧。”吴婕着急地说着。
“娘娘不必担心。”邓澈回过神来,立刻坚定地回道。
吴婕本以为他有什么守城良策,没想到这小子下一句话是,“连安城肯定是守不住的。”
“你……”她想要生气,转念看着简陋的土城墙,还有年久失修的城门。她明白邓澈说的是实话。连安城也就比鹭江口强那么一点儿罢了。
守城已是绝路。只能向外逃走了。
“不能乘船了,此时出城外逃,反而会变成南陈水师的追击目标。娘娘收拾好东西,等破城的时刻,城外的包围圈必有破绽,咱们从陆地趁机出城。”
“娘娘放心,只要属下等一息尚存,就不会让娘娘有分毫闪失。”邓澈郑重保证道。
吴婕心情沉重,“可是那些逃入城中的百姓。”
邓澈无奈地苦笑,“本以为连安城是安全地方,没想到……只能自求多福了,好在南陈兵马还算平和,并非塞外蛮人那种凶残屠夫,想必不会太为难这些百姓。”
也只能这样祈祷了。吴婕暗暗叹息,却也更坚定了北上见高子墨一面的决心。
邓澈安慰着吴婕,心中却始终有一个纳闷,这南陈死咬连安城不放是为了什么,此地真的毫无战略价值,除了一群老百姓。难不成他们的目标,就是城内的百姓?
“要不是为了抓壮丁,谁要虚耗兵力,来打这种无聊的城池啊。”姜跃扶着船舷,遥望着近在咫尺的土黄色城墙,百无聊赖地道。
身后副官上前,笑道:“只怪当初陛下用的法子也太奇巧了,”
“是啊,谁能知晓,大魏福王府积攒多年的财富,价值数千万两的金银和无数兵器,就埋藏在这一处河道里。”
“陛下能想出这种方法,简直天授之才。”另一个军官恭维道。
“少拍马屁了,陛下在后面的大船上,这里也听不见。”
几个人嬉笑起来,陈皎这几年在军中打拼,与这些年轻的军官都极是熟稔。
姜跃的副官遥望着河面,叹道:“想要将财货挖出来,可是个大工程,属下简略估算了一下,至少要二千精壮才行。”
姜跃摇头道:“人数越多越好,大军也不能在这里盘踞太久,此地布防不易。一旦拖延太久,北魏的大军杀到,我们反而要落入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