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言谈熟稔自然。卢王妃和吴婉他们在旁边看着,瞠目结舌。
自家女儿与南陈这位新登基的皇帝,怎么如此熟识的模样?这两人曾经见过面吗?女儿入了北魏皇帝的后宫,难道不是从此闭锁深宫吗?怎么会有结识陌生男子的机会,还是一国之君。
难不成自己记错了,女儿是嫁进了南陈皇宫?
卢王妃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遥远的另一边的北朝皇帝。
那位年轻俊美的皇帝也正望着这边,盯着这两人,目光发冷,但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意外的样子。
这是什么情况?卢王妃众人一脸懵逼。
迎接了陈皎入城,皇宫自然有盛大的宴席。终于熬到礼节轮完。
返回了王府,卢王妃再也按耐不住,急匆匆拉着女儿进了卧室。
吴婉也跟着凑了进去,在旁边竖起了耳朵。
“你先出去。”卢王妃板着脸吩咐小女儿。
吴婉磨磨蹭蹭,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卢王妃一脸严肃地盯着大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吴婕之前就想到过,将自己这两年的经历说出来,会吓到母亲,但也无法可想,只能以尽量平淡的语调,将整件事情说了出来。只是有些细节,比如陈皎为自己解毒之类的私密之事,她一言蔽之了。
幸而之前她取代紫茴的内幕,德王已经知晓了,告诉了卢王妃。卢王妃有了这段玄奇的经历为底子,听了女儿后来的事情,才不至于震惊到失态。
饶是这样,还是半天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又悲从中来,抱着女儿哭了半天。
自己从小养大,千娇百宠的爱女,北上一路吃足了苦头不说,身在帝王后宫还经历了这许多波折。
“母妃,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女儿不是好好的吗。”吴婕安慰着母亲。
卢王妃半天才收了眼泪,问道:“只是你就算与南陈君王相熟,也不该如此轻率,将来返回了宫中,皇帝若记起此事,会怎么看你。”
元璟是挺介意的,不过……吴婕低下头,“女儿这一趟回来,其实不想再回去了。”
“什么?”卢王妃大吃一惊。这世上还没听说过和亲的妃嫔返回娘家的。皇帝的妃子,可以打入冷宫,可以赐死绞杀,但还从没有过外放的。
吴婕抿着唇,“之前,皇帝也同意了我的离开。”虽然中间变数横生,那家伙又表示出尔反尔了,但如今他精神稳定下来,应该之前的承诺还作数的……吧?
卢王妃皱眉道:“那是北方战事频繁,送你回来暂且避难。怎么能一概而论。”之前北魏也送过消息,说吴婕要返回故乡探亲。
吴婕低头道:“女儿本来就不想离开故乡,远嫁到北魏的。”
卢王妃想了想,突然睁大了眼睛,“你若是回来,难道是想要再嫁入南陈?”
她继续说着:“说起来,南陈的这位新君为人还是颇为不错的。他继位之后就派出使节,想与我们重修旧好,提出了通商贸易诸多便利,还派人入宫训斥了陈皇后一顿,让她安分守己。”
陈皇后背后之人是小周后,小周后的党羽好多都抄家灭族了,陈皇后自然不敢再张狂。
“如今又将太子殿下送了回来。堪称一代仁君了。”
仁君……吴婕嘴角直抽抽,她实在没法将这两个字跟陈皎联系在一起。不过这家伙,也许确实会是一个好皇帝吧。至少比起神瑞帝那败家玩意儿来说。
不过母妃,你想的也未免太遥远了,刚刚不是还不相信我会留在家中吗,怎么突然就跳到再嫁人上面了?
卢王妃顿了顿,又意识到,也不能这样出嫁,刚刚从北魏皇帝的后宫出来,就改嫁给南陈的君王,这不是赤、裸裸打北魏皇帝的脸吗,“要不等过两年,风声消弭了,再让你伯父另外赐给你一个封号,嫁去南陈。”
吴婕真的不能忍了。“母妃,我又不是非得嫁人,就在家中不就很好吗。”
卢王妃摇头道:“别胡说了,女孩子怎么有不嫁人的。”
“女儿就留在父王和母妃的膝下孝顺二老,永远不离开了。”这样的日子,吴婕已经过了十几年,恨不得生生世世都是这般和煦温暖的岁月。
“傻孩子,母亲也想将你们长长久久留在身边,但父王和母妃都比你年长,终究有一天,我们会离你而去。婉儿也会出嫁。那时候难道你要孤孤单单一个人过吗?”
“须知,人的一生,并不只是父母姐妹的亲情,还有更多的感情,需要体验。你还如此年轻,怎么可能孤单一辈子?”
吴婕低着头,“纵然孤孤单单一个人,只要日子可心,也很好啊。”
“可是如今这个世道,对女子终究苛刻。你想要一个人过日子,除非出家清修,那般清苦的日子,将来等到父王母后都不在了,远在山上,都没有人照顾你。凄冷之处,宛如行尸走肉一般。”说着,卢王妃慨叹了一声,“若是将来有一日,女子也能读书做工,钻研学问就好了。我儿这般聪慧……唉。”这个世道,还是对女子太苛刻,一生只能依靠着丈夫儿女,虽然也有刚毅的女子自梳不嫁的,那条路,却远比想象中的更难走。
“你若是在不愿意远嫁,等过两年,我在本地世家中仔细相看,也有不错的子弟的。”卢王妃温声安慰着女儿。
吴婕满头黑线。东越本地的贵公子,她大都知道,根本没有她想嫁的人好吧。
论容貌才学气度,都还不如元璟和陈皎呢。
第98章 入梦
和谈的场地安排在新韶城北部的一处行宫里, 中间的溧水横跨整座宫殿,将富丽堂皇的宫室分成了南北两边。如今正好安排两位皇帝住了进去。吴婕之前经常带着妹妹过来这边,泛舟水上, 采摘莲花。
一座白石拱桥横跨河面, 上面建着精巧的阁楼。
而谈判的地点, 就选择了这座阁楼里。
一大清早,南北两位君王抵达了河边。
蔺德胜护送着元璟,姜跃陪着陈皎, 进了阁楼内最高层的房间里。
行宫的侍从已经将整个阁楼打扫地一尘不染,诸般装点力求风雅别致,贵气大方。从使用的香料到奉上的茶水都是千挑万选。
蔺德胜是头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位南陈的皇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好俊美的人, 总觉得这张脸有点儿眼熟呢。
同样陪同的姜跃倒是一脸淡定。
双方分别带着人手查看过阁楼的各项安全细节, 然后带着侍卫退了下去。
元璟和陈皎两人进了房内。
剩下的是两位帝王的私人空间。蔺德胜和姜跃分别把守在门的左右两侧。
房舍的隔音极好, 两位皇帝陛下在里面说什么, 外面是听不见的, 除非提高了嗓门。
实际上,两人的对话开始不久,就有断断续续的声音钻出房门。
有这么激动吗?蔺德胜有些愣神,他和姜跃都是内功高手, 又都站在门边上, 很容易听清, 里面的对话开始逐渐激烈。两人似乎吵了起来。
“我靠……”
是谁骂人了,肯定是南陈的皇帝吧, 蔺德胜一脸震惊,自家皇帝陛下行军打仗的时候偶尔也会爆粗口, 但不会这么直接。
房间里,元璟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妈不就是你妈吗,想弄死请随便。”
房间外面,蔺德胜觉得耳朵出现幻听了,好像自家皇帝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语啊。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姜跃。这家伙一脸淡定,嗯,果然是自己听错了。
“你这个混蛋!”
房间里的冲突在升级,先是桌子直接飞上了高空,紧接着的是椅子和茶壶这些东西。
等到吴婕听闻的时候,那座可怜的阁楼据说快要被两人拆了。
曾经想过这两家伙在一起不会安宁,但也没想的第一天就会打成这样。
完全像是将两只猫塞进了一个笼子里,不挠的对方满脸花不肯善罢甘休。
蔺德胜还有姜跃一群人紧张又无奈,两位皇帝打架,他们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啊。
就在这样凌乱的过程中,合约竟然还是艰难地敲定了。而且比吴婕想象中的更快。
也许因为这两个家伙,就算再看对方不顺眼,也都是以大局为重的人,知晓国政大事,经不得一丝耽搁。
南陈收复了之前陷落在元璟手中的十二城土地,两国的疆域,又恢复了当年天康帝和章和帝在位时候的模样。而南陈原意借给北魏水师战舰,帮助运送兵马去北方关隘,尽快荡平北方蛮族的势力。
两位帝王都是雷厉风行的做派,合约敲定,立刻有臣僚开始执行计划。
同时跟高子墨那边的和谈进展也算顺利,元璟做出了让步,高子墨也没有得寸进尺,再深的愤恨,终究要屈服于现实。根据元璟得到的线报,高子墨与北方部族联合的行为,在西北将军府内,也有不少人心生不满。西北将军府毕竟是与北蛮作战起家,双方仇深似海,纵然对高氏忠心,也不愿天长日久地跟蛮夷合作。
吴婕终于放下了心事,有三方合力,想必北边的战事会很快平息下去吧。
这一日清晨,她带着赤蕊和两三个侍从,驾着马车离开了德王府。准备去一趟白鹿寺。
想到这些年的坎坷经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佛前参拜一场,求个签什么的。同时也顺便拜望一下广信大师。
昨日从德王口中,吴婕听说了广信大师在一个月前返回白鹿寺的消息。这个狡猾的老和尚,算算时间,应该是听闻了高檀宇一党覆灭的消息,他才动身返回的吧。
对这位照顾良多的长辈,吴婕还是非常敬重的。
沿着山道一路攀爬,山上的雪景秀逸可爱。吴婕一路慢行,到了快响午才抵达佛寺。
“难得的稀客啊。”看到吴婕的身影,广信大师抚着长胡子笑起来,“前几日我还想着,该不该下山去找你父王讨要我那一套古物棋盘。你这个传话的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老和尚还是那般慈眉善目的模样,闲闲坐在葡萄藤架子底下,几年的云游生活,他眉宇间多了一丝风霜,雪白的胡子和眉毛让整个人看起来飘然如仙。
“大师!”吴婕盈盈下拜,鼻端有些酸涩,笑道:“大师上次明明将那套棋送给了父王,怎么如今又要讨要了。”
“唉,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回来白鹿寺了,没想到佛祖见怜,还是让这把老骨头有一个回来的机会。”
吴婕心生触动:“大师这几年辛苦了。”
“哈哈,哪里有什么辛苦的,我徒子徒孙遍布江南,几个佛寺走下来,到处游山玩水,传扬佛法,也是一项功德了。何况外面的世界广阔,多走走,多看看,也是增加阅历。”
“终究是当初北魏使节团一事,连累的大师。”吴婕说道。
广信叹了一口气,“丫头,人在世间,总有种种不得已,顺势而为,才能得安乐。”
又见她眉宇间满是忧虑之色,笑道:“说起我传扬佛法的功德,终究比不得你,能劝导北魏的皇帝低头,愿意割地换取平息北方灾劫的机会,这才是大功德呢。”
吴婕苦笑:“大师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话语,那两位都是心志坚毅之人,哪里有我置喙的余地。”
这一场兵燹战乱,上辈子并没有发生,因此吴婕满心惶恐,只怕是自己重活一世,奋力挣扎,逆天改命,反而引来了这种灾劫。如今终于能平息,她心头才稍微安稳了些。
“如今天下安宁,指日可待,郡主为何还忧心忡忡?”
吴婕叹了一口气:“天下虽大,我心茫然,竟然不知何处是归处。”
广信长笑一声:“郡主何必迷茫,须知我佛早有言,心安之处,便是归处。”
吴婕依然忧愁,何处有心安?她曾经以为,回到了故乡,从此便是心安,可如今留在家中,面对的依然是叵测未知的将来。
也许就像母妃所说的,雏鸟长大了,终究要有展翅离开巢穴的一天。
她跟广信谈了片刻,突然看到老和尚眉梢一挑,望向门口。
吴婕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去,顿时睁大了眼睛。
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摘下斗篷,望着吴婕,盈盈笑道:“想不到大师这里来了稀客。”
广信熟稔地稽首道:“难得陛下今日有空登门拜访。”
吴婕满心惊诧,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认识了。
陈皎知晓她肚子里念叨什么,笑道:“之前在南陈境内就与大师结识了,父皇病危之际,还曾经邀请大师入宫会诊呢。”
听了陈皎的话语,吴婕才终于知晓,这两年广信大师为了躲避牵涉入北魏政权纷争之内,所以都在江南地带游历,治病救人。他德高望重,几处寺庙都请他开坛讲授,连带着医术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去年天康帝病重之际,广招天下名医,他正巧在京城,也在征召的行列,去南陈皇宫走了一趟。而陈皎之前潜伏在碧霄宫的时候,吴婕跟他闲聊,就提起过广信大师,所以他对这老和尚也颇为礼遇,两人还成了棋友。
陈皎继续笑着:“早就听闻白鹿寺内风景清雅,难得有机会来到新韶城,自然不能错过。”
广信抚摸着长长的白胡子,望着两人笑道:“陛下可算来对了时候,如今正是赏雪景的好时机。可惜我老头子腿脚僵硬,就劳烦郡主替我老和尚当个东道,带着陛下好好逛逛吧。”
吴婕无语,总觉得这老和尚的笑容狡黠微妙。
只是她也没有拒绝,离别这么久,她也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一问陈皎。
两人离开了广信大师的院子,一路向东走去。
回廊下,庭院中,树梢上,都积满了皑皑白雪,绒绒可爱。
“还以为你会很快离开新韶城,返回建邺呢。”
“那些政务都有臣子处理,朕这个皇帝没有那么忙的。反正也不用上阵打仗。”
这一趟南陈和平收回了部分地盘,接下来就是府衙交接,安排地方官吏等琐碎的活儿了。
处理政务才是正事儿吧,整天想着打仗是什么毛病。吴婕翻了个白眼,问道,“上次的战事,没有受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