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得她不想再聊的时候,皇帝终于来了,他坐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祝棠根本看不见人影,甚至连压迫感都没有。她随着众人起身行礼再坐下,刚想要不要动筷,便听皇帝开始话起家常来。
她听了会儿,说的她都不懂,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才抬眼去看。
人群之中,宋公子站了起来,然后说了什么?父皇?祝棠一惊,原来宋先生是皇子?既如此,会不会她成亲那天,宋先生也来了。她后知后觉,怪不得三哥会那么快知晓她成亲的事,原来纰漏出现在此处。
她还未回过神来,便听上面又道:“周家五郎可在?带你新妇上来与朕瞧瞧。”
祝棠一怔,被身旁的侯夫人推了推,她才醒过神,端庄地走上前,与周丞汇合,一同往皇帝跟前去。
她忽然明白了来中秋宴是侯夫人的一个圈套,可是为时已晚,她也终于明白了,三哥为何不信她的和离书。
祝棠鼻头一酸,却硬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与周丞一同跪下叩首。
“抬起头,让朕瞧瞧。”
上位者的气势袭来,祝棠此刻是真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天子威仪,她垂着目,仰起头来,手心紧张地出了汗。
“方才太后还在与朕夸赞,说是周家五郎的新妇能说会道,模样端庄,现下看来,确实生得不错。”皇帝顿了顿,“赏。”
祝棠磕头谢恩,她晓得这份恩赐不是给她的,而是给侯府的,可她收了这份恩赐,想再离开侯府就难了,可又不能不收。
她嘴角扯起一个假笑,与周丞一同又退回座位之中。
上头皇帝又点到了别人,可她却无心再听,等着开席后,将早已冷掉的菜不停地往口中送,似乎只有这样,她心中才能好受一些。
饭至一半,她低首与侯夫人说了句想去更衣,被宫女领着去了更衣的宫室,还未进入,她便觉得胃中一阵翻涌,忍不住干呕起来。
那宫女一惊立即要去请太医,却被她拦下,说是端杯热水来便好。
她扶着树干,看着宫女走远,再也忍不住又哭又呕起来,她当初为何不与三哥商量,为何能那般自信地做出决定,时至今日,她才知不怪三哥不愿见她,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胃中被填满了冷食,几乎全被她呕了出来,再吐不出半点东西来,她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转身欲走,却见祝柳站在阴影处。
她哭着朝他奔去,又堪堪停在了距他两步的位置,满脸泪痕地看着他:“三哥...”
“四妹。”祝柳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他只觉得,一次比一次伤得深,痛到现在已经麻木了。她已经有了别人的孩子,可他还在沉浸在往事中走不出来,他才发觉,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若是今日他没有跟来便好了,便不会知晓她已经有别人的孩子了。她不是说,害怕生孩子吗?不是说不喜欢孩子吗?全都是骗他的,全都是。
他僵硬地转过身去:“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祝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捂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儿哭声,她和三哥真的没有半点儿可能了。她浑浑噩噩地朝前走去,没有听到身后宫女叫喊的声音。
侯夫人看着她脸色不好,低声询问:“这是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事,有些不舒服,现下已经好多了。”
见祝棠不愿多说,侯夫人便没再多问。等散了席,她才叫周丞去与祝棠弄了热水来。
祝棠坐在马车上,捧着热水,低声道谢。
侯夫人却笑:“夫妻之间相互搀扶与关照都是应当的,哪儿有谢不谢,一看便是丞儿平日里做得不够好。”她瞅周丞一眼,“以后要多关心棠棠。”
“知晓了,母亲。”周丞看着祝棠,眼中似有不甘。
祝棠见他们一来一回,不知说什么,也再一次确认了,侯夫人要她来中秋宴不过是缓兵之计,从未真心想让她和离过。
回了院中,祝棠跟在周丞后头往前走,她抿了抿唇道:“周丞,你明日与我去跟母亲说和离的事。”
周丞没说话,默默转过身,深深地望着她。他本就生得俊美,这样的眼神更显邪佞。
良久,他启唇淡淡道:“是为了你三哥?”
第78章
祝棠垂下眸, 不愿与他对视。她知道周丞知晓她与三哥的事,只是两人一直默契地避讳不谈,不知今日他怎么忽然说出了口。
她道:“我们之间的婚事本就是合约, 现在合约到期了自然是要和离的, 至于与三哥相不相关,我无权奉告。”
“是吗?”周丞勾唇一笑,伸手两指挑起她的下颚。
祝棠震惊地看了他一眼, 一掌拍掉他的手。她一直以来都是这般与他相处的,早就不顾忌他是不是什么世子,是不是什么家主。况且他平日也不会与她计较, 她自然从未怕过他。
可今日好像有什么不同, 他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抱起她的腰,往她房里去。
祝棠怔了一瞬, 连忙挣扎:“你松开我!”
周丞神情冷漠地将她放在地上,瞥了一眼一旁小喜, 威逼小喜出去。
小喜自是不肯, 反而上前将祝棠护在身后:“世子请自重。”
“自重?你问问你们家小姐会不会这二字?”周丞缓步上前, 轻扫开小喜, 冷声道,“今日你离席是去私会祝柳了吧?”
“你胡说什么?桌上的饭菜都冷了,我吃多了肠胃不适,才离席去更衣的!”祝棠一动不动, 也会看他。
眼神交战,谁也不服谁, 周丞又道:“我亲眼见祝柳在你离席后, 也跟着起身了。”
“且不论我与三哥有没有私下相见, 就算是见了又如何?我去见我哥还用你管?你手也伸的太长了些!”祝棠不想与他再多争吵,转身去椅边坐下。
“你与你三哥是何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
祝棠抬头冷冷看着他:“有没有关系,都与你无关,我有心上人你早就知晓,何况你不也有梦娘?”
“可你与我成亲了,你总得顾忌些吧?你这般作派让我侯府颜面何在?让本世子颜面何在?”周丞握紧双拳,他自知理亏,也不敢太过相逼,只能徐徐图之。
祝棠却是一拍桌子,似要发怒,可最后又逼了回去,只淡漠道:“我知晓了,你自己寻个空档时间,与我去和夫人说清楚,早些和离早些好,免得我给你们丢人。”
周丞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见人走了,小喜才敢上前:“世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自己身边有人,却不许小姐您有,更何况您先前便与他说好了,此时却来犯病。”
祝棠也是这般想的,却不想再拿梦娘出来说事,总觉得像是在打情骂俏,自己在吃醋一般。她摆摆手:“不必多想,只想如何和离便好。”
“小姐您...”小喜扶着她坐下,想了想还是问出口,“您今日遇见三少爷了?”
“遇见了。”祝棠知道小喜在担心什么,“三哥只与我说了句保重,转身便走了。”
小喜一听便明了了,小姐定是因此事又哭了,才叫世子如此生气。但世子又不喜欢小姐,生的...她一惊:“小姐,世子莫不是喜欢您吧?”
祝棠微微后仰,一脸匪夷所思:“不会吧?我天天骂他,他喜欢我作甚?受虐狂?况且他不是孩子都有了吗?我才不要这样的烂黄瓜孩子爹。”
“小姐您声音小一些...”
祝棠无奈撇撇嘴,这个婚她是离定了,管他什么太后皇帝,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再死第二次吗?大不了就重开!
她是下定了决心了,可一连好些天都没见着周丞,想和他一起去找侯夫人的事也搁置不前。她又等了几日,还是遇不见人,一气之下,自己跑去找了侯夫人。
旧事重提,她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可侯夫人依旧在跟她打太极,左说说右扯扯,就是不谈和离之事该如何办。一直拖到了晚上,晚饭都吃罢了,侯夫人却说天色已晚,将她赶回去了。
祝棠不服,第二天又去蹲,侍女却告诉她侯夫人生病了,不能见她。
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他们从未想过允许她和离。她没了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转身又去求周丞。
“和离的事还希望你再考虑一下。”祝棠已没了往日的气势,她才明白,自己从踏进侯府的那一刻,就是主动走进了牢笼之中。
周丞坐在主位之上,沉沉看着她:“不是说叫你去找母亲吗?”
祝棠气笑了,这两人搁这儿踢皮球呢?“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要和离?连和离书都写了你不认?”
“不是我不认,是这和离书上并无我的印章,如何有效?”周丞不徐不疾道,好似此事与他无关一般。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祝棠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周丞绕开了这个话题:“侯府有何不好,等我继承爵位,你便是侯府夫人,一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这富贵你给梦娘去吧,我不要。”祝棠气得转身,不想看他。
“你是在介意梦娘?”周丞朝她走近。
“你有病吧?谁...”她一回头,见周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跟前,她连连后退几步,险些跌倒在地,却被他一把扶住。
她连忙甩开他的手,离他远远的:“我跟你说啊,你别跟我来这一套。”
“你若真在意梦娘,我将她送去别院中,眼不见心不烦,帧儿也可以抱来给你养。”周丞说着一步步向她逼近,“若你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我也可以给你。”
祝棠被逼摔倒在了床上,她看着俯下身来的周丞,有点懵:“你要当我儿子?”
“伶牙俐齿。”周丞俯下身去,将她困在了双臂之间,嘴角还带着淡淡地笑意。
祝棠怎么看怎么觉得油腻,一把推开他,从空隙之处跑了出去,朝门边去。她正要开门,却被身后之人又一把抱着腰,往回走。
“你松开!你再这样我要叫人了!”
周丞嗤笑一声:“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要与她行周公之礼,谁会站出来说不是?”
“你真他娘的无耻!”祝棠回头瞪他一眼,低头掰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他一口。
他吃痛,松了手。
祝棠连忙朝外跑去,她边跑边喊小喜拦人,呼喊声惹得黑暗的小院全亮了起来。光亮之中,她一眼看见了梦娘,二话不说,直接往梦娘身后躲去
刚躲好,周丞便走了过来,他看着梦娘身后的祝棠,沉声道:“梦娘,让开。”
梦娘见他冷气逼人,咽了口唾液想让,却被祝棠一把抓住,躲得严严实实。
“祝棠,你出不出来?”
“我不出来,你赶紧去哄孩子去,别在这儿与我纠缠。”祝棠脑袋藏在梦娘身后,小声与她嘀咕,“这个渣男要辜负你,你赶紧将他拦住。”
梦娘一怔,她不知祝棠与周丞并未圆房,只才知晓祝棠似乎并不喜欢周丞。可她也不过是个妾,丈夫想要什么人岂是她能说了算的?她最多只能撒撒娇罢了,若他真想要,她怎么拦得住。
她咬了咬唇,扯出一个笑:“夫人,爷这是疼你,你快些出来吧?”
“你搞清楚,这是你男人!”祝棠也傻了,梦娘和周丞的关系不是很好吗?怎么这会儿却这样了?
梦娘却硬生生拉着祝棠出来,小声安抚道:“爷也是夫人的夫君,妻子伺候相公,理所应当。”
祝棠真是服了,她刚想反驳,却又被周丞一把抓住了手腕:“我劝你最好听话些,否则一会儿有你好受的。”
“小喜!小喜救我。”祝棠被硬生生抱着往房里去。
院子里的侍女们见状纷纷转身回避,只有小喜一人还在上前拦,却也被周丞甩倒在地。
祝棠蜷缩在床角,看着脱衣裳的周丞,开始瑟瑟发抖。她无助地闭上眼,脑中全是三哥的模样。
感觉周丞的手已经开始往自己身上碰了,她咬着唇痛苦落泪,那就别怪她鱼死网破了!
她伸手要从发髻上拔下发簪,却不知为何周丞突然松了手。她泪眼朦胧地朝他看去,只见他一脸阴沉地看着手上的血。
祝棠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翻了翻自己裙摆,她来大姨妈了?她开心地要哭出来,却死死咬住了唇,哽咽道:“让世子扫兴了。”
周丞确实觉得扫兴,他瞥了她一眼,一脸不爽地离开了。
“小喜小喜!”祝棠见小喜飞奔进来,连忙抓住她的手,“快快收拾东西,只收没有侯府标志的,我们走。”
“小姐,你没事吧?”小喜上下打量她一眼,又问,“我们能走去哪儿呢?”
祝棠掉着眼泪,浑身颤抖:“我来月信了,他没有碰我,此事若不走,恐怕我此生真的要被困在侯府之中了。我也不知可以去哪儿,但我宁愿在外头流浪,也不要在此处。”
小喜连连点头:“好好,奴婢去收拾东西,小姐去哪儿奴婢便去哪儿。”
“谢谢你,小喜。”若不是小喜,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了。她见小喜起身开始收拾,她也起身收拾东西。
其它的都不重要,只有三哥给她的信,她死也是要带走的。她从箱底翻出那几封信,双手微颤着轻轻抚摸,好似在透过信,抚摸三哥的面容。
在侯府等待了几日,她收拾好了东西,找了一个借口,和小喜一起离开了侯府,幸而侯府中人从未想过她会跑,并未对她多加阻拦。
转出侯府所在的大街,祝棠叫了一辆马车,乘上马车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第79章
还能去哪儿?她没有户籍, 即使跑出京城也出不了多远...对了!从前三哥说在郊外有个庄子,可以叫她去。不如在那处借宿两晚,待风头过了, 她便想办法离开。
祝棠连忙从一沓信里翻出那张地契, 照着地契上的住址,只给车夫报了一个大致的方向,等出了城门, 她自己去寻,免得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