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出去了。”朵朵看着许听的到来很是高兴,她很喜欢这个漂亮又温柔的大姐姐。
旁边的两个同事在许听说话的时间也将摄像机架好了,正对着她和朵朵。
朵朵也意识到病房里这两个一男一女的陌生人,拉着许听的手神情有些不安:“许姐姐,他们是?”
同时对那个直视她的黑乎乎镜头有些害怕。
许听反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不怕,她们是姐姐的朋友。”顿了一下,对上朵朵那双澄澈的眼睛,几秒后才继续说,“他们是来给朵朵拍照的。”
旁边的短发女生也主动跟朵朵打招呼:“你好啊,小朋友。”
那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憨厚一笑,挠了挠后脑勺,也跟着说了句:“你好小朋友。”
而后许听又问:“朵朵喜欢拍照吗?”
朵朵看了看他们,最后望向许听,怯生生地回答道:“喜欢。”
可是几秒后,低下头神情低落,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些沮丧:“可是我现在好丑呀,都没有头发。”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许听看着她带着毛线帽的脑袋,眼里闪过一抹刺痛,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很轻:“不丑,朵朵是最漂亮、最勇敢的小孩。”
这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许听抬眸看去,是李成刚进来了。
还没等她主动开口打招呼,就注意到李成刚后面跟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李成刚第一眼就看见了许听,“小许这么早就来了。”然后视线转向病房里其他另外两人,眼里有淡淡的疑惑
许听马上介绍道:“这是我的同事,舒谣和陈路。”
两人知道李成刚,这次的采访对象,主动问好:“李叔好。”
李成刚也跟着回了句:“你们好。”顺势跟他们介绍了旁边的医生,“这是朵朵的主治医生,沈医生。”
被叫做沈医生的男人一只手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另外一只手拿着笔在翻开的文件夹上记录着。
男人带着蓝色的口罩,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了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眸。
但许听还是一眼将他认了出来。
抬眸能看见那人左侧胸口处别着白色的证件——
林城第一人民医院外科医生沈言朝。
沈言朝在病例本上写完最后一个字,才不紧不慢地抬头看向三人,对着离他最近的许听淡声说了句:“你好,朵朵的主治医生。”
许听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好,林城电视台的记者——”
“许听。”
看着那双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许听鬼神神差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打完招呼,沈言朝就径直走到朵朵的病床前,先是看了眼墙上的记录,才开口:“朵朵,最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声音听着很是温和。
朵朵摇了摇头,想了几秒,才稚声稚气地说道:“只是头会有些晕。”
沈言朝翻开病例记录本,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接着问了一些常规问题。
最后查完房,抬手摸了摸朵朵的脑袋才离开。
因为才刚做完化疗,朵朵现在精神不是很好,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就忍不住睡着了。
几人坐在一旁低声说着话。
“朵朵的妈妈呢?”那么久都没有看到朵朵的母亲,一旁的舒瑶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成刚顿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
片刻才哑声说:“我和朵朵的母亲分开了。”
虽然李成刚没有细说分开的原因,但三人还是敏感地发觉,两人离婚的原因或许跟朵朵的病情有关。
癌症不仅对患者是一种折磨,对家属同样是是一种“隐形”的病痛和折磨。
这次采访许听更加了解到李成刚的情况,满是磨难和艰辛。
抗癌路上,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难走。
窗外阳光明媚,李成刚坐在塑胶板凳上看着病床上睡着的朵朵,眼神慈爱,缓缓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算算时间,朵朵今年九岁了,但这期间却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从出生到现在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
“我对不起她。”他的声音是止不住的哽咽。
朵朵今年也才不过九岁,从出生就确诊患有先天性白血病。
李成刚和妻子两人还没有从初为人父和初为人母的喜悦中缓过神来,就猝不及防地陷入到这个晴天霹雳的噩耗中。
李成刚的家庭经济情况不是很好,但他和妻子还是变卖所有家产给朵朵治疗。
这几年,两人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家和医院来回奔波。
随之而来的是昂贵的医疗费用,全家都倾尽所有为孩子治疗。五年间两人身上的衣服穿的起球发白,都没有买过一件衣服。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在朵朵五岁的时候,终于被确诊治愈出院。
这代表朵朵和所有小朋友一样,不用在躺着病床上,面对洁白到刺眼的墙壁,可以玩耍,可以上学,可以健健康康地活着。
“可是,可是为什么呀?”
“朵朵明明已经好了。”
……
得知可以出院,李成刚和妻子兴致勃勃地计划要送朵朵去上家附近的幼儿园。
他去看过那所幼儿园,里有秋千、滑滑梯,还有很多和朵朵一样的小朋友,朵朵一定会很高兴的。
自从朵朵的病好了,一家人进入到正轨生活。
朵朵如愿地进入到那所幼儿园,李成刚也顺利地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日子就这样幸福平静地度过着。
仿佛那前五年无比难捱的日子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可是好景不长,只持续了两年的时间。
李成刚在工作的时候就接到了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说朵朵突然晕了过去,鼻子不停地流血。
“医生告诉我,朵朵的病复发了。”李成刚听到这个消息不异于晴天霹雳。
说到这,李成刚伸手捂住泪流满面的脸,肩膀颤抖着,泣不成声:“不是说,明明都好了吗?”
李成刚一家人再次回到了两年前的日子,这次病症复发来势汹汹。
他的妻子已经不能再忍受之前的日子,哭着跟他说:“我们放弃吧。”
这对他们和对朵朵来说或许都是一种解脱,而且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再继续支撑下去。
他看着妻子那憔悴不堪的面容,不是没有犹豫过,但在看到朵朵一脸懂事的跟他说:“爸爸,我不疼。”
他就怎么也忍不下心来。
他想要他的朵朵继续活下去。
无论是倾家荡产,还是放弃所有,他也要给他的女儿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最后,妻子也因为他的坚持选择离开。
不是她不爱自己的女儿,实在是她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朵朵又回到医院接受治疗,因为化疗的缘故,朵朵好不容易长长的头发被全部剃光。
朵朵是个爱美的小姑娘,觉得这样很丑,总是戴着帽子不让人看见她的光头。
李成刚为了让朵朵觉得自己是正常的,也剃光了头,安慰她:“这样爸爸和朵朵就是一样的了。”
然而伴随着化疗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和呕吐,严重的时候甚至根本连饭都吃不下。
“我问她疼不疼?”不知道想到什么,李成刚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她却反过来安慰我说不疼,她会好好听话吃药,这样明年春天就可以去放风筝了。”
住院治疗的时候,她遇到了几个小朋友,约好了等病好了就一起去放风筝。
李成刚答应给她买一个最漂亮的风筝。
那时朵朵还不知道,没看见妈妈,总是会问:“妈妈去哪了?朵朵好想她,我每天都乖乖地吃药打针。”
李成刚没办法告诉他,只能哄她:“妈妈去很远的地方了,朵朵乖乖听医生叔叔的话,妈妈就会回来。”
朵朵睁着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只是很久以后她再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但化疗了两个月还是不见好转,朵朵却越来越虚弱了。
他李成刚一生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但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唯一的心愿,只是希望他的女儿能够活下去。
-
拍摄到了下午三人才离开了医院。
走出病房舒谣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么乖的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得这么一个病啊。”
旁边的陈路想到那瘦小的身影也叹了一口气:“真是造孽。”
许听没有说话,走的时候她看到另一个病房里的人。那人躺在靠着门口的那张病床上,小腿露在外面,上面全是曲张的静脉。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不远处的窗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在医院这几天许听在很多人脸上看着同样的表情,那是一种空白的绝望。
生老病死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但我们仍可以选择如何和终将到来的分别共处。
这也是许听选择做这个专题拍摄的主要原因之一。
今天拍摄只是开始,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拍,后面几天还要来医院拍摄素材。
许听跟舒谣和陈路说了,两人都表示没意见。
一期节目要经历选题策划、拍摄剪辑到审核,需要不少时间,所有人都习惯了这样的流程。
三人收拾好东西就离开医院往电视台赶去。
坐在车上,三人多多少少受到影响,心情都比较低落。
舒谣为了打破这低沉的气氛就主动问道:“明天我们拍些什么?”
许听揉了揉太阳穴,回答道:“采访主治医生。”
说到这,许听就想到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眸。
她到今天才知道,沈言朝原来是个医生。
高中毕业后她就刻意忽略沈言朝的一切信息,两人之间原本就没有交集,在她的刻意忽视下,两人就如同错开的平行线。
她知道沈言朝考上了京市大学。
知道他成为了那一届的高考状元。
也是现在才知道他成为了一名医生。
-
翌日。
许听站在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几秒还是在门上敲了敲。
片刻后,就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请进。”
听见这声音,许听咬了咬下唇,松开握紧成拳的手,才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
“你好沈医生,很冒昧打扰你。”许听进门就看见伏案在桌的沈言朝。
只见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看向她,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有事?”
许听被他那双漆黑的眼眸看着,心里顿时升起一股紧张来,再一次介绍起自己:“我是林城电视台的记者——”
“许听。”沈言朝打断她的话,“我记得你的名字。”
心里那股紧张更甚,她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
正当她怔忪着,抬眼视线就猝然和他对上。
但很快许听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针对朵朵的病情,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下,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吗?”
沈言朝一时间没说话。
他眼眸低垂,目光停留在她抓着衣角的手,因为紧张的缘故,手指蜷缩在一起,衣角被抓得有些变形。
几秒后,他不着痕迹收回视线。
许听见他不说话,心里更紧张了,抓着衣角的手不自觉更用力了。
“方便。”
话音刚落,许听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慢慢恢复正常。
“朵朵是先天性白血病,病症已经到了后期。这次要做的手术是骨髓移植,但她到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进行这个手术。”
沈言朝的神情看着很是冷静,但拿着中性笔的手指,骨节泛白,“之前的化疗造成了严重的肺肾心功能的损害,再加上儿童自身的抵抗力低下,加快了病症的进一步复发。”
……
回到病房,朵朵正躺在病床上输血,脸色是肉眼可见的苍白。
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朵朵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似乎被风一吹就要消失不见。
李成刚紧紧拉着女儿的手,表情隐忍,但还是能看见发红的眼眶。
朵朵在肉眼可见的变得虚弱起来。
一条鲜活的生命也正在慢慢地流逝
李成刚在靠在窗边,低声跟女儿说着话:“朵朵才不丑,朵朵是爸爸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姑娘。”
“你看,爸爸也没有头发,爸爸和朵朵一样。”
……
许听不忍再看,退出了房间。
第4章 你听
第二天早上四五点,许听就接到了李成刚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焦急而又绝望的声音,连同着匆忙的脚步声:“小许,朵朵的病情恶化了,你来看看她吧。”
“李叔,我马上过来。”许听挂断电话,就拨通了舒谣和陈路的电话,三人约好医院见。
许听就随便从衣架上扯过一件外套套上,拿好东西就往医院赶。
许听很快就赶到了急诊科,急诊室外的玻璃大门紧闭,没人来开。
她站在门口,手按在门上,用了很大的劲才将厚重的大门推开。
门推开的那一刻,许听感觉眼前一阵眩晕。
急诊科的过道很长,像是没有尽头一般,鼻尖是明显的消毒水味。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难以呼吸。
不知走了多久,许听才看见李成刚坐在手术室前的长椅上,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埋着头看不清神色。
像是感知到许听的到来,才慢慢抬起头来,在惨白的灯光下,许听能看见他那闪烁着隐隐泪光的双眼。
“小许,你来了。”李成刚的声音听着很疲惫,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嗯,朵朵怎么样了?”许听看着那亮着“手术中”的字样,眼神飘忽,像是被刺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