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池浓
时间:2022-10-14 17:12:15

  “沈医生说朵朵这是之前术后的不良发应发作了,这次发作很严重,不知道,”说到这李成刚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只手按住胸口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半晌才缓了过来,不好意思地对许听扯了一下嘴角,“不好意思啊,我这老毛病。”
  李成刚没说完的是,不知道朵朵能不能撑过今晚。
  就在这时,一旁的手术室门开了,几个医生和护士推着一个病人走了出来。路过他们的时候,许听看见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老人。
  老人躺在病床上,没有昏迷,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许听没有动,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老人被推出急诊室。
  霎时间,许听明确地感受到了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就隔着一扇沉重的手术门。
  她再次在其他人脸上看到同样的表情,一种对生与死的木然和绝望。
  没过多久,舒谣和陈路也扛着设备匆匆赶来,跟许听和李成刚打了声招呼就在一旁架好设备。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拍摄是非常没有人情味的,但对于他们来说却不得不这么做。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才熄灭,李成刚立马从长椅上站起身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片刻后,一个穿着蓝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沈言朝。
  同时他也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许听,只是瞥了一眼就立马收回视线,表情严肃:“朵朵的情况不是很好,得马上转入重症病房。”
  李成刚听到这句话,眼前一道黑,身体控制不知地往下倒,还是沈言朝一把扶住了他。
  他稳了稳心神,才哑着嗓子开口:“我现在可以看看她吗?”
  说话间,朵朵被推了出来,小小的一个躺在手术床上,眼睛紧闭。
  李成刚看见立马冲了过去,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镜头随着手术床和医生护士的脚步不停地晃动着,镜头画面逐渐模糊。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朵朵就立马被推进了重症病房。
  之后就只有李成刚被允许进入重症病房,镜头就只能拍到这。
  镜头里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背影,穿着白色的防护服进入重症病房,下一秒画面戛然而止。
  这个专题不仅采访朵朵,还采访很多像朵朵一样的病人。
  不知怎么的,许听想到了一个人。
  带着舒谣和陈路转身去了另外一间病房,一位大姐半躺在床上,看着进门的许听,就坐起身很是惊喜:“小许,你怎么来了?”
  许听笑了笑:“来看看您。”
  大姐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什么好看的。”
  大姐名叫赵娟,是许听这期节目的第一个对象,乳腺癌中期。
  虽然患病,但是心态非常乐观,在听说要采访她,马上就答应了。
  许听到现在还记得她说的话:
  “我想告诉像我一样患病的人,癌症不可怕,可怕的是自暴自弃的心态,我们只有战胜自己才能战胜癌症。”
  赵娟的素材已经拍完,但许听还是时不时地会来看看她。
  许听问她:“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最想做什么?
  赵娟看向窗外,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如果可以,我想去接我女儿放学。”
  陈路的镜头,随着她的视线缓慢摇向窗外——
  早晨旭日初升,太阳的金光从窗外洒了进来,落在冰冷惨白的病房里。
  -
  许听以为昨天急诊室的见面不过是匆匆一瞥而已,没想到再去医院拍摄的时候又见到沈言朝。
  他站在病房门口,有几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围着他,看着像是实习医生。
  许听看了一眼就准备离开,谁知沈言朝叫住了她。
  她下意识停下了脚步,看见他跟几个实习医生说了些什么,围在他身旁的人都散开,他才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
  随后在她面前站定,声音低沉:“不记得我了?”
  许听原本是低着头的,但听到沈言朝这话就立马抬起头来,毫不犹豫地否认道:“没有。”
  几秒后,又像是解释一般说道,“我看你在忙,就没上前打扰。”
  沈言朝看着她一时间没说话,面前的女孩在面对他的时候有些局促。
  扎着马尾的发圈似乎有些松,落下一缕碎发垂落在脸颊上,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像是受了欺负一般。
  “走吧,去我办公室。”片刻后,沈言朝才再次开口。
  许听微愣,看着沈言朝的挺拔的背影才想起那天他突然有个急诊手术,采访才刚开始没多久就结束了。
  许听跟着他的脚步进了办公室,她坐在他的对面,“朵朵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情况很不理想。”说这话时,沈言朝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目光沉沉。
  “患有癌症的人都在想什么?”许听看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突兀地问道。
  “有一个癌症患者,从得知自己患有癌症,到死去,这个过程不到三十天。”沈言朝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
  “三十天?”许听不可置信地重复着。
  “对,三十天。”
  “三十天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非常短暂的,但对于他来说却是非常漫长的。因为这是一种煎熬。他晚上不睡觉,总睁着眼睛 ,怕在睡梦中死去。”沈言朝说这话时语气很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许听却听懂了。
  “医生也会害怕吗?”最后许听问他。
  被问到这个问题,沈言朝的眼睛再也不是黑沉沉的,多了些光亮,“医生要想让病人活着,就得先战胜自己。”
  战胜对所有疾病的恐惧。
  从医院出来,玫瑰色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阴沉的医院也被笼罩在艳丽的晚霞中。
  医院不远处是一个热闹的公园,许听没有回家,而是坐在随意坐在公园里的一处长椅上。
  远远地就听见一阵琴声,许听顺声望去,一位穿着甘蓝色布衣的老人手里拿着一把二胡,坐在斑驳的三角朱红亭子里,低垂着头对着不远处的湖面缓缓拉着。
  许听坐在长椅上听了很久,直至暮色四合。
  -
  “听听,你晚上要加班吗?”林书意清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许听这会儿才从茶水间泡了杯咖啡回来,整个人看起没什么精神,眼下淡淡的乌青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是显眼。
  回到工位,早餐都没吃就随便喝杯咖啡对付。
  “不知道,如果下午没什么事就不用加班。”许听喝了口咖啡,顺手将电脑打开。
  林书意那边沉默了几秒,才试探性说道:“听听,你是不是感冒了?声音听着怎么有些哑。”
  许听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不以为意:“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准确来说是这几天都没睡好,工作量太大加上自身的心理原因,最近经常失眠多梦。
  “你们单位真不是人呆的。”林书意感慨,这段时间只要约她,没有一回是约成的,除了上次去酒吧那次。
  最后林书意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听听,你还是要注意身体,适当放松,劳逸结合。”
  许听笑了笑:“我知道的,如果晚上不加班我给你打电话。”
  林书意:“好勒。”
  挂断电话,许听看看今天的新闻报道,确定好选题就开始写稿。
  写稿的时间过得很快,许听检查完最后一个字,确定没问题才关掉文档。
  伸了伸懒腰,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5:43
  提交文档,将下周的新闻选题报上去,这周的工作就处理得差不多了。
  许听靠在椅背上,感觉大脑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的状态不适合再继续加班,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冬天天黑得很早,许听才走出电视台,天就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夜晚气温低,冷风刮过,引起行人一阵阵颤栗。
  没走几步,许听就接到了李成刚的电话。
  “小许,朵朵可能不行了。”李成刚空白的声音通过电流传到许听的耳朵里。
  许听顿时像是失去了听觉,昏昏沉沉的大脑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前蓦然一黑。
 
 
第5章 你听
  许听赶到医院,站在病房门口,一时间竟没有勇气推开门。
  最后还是后面赶来的舒谣和陈路替她推开了那扇门。
  门被打开就看见李成刚瘫坐在病床旁,手里正牢牢抓着朵朵瘦弱不堪的手腕,似乎一不留神朵朵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他面颊凹陷,眼眶红肿,眼睑下是浓重的乌青,胡子看着已经好几天都没刮了。
  这时的他已经顾不得体面了,现在他只是一个快失去女儿的父亲。
  当她走在病床前,这时的朵朵比之前还要瘦弱,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呼吸很是微弱。
  这时的她已经没有力气睁眼来看了。
  只有一旁的李成刚沙哑的低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朵朵,你快睁开眼看看,爸爸把风筝买来了,你睁开眼看看。”
  “爸爸求你……”
  “求你睁眼看看爸爸……”
  像是听到父亲的乞求,朵朵终于艰难地睁开眼,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此时失去了色彩,只是呆滞地看着前方,喃喃问道:“爸爸,风筝好看吗?
  李成刚顿时泣不成声,只是握着她的手,不停地流着眼泪,一声又一声地重复道:“好看,很好看。朵朵一定会喜欢的。”
  “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去放风筝。”
  朵朵听到这个回答,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虚弱勉强的笑容,眼睛多了些色彩,看着她的父亲,声音很轻:“爸爸,我好疼。”
  李成刚看着朵朵,一时间怔愣住了。
  这是朵朵住院一年来第一次喊疼,他抱住她,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停地低声安抚:“不痛不痛,爸爸抱抱……”
  几分钟后,朵朵在李成刚的怀抱里渐渐失去了呼吸,微弱的心脏慢慢停止跳动。
  旁边的心脏检测仪缓缓变成一条绿色的直线。
  许听站在原地没有不动,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汹涌而出。
  记者的理性与专业性提醒着她时刻保持情绪的疏离和冷静。
  但许听发现自己做不到。
  世界上的生老病死都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人们除了默默忍受,没有别的办法。
  在巨大的悲痛袭来,只能忍受。
  许听知道,此刻对于李成刚来说,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和空洞。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巨大的悲痛面前,人是可以有权力哭泣和难过的。
  病房里机器开着,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压抑隐忍的啜泣声。
  -
  许听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憔悴,眼眶红肿。
  下一秒她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掬了一捧水。
  冰冷的水温霎时让她清醒了不少。
  冷静了许久,许听才从卫生间走回病房。
  病房里李成刚正和沈言朝在说着话。
  看她进来,沈言朝的顺势看向她。
  他戴着蓝色的医用口罩,许听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狭长,一眼望去黑沉沉的,无波无澜,看出不出其他任何情绪。
  但许听还是看见了隐藏在眼底一抹沉重的悲痛。
  李成刚这会似乎整理好了情绪,没有失控,只听他望着那个新买的风筝苦笑道:“朵朵从重症病房里出来,我以为没事了,谁知道……”
  “今天早上她突然跟我说想要一个风筝,在去买风筝的路上,我的心突然空落落的,好像就是今天。”
  似乎一切都有了征兆。
  “不是说还有三个月吗?”李成刚看着早就没有呼吸的朵朵,自言自语道。
  沈言朝眼帘下垂,眼神更加沉了,对着李成刚低声说了句:“抱歉。”
  突如其来的并发症,加速了衰弱的过程。
  许听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隐隐有青筋凸起。
  他是在克制他的情绪。
  李成刚摆了摆手,“不怪你,我早就知道结果。”笑了一下,笑容里尽是苦涩,眼里泪光蔓延,“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万一有奇迹发生呢?
  每个患有癌症的人都希望有奇迹降临,比他们更希望的是他们的家人。
  出了病房,许听在沈言朝的前面停下了脚步,转身背对着走廊惨白的灯光,突然开口:“沈医生。”
  “嗯?”
  沈言朝也停下了脚步,垂眸看向面前的人。
  她的脸比头顶上的灯光还要惨白,琥珀般的瞳仁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她就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整个人看着像似一只快要枯萎凋零的白色山茶花。
  许听轻声开口:“会有奇迹吗?”
  沈言朝倏地愣住,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柔软,眉眼松动,连带着冷厉的气质都变得温和不少。
  “会有的。”
  沈言朝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和话语,但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让人相信这世界上真的会有奇迹降临。
  头顶上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许听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深沉,但却带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光亮。
  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上的窗户铺洒进来,在冰冷的瓷砖上投下一块块不规则的光圈。
  同时也投映在两人的身上。
  两人的身影被拉长,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
  -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