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阿槿是何时入的浮生坛?”
栾槿从不说谎,若是不能说的,他都会选择沉默,通常他沉默了,也就没有人敢再去问了。
虽说两人相识的时间短,可从小到大,没人像萝婵这般待过他。
栾槿在提出联姻前就派人去了萝府,坛生们每日将萝府两个女儿做过的事,事无巨细地汇报回来。
知道萝家要嫁过来的是二女儿之后,栾槿对她的事情也就多看了几眼。
芳龄十六,生母是个外邦歌姬,从小到大都被关在院子里,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种美娇娘的胆色想必不会太大,他也做好了迎接娇花的准备,若实在不行,就当个大夫养在坛里。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除非她另有企图。
可一个小丫头的心计,再高深也瞒不过栾槿洞彻的眼,尤其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格外容易露出破绽。
就更别提曲意逢迎了,萝家的二女儿就是个普通闺阁女子,可不如风尘女子会做戏。
可萝婵对他的态度,栾槿看不出一丝虚假,她也没提出什么过格的要求,就是弄弄花草,吃点好吃的,要个宅子,再普通不过。
只要她不提出来要当圣主,就是让栾槿替她杀几个人,栾槿都会应允她。
能用虚假嘴脸骗过栾槿眼睛的人,他自认还没有。
一个人能真心实意地待他好,这就很难能可贵了。
手下们对于栾槿的态度是恭敬,是对强者的尊慕,当然还有惧怕。
只此世上,真心想和他亲密无间,能搂着他还能入眠的,只有萝婵这一人。
这两日夜里,萝婵都是闭眼就入睡,早上醒来还会毫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拱。
人在朦胧状态下的反应最为诚实,栾槿都看在眼里。
“本座七岁来的浮生坛。”
萝婵轻柔他的掌心,指根,指腹,虎口处都是厚厚的茧子。
“那么小?可有想过家?”
栾槿语气如常道:“本座来浮生坛那天,家人便都西去了。”
萝婵的手指一顿,原著中只有在结局处有栾槿的只言片语,说他是七岁来了浮生坛,从来没说过他的身世。
转念一想,若是记得亲生父母,栾槿当了圣主后,就算不相认,也应该会查探一番,知道个近况。
那便是被浮生坛杀光了?
没等萝婵问,栾槿接着道:“是死在浮生坛的手里。”
老圣女的性子凶残乖戾,名门正派杀了她一个谭郎,她便要用上百上千人的性命来偿。
萝婵的手指又动了起来,她想象不到栾槿这些年的心境,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不能感同身受。
她没有继续问,而是道:“阿槿这些年,想必吃了许多苦。”
苦,栾槿是不怕的。
他从小就话不多,刚到浮生坛的时候,见他总是愣愣的不说话,老圣女还以为他是被吓破了胆。
恨,他也忘不了。
说句睚眦必报也不为过。
“本座原本打算在今年的五月初十送她上路,没想到,她倒是提前经脉逆流,蹬了腿。”
栾槿语气平常,就像在说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五月初十,栾槿来浮生坛的日子,也是他家人的祭日。
他算着时间,擦好了兵器,想要手刃仇人,谁知仇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只留了一腔化不开的恨意和一身怪病。
眼睛上的草药包被掀起,光线让栾槿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再睁开时,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望着他道:“明年五月初十,我陪阿槿回家祭祖可好?丑媳妇也要见公婆,不然就没礼数了。”
栾槿定定地看着她道:“好。”
这个人对她的底线,远远超过了萝婵的预想,她便想投桃报李,让他的心里好过一点。
“我认识阿槿时,阿槿便已经是圣主了,我没办法同你走过这一路的苦,但以后的甜,还是可以同行的。婵儿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狡猾?”
萝婵笑着扑在他身上,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
栾槿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不狡猾,本座保你,余生只吃甜的。”
萝婵:“我这人可不喜欢吃独食,无论桃子还是甘味,我吃到了,必定也要分给阿槿。”
栾槿不会说甜言蜜语,也不知道要说哪些话能讨女儿家的欢心,只能道:“你欢喜就好。”
萝婵轻轻咬了咬他的下颌,笑着道:“到时辰了,我给你拔针。”
收好了银针,萝婵给栾槿梳好头发,才吩咐亭山将热茶送进来。
两人喝完茶,栾槿就只能乖乖回去工作了,虽然面上未显,但他着实不想放萝婵走。
栾槿放下茶杯,看似随意道:“下午要做何事?”
萝婵勾着唇角道:“无事,就是想让明图去取点草药。”
栾槿顺着话道:“可愿在书房陪我?”
萝婵笑道:“有能给我解闷的吗?”
“有许多书。”
“好,我陪你。”
将明图派去找药,栾槿兢兢业业地继续做文职。
萝婵在书房的书架子上看了一圈,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找了一本《毒典》,刚打算看,就瞥见了栾槿的不良坐姿。
字太小,眼神又不好的栾槿把纸贴得很近,都要贴到脸上去了……
萝婵:“……”
这么看下去,视力能好就怪了。
“阿槿,里面的内容若是有我能看的,我帮你读可好?”
栾槿抬起头:“信中内容都是些杀人勾当。”
栾槿倒是怕萝婵一看就吓到了。
萝婵:“无碍,我还是知道咱们坛的营生的。”
听到萝婵的回答,堪比“高度近视”的栾槿立马放下密信点头,点得又快又坚定,都把萝婵逗笑了。
“我坐哪儿?”
栾槿刚要唤亭山搬凳子,舌头在嘴里轻触了一下牙龈,改口道:“本座腿上如何,可以一同看。”
一同看就怪了,就你那个眼神,离远了能看到什么?
萝婵不戳破他,难得木头开窍,她得好好鼓励,毫不扭捏地坐到了栾槿硬邦邦的腿上。说实话,一点不舒服,跟粗单杠差不了多少。
栾槿很快找到了最舒适的坐姿,将下颌放在萝婵的肩膀上,双手环着她的腰,连回信都不自己写了。
拿起密信,萝婵刚看了几封,就归纳出了内容的分类,不是□□,就是“刺法的一百种方法”。
萝婵的声音好听,语速适中,平日让栾槿难耐的文职都添上了乐趣。
读到第五封信的时候,萝婵瞳仁微顿,信上写的是一件新接受到的刺杀任务,询问栾槿接不接。
先前的五封之中,有两封是请示的密信,被刺杀对象一个是江湖上名声不太好的剑士,还有一个是采花贼,两人可以说是各有千秋,死得其所。
被仇家买凶杀他,理由非常充分。
这一封就有些不一样了,目标是一个普通武林门派的掌门,因为私人恩怨,才招了仇家。
萝婵记得这个支线,这个掌门还真不是个炮灰,他和主角栾松有着亲戚关系,栾松后来知道自己的身世,发现自己苦寻的亲戚惨死后,更是恨透了栾槿。
栾槿没看出萝婵的异常,道:“允。”
萝婵迟疑了片刻,她并不想让栾槿和栾松交恶,要是可能,最好将栾松的叛变都掐在萌芽之中。
看到萝婵迟疑,栾槿墨黑色的眸子盯着她的小妻子道:“你认识他?”
萝婵摇了摇头,心中编出了一个理由道:“我未出嫁时,听过这掌门的名号,据说是个乐善好施的前辈……”
武林正派大多都顶着一个好名声,私底下干的腌臜事,可以说是不遑多让,不比他们浮生坛少。
栾槿又看了看这掌门的名讳……嗯,他的脑海里还真没这号人。
“我不应多嘴的,阿槿别见怪,就是觉得有些可惜。”
本来接不接都可,既然萝婵觉得可惜,栾槿便道:“那便驳回。”
萝婵正在脑子里编接下来的话,谁知栾槿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若是其他人,栾槿可能会一探究竟,查一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到了萝婵这,就明显公私不分了。
他当上圣主之后,一直在更改浮生坛的规矩,但因他本人的是非观念本来就不太正,道德约束更是没有,所以也掌握不好分寸。
有萝婵帮他看着,反而多了一层约束。
“你若是觉得信中之人不该杀,但说无妨。”
栾槿本人对浮生坛没有执着,就算哪天浮生坛断在他手里,他心里都没一点愧疚。他只想维持江湖平静,别人别来招惹他,他也不会去屠别人。
浮生坛无论是魔教,或者向着正派的方向走,他都无所谓。
只不过他们干的营生,跟正派着实沾不上边,也容易招惹仇家。
要是能少些事端,当然是最好的。
萝婵:……给她的权限这么大吗?……那她真得好好给他规避一些未来的仇家了。
作者有话说:
萝婵---风险规避小秘书
第13章 第十三页
萝婵从来没想过要劝栾槿走正道,根本原因就在于,浮生坛这群人根本就转不了行……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可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八大岭加层峦高山,这辈子都翻不过去。
当然,萝婵也做过几个设想。
比如说,武侠小说中经常会有贩卖情报的组织,上辈子萝婵看到时,毕竟是在小说当中,作者给了这个设定,她也不会想太多。
可当她置身于真实的武林世界中,才品出了点滋味。
贩卖情报?怕不得饿死。
先不说各门各派都有善于追踪的眼线,就是真有这么个组织,谁又敢毫不犹豫的相信?
多少个门派明争暗斗?里面又有多少新愁旧怨?哪个情报组织能做到绝对的公正?或者说你听到的就是真话,而不是别人想让你听的?
所以所谓的情报组织,根本就无法成立。
还好这本小说里没有什么宝藏图之类的,要不然准得闹得腥风血雨。
这里的武林人士,顶多就是追求点儿名利和绝世武功。
再者,对宝剑兵器有些狂热,但终归到底,还是得武功好,不然就是差生文具多——假把式。
习武之人里,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半以上都没认真上过私塾,所以能文能武的,才能被称一句文武双全。
话说回浮生坛,他们也没有别的谋生手段。
收徒弟?那是人家名门正派的生意。
搞经商?以栾槿为首,整个浮生坛的坛生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谨言慎行,话越多死得越快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懂。
这一帮闭口棒槌,有的字都认不全,能做什么生意?按摩店吗?
再说以他们的脾性,根本不适合干服务业,遇到点刁钻的客人,估计直接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那不到一个月,后院的深层土壤里就得出现人挤人的现象……
所以萝婵不会异想天开,也不会劝栾槿改行,顶多帮他剔除掉点确实不该杀,或者以后容易惹上事的任务。
有萝婵在,栾槿的工作效率上升了一大截,往日里两个时辰才能回复完的密信,不到一个时辰就搞定了。
萝婵倚着栾槿伸了个懒腰,摊在他怀里道:“阿槿接下来要忙什么?”说着把手往栾槿手里一放,道:“字写多了,手疼。”
栾槿用最轻的力道给她按摩手掌,就怕她喊疼。
“稍后要去打坐。”
“在隔壁?”
“在后山瀑布。”
“瀑布?”
一听见瀑布,萝婵来了精神,她都多少年没见过瀑布了,脑袋里就只剩下“疑是银河落九天”这句诗了。
“你想去?”
萝婵从他腿上蹦下去,转身换了个方向又坐上来,纤臂搭上他的宽肩道:“若是不嫌我碍事,我也想去。”
栾槿:“至少半个时辰,你不嫌烦闷就好。”
“不嫌烦闷,我可以带上笔墨纸砚去采风。”
后山瀑布离这有些距离,如果用走,那得走到天黑,所以一出房门,栾槿交代过后,就抱起了萝婵,一跃跳到了高空。
萝婵轻呼一声,连忙环住他的脖颈。
这次和之前乘轿子不同,那时她与栾槿还不熟,连掀轿子帘都得等着轿外的栾槿发话,也没看到多少景色,就被塞了一只鸟……
现在她垂眸便能看到碧绿树冠,方圆几里地尽收眼底,顿时心中升起一股豪情。
怪不得会武功的人都爱飞,这景色确实美,也不用担心空中事故。
栾槿的衣袂在空中翻动,身姿轻盈,就算抱着个人也丝毫不晃,稳如松柏。
“可有不适?”
凉爽的清风吹得萝婵微微眯眼,惬意道:“舒服得很。”
栾槿内力下沉,整个人便又往上飞了少许,萝婵感觉到变化,笑着道:“还能更高吗?”
栾槿:“你还想抓鸟?”
萝婵笑着摇头:“不抓了,有阿槿在,不用抓鸟来解闷。”
栾槿再次提升高度,速度加快,萝婵的笑声便像银铃一样撒了出来。
这可苦了身后的明图和亭山:……圣主,你这个速度,我们跟不上啊!
尤其明图还带着双梅,小丫头怕高,小嘴憋着,大眼睛里都开始眼泪含眼圈了。
“双姑娘,你可怕高?”
双梅难受地咽了两口唾液:“没事,我,我就是有点想……”
“想什么?”
双梅大吸了两口气,实在忍不下去了才说道:“明公子您慢点,我,我有点想,想小解。”